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
夜未央,窗外的夜露蟄伏着,都市黑夜裏也泛濫的燈光也被暈上了寒色。
後面有點疼,膝蓋和腰都酸脹得像是跑完一千五的第二天,腦袋也暈脹脹的,但身體卻很幹爽。徐之寧努力撐着疲憊的眼睛,試圖不動聲色地起身。柔軟潔白的被褥有一角弄髒了,他只草草地看一眼,就再不敢偏過頭去看。
衣服和褲子都亂糟糟地堆在地上,徐之寧在昏暗的燈光裏眯着眼探頭去定位屬于自己的衣物。好不容易找到了,下床也是一個麻煩。
他聽不見,并不知道自己的動靜至不至于吵醒身旁正睡着的季丞川。
這麽想着,又偷偷往身邊瞥一眼。
表情柔和、呼吸平穩的季丞川還是這麽有魅力。
這種人到底是怎麽長成的呢?
徐之寧暗自想。
想着想着,又紅了臉。
在現在這種處境以前,他們躲在暗巷裏接吻,呼吸和體溫交錯着,差點奪走徐之寧的心跳。季丞川理性地暫停,眼神卻難掩感性的不甘。
言語确實是很直白的工具,但當其無法使用時,文字便大放光彩。
季丞川打字的手都在抖,匆匆輸入,又煩躁地删除,最後删删改改,只留下禮貌地一行“我送你回家”。
徐之寧的手指熱乎乎的,但每根都異乎的僵直,他眼神閃躲,把自己往牆上縮,想了好半天才把手機接過來回複。
打字的時候,每個字母都讓他緊張羞赧,要是被拆穿了,就得換一個城市生活了。
“我沒帶鑰匙,回不去”他打完都不敢多看,直接塞到了季丞川手裏。
季丞川先是一愣,随即沒忍住笑了。
徐之寧忐忑地等待他的回複,腳邊漲起黑白色波紋交錯的海。
“我也沒帶,怎麽辦”
備忘錄夜間模式的黑底白字展現在眼前,視野範圍裏的還有季丞川沖他狡黠地眨眼睛。
然後他們就像情侶一樣來到了酒店,在溫暖舒适的套房裏,徐之寧把半輩子的羞澀、忍耐、歡愉、痛苦都用完了。
香醇的酒液品嘗完畢,就像是在福利院裏游戲時間結束的時候一樣,哪怕再舍不得,徐之寧都必須把借來的玩具乖乖放回原處。他每次都會在心裏安慰自己,只要得到了快樂和滿足,喜歡的東西不是自己專屬的又有什麽關系呢?
何況他現在是成年人,莽撞激烈的荷爾蒙潮退以後,身份、地位、關系這些現實的東西才是他真正要考慮的。他也想在季丞川心裏留下一個識趣懂事的好印象,如同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養成的習慣。
輕、輕、輕,徐之寧把自己想象成一片羽毛。
季丞川睡着的時候對動靜很敏感,徐之寧坐起來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但他沒管,直到感受到徐之寧在床上沉默地思考了一會兒要下床,他才伸出手摟着人的腰把他按回來。
知道他聽不見,季丞川還是嘟囔了幾句,“喝水?上廁所?總不會是要像小說裏那樣逃跑吧?”
徐之寧只能感受到他胸腔在震動,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麽,急忙擡頭去看他的唇,試圖讀些唇語。但是季丞川已經說完了,一只手把他按在懷裏,另一只手伸去拿手機,睜着惺忪的眼确認了一下時間。
季丞川低頭看見徐之寧不安漂亮的大眼睛,心裏頓時軟塌塌一片,在他的唇角輕啄了一口,對着手機直接語音識別文字,好讓徐之寧能安心。
“明天要上課是嗎?還早,接着睡吧,早上我叫你。”
徐之寧知道自己得了便宜要賣乖,輕輕點頭表示應允。
季丞川滿意地又親了他一口,然後把手機丢到一旁,摟着他接着睡了。
徐之寧鼻子一酸,忍不住和他貼得更緊一些,換來季丞川輕柔地幫他拍拍後背哄睡。
他早就知道季丞川是一個很紳士很溫柔的人,從季丞川提醒他注意滾燙的杯子,到在路邊護着他不被車流裹挾,再到容忍他今夜一次次“不識趣”的任性,無論徐之寧怎麽掙紮,他都在季丞川用溫柔編織出的網裏愈陷愈深。
那耀眼的暖橘色,濃烈得,能讓他忽視意識本能怒吼出的紅色警告。
之後的時間徐之寧一直沒睡,雖然身體很疲憊,但感官就是舍不得休眠。嗅覺、觸覺、視覺都敏銳到了極致,在寂靜的世界,替他一點點勾勒季丞川的形色。
一直到季丞川要醒了,徐之寧才不舍地閉上眼睛,假裝自己一直熟睡,然後被茫然地叫醒,在季丞川貼心的呵護下穿衣服,和他一起出門,坐上他的車,在特殊教育學校的門口分別。
雖然季丞川臨走前和他交換了聯系方式,徐之寧卻一個字、一個電話也不敢叨擾他。不過在閑暇時間裏會把微信置頂的“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看一遍又一遍。
朋友見他總是看手機,打趣地問他是不是處對象了。徐之寧總是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拙劣地找些別的事轉移話題。
像他們這種有聽力障礙的人,當然找一個健全人成家最好。首先一個就是生活中許多不便的地方能有個人幫忙,其次就是這樣生一個健全寶寶的概率更大。
徐之寧從記事起就聽不見聲音,後來偶爾去探監的時候也聽爸爸描述媽媽就是村裏漂亮但是又聾又啞腦子還不太好的女人,在徐之寧斷奶之後就跑丢了,找了幾個月也沒找到人。
因此徐之寧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聽力障礙是先天遺傳還是後天生病導致的,他自己吃過聽障的苦,自然不想自己的孩子也有聽力障礙。
但是這個共度餘生的健全人絕對不可能是季丞川,那樣優雅溫柔的人,和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徐之寧想都不敢想。
好在學校進入了期中考,徐之寧作為出題組也忙了起來,更別說還有周末基地的工作,一來二去,漸漸地也強迫自己忘了這事。
等學校期中考過去了,徐之寧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季丞川的聯系又來了。
季丞川想約他吃晚飯。
兩個人。
赴約之前徐之寧想了又想,洗了個澡,還紅着臉稍稍給自己擴張了一下。
在晚上約一個有過親密接觸的聽障,大概不是單純地吃飯吧。
季丞川如約來他家樓下接他,看到那張許久未見的臉的時候,徐之寧下意識腼腆地避開了視線。但是季丞川身上那清爽的柑橘氣息還是鑽入他不設防的鼻子,源源不絕地往裏鑽,徐之寧緊張地出了手汗。
一上車,季丞川就遞給他一個包裝精致的袋子。
徐之寧不解地接過來,看見季丞川給他做了一個“禮物”的嘴型。
徐之寧猶豫了一下,見他仍然溫和地看着自己,而沒有開車的打算,于是試探地小心地開始拆他遞來的東西。
裏面裝着一個電子産品的盒子,但是寫滿了英文,徐之寧看不出來是什麽,只好徹底全部拆開。
拆到最後是一臺巴掌大的小機器,側邊還有幾個凸起的按鈕。
季丞川把機器接過去,幫他開了機,一步步帶他找到“輔助模式-聽譯”,然後才開始說話。
“這是我讓我在海外的朋友幫忙做的,裏面還有很多功能,比如朗誦文字,手語識別,智能警報,你可以回去看看說明書。”
神奇的,季丞川說的話全部以文字形式出現在了機器上。
季丞川說話結束幾秒之後,在文字後面出現一個綠色的帶有“回複”樣式的圓圈,徐之寧試探地點了點,果然出現了“手語識別”和“打字輸入”兩種模式。
徐之寧選擇後者,手指動了一會兒,把屏幕舉起來給季丞川看。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季丞川看着他淺笑,喉結一上一下地跳動,嘴巴開開合合,徐之寧手裏的屏幕也開始跳動新的對話框文字。
“這有什麽貴重的,送你黃金都算輕的。收着吧,不好意思的話就時不時給我發個使用報告,我傳給我朋友當客戶反饋。”
徐之寧想了想,慎重地點了點頭。
季丞川得了他的應允才擰正身子去開車,但嘴上還是随性地說着。徐之寧把視線收在屏幕上,不肯錯過他的一言一語。
“我看你都沒有聯系我,之前明明不是還挺‘主動’的嘛[/笑臉]本來想早點聯系你的,但是聽皖南說你在忙學校考試的事情,就一直等到你們考試結束了才聯系你。”
徐之寧沒想到還會在玩笑的地方出現引號和表情,原來現在的科技已經進步到這個程度了嗎?
這一點設計确實很好,畢竟對于聽障來說,因為聽不見對方的語氣,在看不到表情的時候,很多時候光看文字并不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甚至有些時候不明白對方是在開玩笑而不是諷刺。
季丞川在開車,沒什麽時間轉過頭來看屏幕,徐之寧就一直慢慢等到紅綠燈的時候才把回複給他看。
兩人的聊天拖得又慢又長,常常好幾分鐘後才接着讨論之前的話題,但季丞川意外地不讨厭這樣的方式。沉默的時候,他就靜靜感受徐之寧的存在,感受他的呼吸,不自覺地和他保持在一樣的呼吸頻率。
緩慢,祥和,似午後的湖水一樣,有讓人平靜的力量。
回國以來一直在忙工作上的事情,有時還會莫名的煩躁,雖然也有通過運動、游戲等方式發洩壓力,但總感覺不夠,時不時就會想起徐之寧那張清秀的臉,還有把他整個抱在懷裏的感覺。
好像在這座鋼鐵森林裏,徐之寧是他唯一能觸目放松的綠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