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魏含璋忽而笑了笑,唇角扯出弧度。
顧氏卻覺得那笑容瘆人,攥着帕子目不轉睛。
“璋哥兒,阿韻才是你親生妹妹。”
魏韻的哭聲恰到好處,嗚咽着委屈極了。
“君恩不可卻,朝令夕改的事自開朝以來不曾有過。”
顧氏驚:“那玉娘嫁出去,便讓阿韻活活煎熬嗎?”
魏韻一聽,撲通一下伏到床上,頭疼心疼哪哪都疼,快喘不過氣。她捶着被面,哽咽着斷斷續續:“既有今日,當初便不該給我希望,既給了我希望,便不能輕易叫我失望。你們答應我的,娘和哥哥答應過我的,會讓我好起來,是你們一直告訴我,我會跟其他小娘子那般,可以穿好看的衣裳,站在日光下再不用怕風吹雨淋,我不會再生病。
是你們,你們不能抛下我不管。姐姐不可以嫁人,若她嫁了,我便不活了。”
她咬牙切齒地說,滿臉淚痕擡起頭來,“姐姐出嫁那日,我就一頭撞死在芍香院。”
顧氏怔住,跟着倒吸了口涼氣,連聲道:“冤孽,冤孽啊,兒女債,都得我來償,千錯萬錯都是我做娘的錯。”
魏含璋看着這場鬧劇,荒唐且愚蠢。
他站起身便往外走。
魏韻呆住,顧氏亦是呆住,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哥哥!”
“璋哥兒!”
魏含璋沒回頭,立在屏風處沉聲說道:“她還不到十八歲,你們鬧騰什麽。”
芍香院安靜下來,魏韻趴進顧氏懷裏,怔怔地仰起腦袋:“娘,哥哥是不是說,姐姐就算嫁給裴将軍,十八歲我們還是......我還可以用她的心,是嗎?”
顧氏摸她發絲,給她吃定心丹:“別怕,你們倆才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妹。別看他平時兇,關鍵時候還是會護着你。他這麽說,那便由着他去處置,你別鬧了。”
魏韻癟了癟嘴:“我就是害怕,怕他忘了答應我的事。”
“你哥哥不是你爹,哭鬧便能要挾,他看的清楚,心裏比誰都明白。你要不是他親妹妹,他早就煩你了,往後要适可而止,別自作聰明,省的适得其反。”
魏韻不服氣,嘴上還是嗯了聲,“我知道了。”
蕭含玉卻是沒想到,接下來的日子竟沒甚風波,原以為顧氏會單獨尋她勸話,魏韻會大鬧芍香院然後将自己诓過去,可她想好說辭等了幾日,她們卻都沉住氣沒有發作。
這日晨起,顧氏身邊的趙嬷嬷過來,送了一沓嫁妝單子。
“姑娘,夫人不舒坦,怕過了病氣給你耽誤成親日子,特叫奴婢送來單子。姑娘且看看,大多數是姑娘母家出的,後面那兩行是夫人給的添妝。”
蕭含玉從寧州進京前,信陽侯和魏含璋順道與蕭家管事盤過賬目。寧州的鋪子仍交給老人打理,各處田産莊子等地契則收繳入侯府,只待蕭含玉長大後交還。蕭家雖不比侯府,但也是寧州富戶,故而爹娘留給她的東西頗為豐厚。
歇晌時,蕭含玉去正院給顧氏送親手熬的藥膳。
顧氏斜靠在軟枕上,瞧見她,勉力擠出個笑:“不是不讓你來嗎?怎不聽話,這個檔口也不怕被我過了病氣。”
她撐身坐起,咳了聲,擡手制止:“就站在那兒,別往前了。”
蕭含玉聽她話,回頭看了眼眉蕪,眉蕪将藥膳放在案上,轉頭退出門去。
顧氏四兩撥千斤,沒說幾句便把話術往芍香院引,字裏行間都是一個意思,想讓蕭含玉如幼時第一次那般,主動開口,朔望為魏韻供血。
“你既出了門,便不要再管阿韻,到底沒了血不會怎樣,頂多疼一陣子。”
她心下篤定,咳了好幾聲後擡眼笑盈盈望着蕭含玉。
孰料蕭含玉這次沒有如她所願,先是為難地低頭,接着起身沖她跪拜下去,驚得顧氏一時間忘記反應。
“玉娘感恩姨母多年撫育教誨,定時常歸府探望。”
顧氏呆住。
便,沒有下文了?
婚嫁需要準備的東西良多,顧氏身為長輩,不能說忙的腳不沾地,但要讓這門婚事體面,少不得要費精力。
前頭跟如意坊的師傅商量嫁衣,定好款式繡樣後,首飾店又抱着一摞底稿叫她挑選,各色團冠看的眼花缭亂,更何況金钏珠釵,項圈手鏈等配飾。待趙嬷嬷端來繁複璀璨的帔墜時,她連連捏額,擺手示意消停會兒。
趙嬷嬷熱的渾身是汗,走過去往冰鑒裏添了幾塊冰,扇着手風說道:“滿城百姓都在說咱們姑娘和裴将軍的婚事呢,說是天造地設,神仙眷侶,也都等着看這場婚事辦的如何。
那些店鋪巴不得給姑娘送婚嫁,說裴将軍立了大功,姑娘穿他們的用他們的都無上榮幸。”
趙嬷嬷啧啧,老臉挂着喜氣。
顧氏難免感嘆,若這福氣落到魏韻頭上,該有多好。
又想到魏韻身子,登時頭疼欲裂。蕭含玉出嫁後不能供血的事還沒同魏韻講,若她知道了,保不齊還得發瘋。
都是侯府教養的女孩,怎麽阿韻和玉娘差這麽多呢。
魏含璋生了蕭含玉的氣,一步都不肯踏入梧桐院。
眉珍跟眉蕪嘀咕,“姑娘怎麽不去松槐院跟郎君認個錯,有什麽事需要別扭這麽多日子,再說從前都是郎君低頭,姑娘便不能主動一次?說到底,姑娘是被郎君寵壞了。”
眉蕪:“你知道他們為何冷戰?”
眉珍:“我哪裏會知道?”
“既不知道,在這做什麽判官?!”頭一扭,抱着一捧荷花回屋。
廖嬷嬷笑:“瞧瞧,人家是要跟去做陪嫁的,氣派就是不一樣。”
眉珍:“夫人定下了?”
廖嬷嬷:“都寫在嫁妝單子上了,若你也想跟着去,便跟夫人提。”
眉珍:“我不去,我在侯府好好的,去裴家做什麽。”
她也不是沒知覺,姑娘待她生分,她可不願熱臉貼冷屁股。
臨出嫁前,裴朔登門拜訪,以做催裝。
顧氏看着琳琅滿目的箱籠,在裴朔手中一一打開,金絲銀線繡成的吉服,綴金帔墜下壓着雲霞孔雀紋帔子,他如今是新貴正四品武官,殿前行走,故而才能用孔雀紋。
其餘還有珠翠團冠,四時冠花等物,無不精致華美。
看的顧氏五味雜陳,既高興,又惆悵。
蕭含玉嫁的好,她做姨母的臉上有光,可這份好若能挪給魏韻,叫她折壽十年也是願意的。
給男方的催裝禮是由蕭含玉親自去店鋪裏挑的,一套吉服一頂絹紗帽。
兩人面對面站着,臉上透着年輕人的光彩和羞赧,當着顧氏的面他們拘束,故而顧氏随便尋了個由頭,叫蕭含玉出門去買絲線,兩人便相攜出門去。
趙嬷嬷道:“裴将軍英武,姑娘命真好。”
顧氏:“阿韻可憐,沒這樣的福氣。”
人逢喜事精神爽,去往西市走了沒多久,竟叫蕭含玉撞上沈敬之。彼時他正在選墨寶,挑了幾塊都不滿意,一擡頭,就對上蕭含玉不冷不熱的凝視。
他一愣,蕭含玉走了過來,福身一笑:“沈大人。”
“蕭娘子。”他反應很快,拱手做文人揖,目光順勢瞟到蕭含玉身邊人,又道:“裴将軍。”
裴朔進京不久便聽聞沈敬之的名號,知道他與懷王交往過密,也知他在極短的時間靠着不尋常手段爬到禦前侍筆,故而有些不屑,但出于禮貌,他還是客氣。
“沈大人閑情雅致。”
沈敬之低頭看自己手上的徽墨,笑:“文人癖好,難登大雅之堂。”
轉而又道:“還未恭賀二位即将大婚之喜。”
蕭含玉笑:“多謝沈大人好意。”
她拿着絲線小匣,眸若春水,面若桃花,眼睛裏的高興清澈純真,沒有絲毫掩飾。
沈敬之看着他們離開,女娘走在左側,少年郎偶爾側臉,傾身與她說着親密話,兩人的衣袍交織在夏日熱風中,像兩捋絲絲繞繞的線,走遠了,仿佛渾然一體。
他扯了扯唇,這位小娘子,從頭到尾壓根沒喜歡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