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江初是在說玩笑話,池南暮知道,但他不明白江初這樣做的意義。

池南暮壓着聲音,企圖裝得鎮定自若,“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來問清楚,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偷窺我?為什麽喜歡我?以及為什麽要僞裝成那個樣子?”江初道。

追溯到多年以前,時間太久遠,池南暮怔怔看着江初,似在回想。

“我給你半個小時整理,所有細節,今天必須告訴我,不準有差。”江初瞪池南暮一眼,回身,摁下手剎。

車載導航打開,江初看了池南暮的住址,猛地一打方向盤,緊踩油門,風風火火沖出停車場。

江初的車技不可恭維,畢竟不常開機動車,奈何人莽膽子大,車速直挂限速上限。

原先司機原先要開十多分鐘路程,換成江初,幾分鐘就到了。

江初跟着導航,行駛到小區門口,但并不駛入,而是繞着圈行駛。

反複幾次,池南暮察覺,“怎麽了?”

“我不是給了你半個小時思考?等到點了我再進去。”江初摁下車窗透氣。

微涼的晚風吹進,吹散車內的木質香,柔軟的花香飄進,有種從未發生過厄運的安然。

江初這是在遵循自定計劃的時間?

其實他的計劃早被打破,用新的計劃覆蓋,也不會減輕不适,就像多米諾骨牌,倒了的也不會自己重新站起。

但此時池南暮并不難受,只是靜靜看着前座,心口很滿,炙熱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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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好了,”池南暮勾起唇說,“進去吧,我都告訴你。”

江初瞄了眼後視鏡,轉了個彎,“行,不準說一丁點謊騙我。”

池南暮的住處在頂樓,江初從未來過,甚至不知道這裏。

兩人一進門,投屏自動亮起,江初的杏眼出現在屏幕上,占據整片幕布,眨得很慢,似在無知覺地勾人。

從前江初看自己的戲,并不覺得尴尬,因為那是他努力的成果,他很滿意。

但這不知從哪截出來的動圖,看得江初尴尬,手腳蜷縮,恨不得趕緊關上。

順着江初的視線望過去,池南暮看了看屏幕,又轉回頭,理直氣壯,連一絲窘迫都不屑做出。

“你從哪裏弄來的這種東西?”江初皺着眉問。

“《楓林晚》。”池南暮打開鞋櫃,從裏頭拿了雙拖鞋,放到江初腳邊。

趿上拖鞋,江初發現這拖鞋正合腳,而池南暮的尺碼比他大,明顯是照着他的尺碼買的。

看來池南暮幻想過他來這裏。

平時裝得這麽淡然,皮囊裏倒是像個懷春的年輕人。

過了玄關,離投屏越近,他那雙眼睛就越大,簡直無法直視。

江初直接坐到沙發上,我行我素,“把壁紙換掉,不準用這張圖,太尴尬了。”

池南暮抿了抿唇,停頓半秒,才回答:“好。”

池南暮拿起遙控,動作很慢,故意拖延似的,但倏然間,像是想通了什麽,動作突變得迅速。

江初看他這幅模樣,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在想,現在換了也沒關系,等我一走,你就再換回來?”

池南暮頓住動作,視線斜着瞄了一眼江初,竟有些明顯的心虛感。

“我都說了,我會讀心術,”江初嗤笑,一把搶過遙控,放到原先所在的位置,“算了,随你用不用。”

江初是在照顧他嗎?

池南暮垂眸盯着遙控,坐到江初身旁,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呼吸稍稍重了,都會将暫時停駐的知更鳥驚走。

江初卻很放松,“你小時候的事,哥已經告訴我,你就從遇見我時開始解釋,每個細節不準粗略帶過。”

“你拍《楓林晚》時,在影視城,我第一次見你......”

事情經過并不複雜,池南暮做的每個選擇,乍一聽都有理,好像在那個時間點,不這樣做就是不行。

可池南暮僞裝的理由,似乎源于他們第一次接觸時,江初敬畏躲避的神情。

像別人一樣視線躲閃,敬畏到小心翼翼。

這會是他江初?!

江初自認為沒有怕過誰,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他都能跟對方同歸于盡,和池南暮的描述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你見到的人真的是我?你會不會弄錯了?哪場慶功宴?”江初狐疑地問。

“《沉沒》,你演女主角的弟弟。”池南暮立刻回答。

“還真是我......”江初努力回想,但慶功宴往往喝得爛醉,細想也不一定能記起。

江初思忖片刻,“你那時候長什麽樣子?”

二十六七歲的池南暮,和江初現在差不多的年紀。

池南暮不解,他沒有自己的照片,只能讓祝婉均從以前的會議視頻裏,找一些片段發過來。

視頻裏的池南暮穿得板正,表情淡漠,和現在相差無幾,但卻詭異的有幾分稚嫩感,仿佛初入職場,卻故意裝得深沉的學生。

特別是臉,兩頰并不像後來一般過分消瘦,親和的鈍感正好,比他那時合作過的任何一個男演員都好看。

英俊一詞程度太淺,不足以形容這張臉。

眼底是帶着情緒的,像冰化之前開始消融的雪,沒有過分的冷,只有一絲涼,觸到了也不擔心凍傷。

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和江初記憶裏不同。

真是工作催人老。

江初反複看視頻,時不時擡眸,再看看現在的池南暮,禁不住嘆氣。

“怎麽了?”池南暮有些緊張。

江初無聲地張了張唇,欲言又止,似是無語到極致。

“池南暮,”江初長嘆一聲,“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那時看到你,覺得你年紀輕輕就當上執行官,長得也很帥,所以我有點心慌意亂、緊張,而不是害怕。”

聞言,池南暮解釋道:“你不會喜歡.....”

“你總說我不會喜歡你原本的樣子。”

江初打斷,“別人追求我,尚且會想方設法認識我,得到我的聯系方式,再俗一點,至少會送幾束花給我。但你做了什麽?你什麽都沒有做,你光憑一兩次極短暫的碰面,就認為我不會喜歡你。”

江初凝視池南暮的眼睛,神色很認真,“明明是你在讨厭你自己,你從一開始就假定自己不受喜歡,才會這麽輕易地做出錯誤的判斷。”

“我讨厭我自己......”池南暮像是被點醒,徹底怔住。

如果沒有僞裝,如果他那時再堅持主動幾次,結局就會不一樣,與現在完全是兩條路。

都是徒勞。

他做的努力,全是徒勞。

池南暮徹底沉默,而後笑了一聲,極致地自嘲,輕嗤聲裏全是沉重的嘆息。

是啊。

潛意識中,他讨厭他原本的樣子,緊繃固執,遵循規則,可他又無力改變。

池南暮盯着地面,沉浸在沖擊裏,比起後悔,更多的是疲乏,對自己疲乏,對走了太多彎路而疲乏,對無可改變感到疲乏。

“傷心夠了嗎?”江初癱靠在沙發上,“我還有其它事情要問。”

池南暮回神,“什麽事?”

“你不過是在《楓林晚》時見了我一次,就能那麽癡迷,”江初問,“你确定那是喜歡?你不覺得太輕易?”

太輕易了嗎?

可他分明過了很久,悄悄偷窺長達數年,才終于意識到對江初的感情。

對有的人來說,一生裏也許會有無數次動心,可對池南暮來說,只此一次的驚鴻一瞥,就已經是一生。

“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深刻,”池南暮低着聲音,“如果你認為那不算喜歡,那就不算吧,我不知道。”

池南暮是真傷心了,破防嚴重,連辯解都怠慢。

這人難過起來,比他還不對勁。

江初輕啧一聲,一巴掌揮到池南暮手臂上,只聲音響,并不疼。

池南暮望向江初,面無表情中,只眼神裏透露出一絲震驚。

“怎麽?沒被人打過?我現在就是這種人,我行我素,沒有分寸,你有什麽意見?”江初理直氣壯。

池南暮搖頭,“沒有。”

聽完想知道的事,江初不做逗留,站起身,撫平沙發上的褶皺,“我要去看海。”

“好,我送你去。”池南暮幾乎沒有猶豫,立刻答應。

但江初的本意不是讓池南暮難受,做超出計劃的事情。

“明晚十點以後,把時間空出來,你去金栀苑接我,晚一秒都不行。”江初命令似的說。

池南暮愣了愣,答應道:“......好。”

“行,我走了。”江初又睨一眼投屏上“肉麻”的杏眼,看多少次也接受無能,加快腳步往門外走。

池南暮跟在身後,亦步亦趨,明顯想要送他回家。

江初卻先拒絕,“我自己回去,不需要你送。”

池南暮不答話,輕蹙了一秒眉頭,以為江初沒看見,又迅速舒展開。

這些帶着情緒的表情,盡管微小,卻已經逃不過江初的眼睛。

“想送我回去?”江初故意問,“我們現在又沒有關系,連朋友都算不上,你憑什麽送我回去?”

“我們是......相識的人。”這話說出來,池南暮都自認沒有說服力。

江初輕笑,不再捉弄,“行了,司機在小區外等我,不會有危險。”

盡管如此,池南暮堅持跟着出門,把江初送到小區外。

路邊燈光通明,将兩道影子拉得欣長,兩個人是并着走,臂與臂間只隔幾厘。

此刻霧很厚,月光不見蹤跡,但人為的燈光且比月光要亮,把暮色降到最低,如同朝晖之前的魚肚白。

出小區前,江初問:“你不問我為什麽來找你?為什麽要和你去看海?”

“為什麽?”池南暮這才問。

真是啞巴,還是精神上的啞巴。

他不提,池南暮就不問,非要等他提才問。

換作是別人,也該感知到這是一種良性訊號,但池南暮就跟帶了屏蔽器似的,簡直是他見過最不懂得情愛的人。

“你慢慢想,想不出來,我明天再告訴你。”江初來氣,加快了腳步,走在前頭。

池南暮跟上去,怕江初真的生氣,步子和呼吸都變得很輕。

路途很短,不過幾分鐘,江初走到車前,側身拉開門。

池南暮站在車門前,眼巴巴望着門關,預感着車會直接開走,車窗卻出乎意料地降下來。

江初撐在窗沿邊,探出頭,仰視池南暮。

“明天見。”江初撐着臉說。

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生動的江初?池南暮已經忘了。

不過一句簡單的道別,竟然能讓他忘了呼吸,心口盈滿沸騰的情緒,撐得仿佛快炸開。

池南暮下意識伸出手,抓住車窗沿,驟然不舍得,不想讓江初走。

但很快,理智占據上峰,池南暮恍然回神,剛要松開手,卻被江初抓住袖子。

“你想做什麽?”江初似笑非笑,明亮的杏眼裏,只倒映他一個人。

他們其實離得很近,但這幾十厘的距離,池南暮都覺得遠。

不由自主的,池南暮緩緩俯下身,用只有江初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想吻你,我不想你走,這樣,都不算是喜歡嗎?”

四目相交,而這一次,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要暧昧,不浮于表面,沒有任何僞裝。

江初仿佛能聽見池南暮的心跳聲,正和自己的心跳重疊。

氣氛暧昧如此,他該閉上眼睛了,等待一個概率對半,可能不會降落的吻。

但江初不打算再做一個被動的人。

“你想吻哪裏?”江初輕笑,“我又憑什麽同意讓你吻我?”

他們沒有任何關系,這是個出格無禮的請求。

“抱歉。”池南暮道歉,克制住感性的沖動。

“我不聽道歉,你要吻哪裏?為什麽?憑什麽?”江初扯緊池南暮的袖子,不讓人跑,句句緊逼。

雲霧漸漸散了,露出皎潔的月。

過了很久,池南暮低聲說:“眼睛。”

“為什麽?”

“因為我很喜歡你的眼睛。”

“憑什麽?”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理由。”

“那我告訴你,”江初提高聲音,“因為我不确定是否喜歡你這個人,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不要再和一個虛假的角色相處,如果你現在能讓我心動,那我就考慮重新來過。”

聞言,池南暮瞳孔一縮,耳畔全是咚咚的心跳聲,不可遏制,無法隐藏。

緊接着,江初閉上眼睛,仰高頭。

燈光灑在江初臉上,睫毛的光影交錯,不過是影子,在池南暮眼中,都像漂亮的精貴羽毛。

其實不止眼睛,額頭,鼻梁,嘴唇......

每一個五官,每一根發絲,都是池南暮喜歡的。

池南暮低下頭,忽然改了方向,輕柔的吻落在江初唇上,輕貼着沒有重量,小心到屏氣的珍視卻千斤重。

嘴唇的觸感很忽然,江初被驚得睜開眼,正好對上池南暮深沉的眼睛。

“我愛江初,至死無休。”這次不是刻字,而是說出口的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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