第29章

第29章

“我可沒有見過哪個老總染灰色的頭發,還騎機車。”

“那你現在見過了。”

“池南暮,你這樣一點都不像個大老板。”

“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兩面,對外人一面,對親近的人一面。”

“那我是外人還是親近的人?”

“我喜歡的人。”

......

又一次,池南暮從夢裏驚醒,心跳快得不像話,悸動的心情溢滿胸口,哪裏都不對勁。

天還沒有亮。

每一天,無論鬧鐘提前多久,池南暮都會在鈴響之前驚醒,被打破日程計劃,不得不提前起床。

不過,池南暮不會荒廢多出來的時間,而是将每個記憶片段記下,憑着夢裏的親疏關系排序,從不熟到親昵。

兩月以來,池南暮做了數張電子記憶卡片,按照時間線性排序,抽絲剝繭,勉強得到過去的雛形。

最新一張記憶卡片排到中間。

池南暮縮小屏幕,視線從前往後看,掃過自制的記憶線。

記憶中的故事貌似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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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江初在賽場認識,江初為了拍戲要學機車,指明他做教練,他親自教江初騎機車,暧昧之後很快告白,在一起、求婚、到最後車禍。

所有記憶的畫面連成線,池南暮能明顯感受到,記憶裏的自己是慌亂且小心翼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失去江初。

如同電影夾的命名一樣,江初像只小小的知更鳥,只在清晨時停留在他的窗沿,卻不是他的所有物,稍不注意,小鳥就會揮動翅膀,頭也不回地飛走。

對于自己記憶裏的行為,池南暮有諸多不理解的地方,而最迷惑的,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賽場。

機車,這種他從沒有碰過的危險東西。

他竟然還能熟練駕馭,言教身傳,隔空指導,教得有模有樣。

如果不是在那些記憶裏,他仍會做日程計劃,池南暮簡直不相信那是自己。

頭發是他親手染的,耳洞是他一個個打的,羅勒意面是他親口吃的。

那他與江初在賽場的相遇之前,還有什麽?

池南暮知道,記憶裏還缺了某段東西,佐證他做出那些怪異舉措的原因。

天亮之前,池南暮關掉記憶卡片,平複好心情,将夢裏帶到現實的悸動人為熄滅,繼續照着他的既定日程生活。

雁行的工作時間一般從早十點開始,但除了池南暮會在十點正準時到達,其他人都會提前就位,雖然池南暮沒有做過硬性要求。

“池總,金總那邊想提前兩個小時和您見面,空出晚上的時間,請您吃飯。”祝婉均先于池南暮到公司,将可能生變的行程提前告訴。

芷琇山莊是池正和十幾年前投的邊角産業,新世紀初時武俠影視盛行,所以山莊客流不少,能出行玩樂的也不在乎價格,山莊還算吃香。

可惜山莊如今翻修幾次,盡管建得古色古香,卻仍趕不上時代的腳步,漸漸落伍,少有客人造訪,所以入不敷出。

有導演看中山莊的景,偶有幾次來取景。

負責人金志宏就打定主意,想将山莊保持原樣,如果池南暮同意,就将山莊劃到雁行影業旗下,做成影視基地盈利,說不定能盤活。

池南暮不喜歡在外吃晚飯,更別提打亂定好的日程,下午一點去,五點回,七點正好到家吃晚飯。

池南暮皺了皺眉,毫不猶豫拒絕,“你通知他,不用準備晚飯,日程一切照舊。”

“好的。”

上午在公司辦公,下午一點池南暮準時出發,司機開車一個多小時,在三點前到達郊區的山莊。

行車到達露天停車場,金志宏早帶着手下的人,站在車外迎接,十幾人呈現三角形隊伍,增添排場。

“池總,祝小姐。”不等司機下車,金志宏先躬下身,打開車門。

池南暮下車,看着眼前烏泱泱的一群人,眉頭蹙得更緊,聲音冷淡,“金先生。”

池南暮伸手回握,掌與掌相貼一瞬,很快收回手。

手被晾在空中。

金志宏輕咳一聲,收回手,掌心在側腿擦汗,表情極不自然,仿佛做過虧心事。

“池總,我們先去‘護心橋’上看一看?”金志宏試探着問。

“少帶幾個人,”池南暮掃一眼旁人,提醒說,“抓緊時間,不要耽擱。”

“是是是。”金志宏比了個手勢,将其中一半人解散,仍留下許多人。

池南暮不喜歡這種排場和熱鬧,沒再挑剔什麽,在金志宏的帶領下,一處處查看。

芷琇山莊現有八處布景可供拍攝,每處景拆開來單看都不錯,美則美矣,卻千篇一律,都有重複。

要想改為成熟的影視基地,需得撥款重建,新建不少基礎的場景,才能吸引其他劇組來取景。

循着平板上的地圖,一行人在山莊裏繞行。

本該在五點前結束的查看,金志宏卻像是迷了路,帶池南暮看過地圖左半邊的景,返回到原地,又帶着一衆人兜圈,重複走過的路。

第二次路過護心湖時,池南暮停住腳步,蹙着眉提醒,“金先生,我們剛才來過這裏。”

“是嗎?”金志宏幹咳着說,“抱歉池總,我可能記錯了。”

金志宏的臉色不自然。

池南暮審視片刻,不答話,拿過祝婉均手裏的平板,跟着屏幕上的方位導向,自己往另外幾處布景走。

一衆人離竹林越近,環境越是嘈雜。

隔着茂密的竹子,刀劍交彙的锵聲不減音速,若隐若現,時不時停下,變換成導演說戲的喊聲。

“有劇組正在取景?”池南暮問。

“是......”金志宏連忙點頭,“我怕劇組會吵到您,所以才想着推遲兩個小時。”

“不會。”池南暮揚起頭,視線掃過飄搖的竹葉,繼續往前走,正好去查看現場取景的狀況。

一行人往竹中深處走,順着林間的小徑,穿過故意種得蜿蜒的竹柏。

離中心的空地只剩薄薄一片竹,晃動的人影透過竹葉間隙。

踏出去前,金志宏又一次阻止,低聲說:“池總,我們這樣貿然出去,會不會打擾拍攝?這個劇組是林意導演的組,雁行不是投資方。”

池南暮停住腳步,似是聽進去了,沒再繼續走。

然而金志宏還未松一口氣,一聲明亮的“卡——!”立刻響起,池南暮淡漠地掃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江初不用動,你給我下來,換武替上,都抓緊時間!”林意的喊聲極大,仿佛被氣得不輕。

嗒——

很快,場記打板,拍攝繼續。

竹林被撥開,刀光劍影盡現,池南暮腳步一頓,竟然看見了,那個夜夜只在夢裏見到的人。

江初身着白衣錦袍,單手持劍,豎在身後。

飄飄長發用玉冠高束起,兩縷垂下的額發随風自然而動,不是淩亂,只增靈動。

戲已開始,一息之後,武替先動。

江初“聽見”動靜,眼神一凝,側過頭,視線正對着池南暮所在的方向。

武替手中的劍刺向江初,江初側身一躲,被威亞吊着急急往後退,身姿挺立卻不緊繃,基本功非常紮實。

武替穿着黑衣,更突顯江初身上純淨的白。

一黑一白在持劍相交,從地上開始,一路交鋒,打到天上去。

盡管是鈍劍,相碰之時仍發出急迫锵聲,一铿一锵像是錘擊,重重擊在心口處,令池南暮不自覺屏住呼吸。

心口處有種情緒快要爆開,池南暮不知道那是什麽,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往上湧,就快要突破界限。

耳邊的風聲倏地變大,而後是清脆空靈的鳥鳴聲,可周圍的竹葉靜止如故。

幻聽?

池南暮擡手捂住耳,這次沒有再排斥,而是撥開竹子,像是被奪了舍一般,愣愣地向前走,腳步不停。

仿佛......這場面曾經發生過。

而他那時也是這樣,不由自主靠近,不受控制。

“池總?”祝婉均來不及阻止,池南暮已不受控,一步步闖入鏡中。

池南暮入鏡之前,這場打戲讓林意十分滿意。

誰知忽然間,其中一臺監視器裏,竟出現一個穿着西裝的現代人影,林意壓不住氣焰,正要暴怒喊卡。

可在出聲之前,林意定睛一看,發現來人眼熟,竟是雁行影業的執行官。

剛要喊出聲的咆哮,當機立斷堵在喉嚨。

主導演不喊卡,其他工作人員也不敢停,幾個機位和場記繼續工作。

空中的兩人不知地上事,仍照着定好的動作軌跡拍攝。

锵——!

瞬息之間,武替手中的劍被江初打落,本人也被這一擊打亂了平衡,與劍一起,從空中重重落到地上。

見狀,江初輕笑一聲,單手耍劍,劍柄劍身轉過一圈,現出殘影,而後倏地收回身後的劍鞘之中,幹淨利落。

白影緩緩降落,輕盈落地,正好降在定好的二號機位前。

無人喊卡,先落到地上的武替老師也定在原地,對闖入鏡的陌生人感到疑惑。

木質香氣蓋過竹香,從身後傳來,絲絲縷縷彙進鼻息。

江初緊緊抿着唇,沒有回頭,而是定定站着,背對池南暮。

心髒跳得太快,咚咚聲占據雙耳。

“初初......”池南暮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先對眼前的白影喊出聲,根本不受控制。

不知何時,風停了。

翩翩而動的白衣忽然靜止,方才戲裏那種運籌帷幄的少年感消失,全部化作一種無力的悲切感。

池南暮一怔,像是大夢初醒,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身處鏡中,“抱歉。”

“池南暮,你入鏡了,”江初終于回頭,眼裏除掉淡漠,還有一絲道不明的恨意,“打擾到我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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