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馬車停在裴府側門, 松磐過去叩了叩,小厮出來,兩人說了會話, 松磐折返。
“大人,姑娘和新姑爺出門去了。”
魏含璋睜開眼:“何時走的?”
“晨起用完膳, 新姑爺說姑娘沒吃幾口,想來脾胃不佳,便帶姑娘出去買着吃。”松磐一五一十回禀,末了揣手感嘆, “新姑爺還真是體貼入微。”
魏含璋睨他, 他嘿嘿一笑跳上車轅,把着門框說道:“胡大夫是不是開錯了方子,怎大人沒一點睡意?”
“回府。”
“得嘞。”
回去後松磐特意去尋胡久珍, 彼時胡久珍正在芍香院給魏韻看診,重新調了補氣益血的藥方,加重止疼的藥劑, 聽說安神湯沒用,很是詫異。
“小小姐用的也是這副安神方子,每回用完都能睡一整夜。”
“那就怪了, 我親眼看着大人喝下去, 就是沒用啊。”
胡久珍嘶了聲, 篤定道:“你熬的藥?”
松磐點頭:“我親手熬得,聽您吩咐三碗水熬成一碗。”
胡久珍背着藥箱, 琢磨不透, 只得重新開了一服:“這是太醫署的方子, 藥性猛烈,保準喝一碗就能睡到天明。”
松磐仔細收好, 拿回松槐院。
魏韻恹恹歪倒在帳內,聽着外頭沒了動靜,勾開帳子一角沖芍白問道:“哥哥病了?”
芍白正在攪弄藥汁,許是伺候習慣,聞着苦澀味道竟沒一絲變臉,“沒生病,聽松磐說是因為公務繁忙,郎君睡得不好,這才讨藥的。”
魏韻翻了跡眼白,不悅:“分明是因為姐姐。”
芍白怔了瞬,扭頭看到魏韻陰恻恻的臉,蒼白如薄紙一般,不由扯出個笑:“郎君只你們兩個妹妹,自然會有不舍。”
魏韻不以為然:“才不是,若今日出嫁的是我,哥哥可不會像待姐姐這般待我。到底是哥哥偏心,自幼便待她比待我更加親厚。
我身子不争氣,不能像姐姐一樣時常纏着哥哥,要他教導讀書,陪同游玩,不怪他更喜歡姐姐。”
沒得到回應,魏韻啐了聲,質問芍白緣何不說話。
芍白也是可憐,這種事怎麽插嘴,說也是錯,不說也是錯。她只好跪下,祈盼魏韻能因此瀉火饒過她這回。
魏韻歪過身子,虛虛癱在軟枕上,陰陽怪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處處不如姐姐,不如她好看也不如她會讨人喜歡?”
芍白打哆嗦,搖了搖頭:“沒有,奴婢不敢這樣想。”
魏韻笑:“不敢?所以你是這麽認為的,對不對?”
芍夭進門便看到這一幕,想給芍白解圍,便跟着跪到床前:“姑娘,芍白蠢,不會說話,您別氣着自己。胡大夫剛開的藥,這會兒正好可以喝。”
她膝行上前取了藥碗,又爬到床前盛出一勺,讨好似的看着魏韻。
魏韻冷冷一顫,擡手打掉藥碗。
黑乎乎的湯汁撒了一地,又苦又黏。
“你們兩個滾出去,到外屋堂前跪着,不許吃飯。”
“是。”
魏韻從不叫她們去院裏受罰,怕被其他人看見,說三道四,尤其是母親和哥哥萬一過來撞見,少不得要斥她苛待奴仆。
跪在堂前,她既能解恨,又能避開無所謂的訓斥。
顧氏過來時,芍藥和芍白跪的膝蓋都腫了,起身費力但也不敢耽擱,連滾帶爬往裏屋去,即便這般,魏韻還是在事後責她們廢物,險些連累自己。
前段時日顧氏準備婚事,鮮少顧得上魏韻,此刻休息妥當,便才分出神,叫人買了兩盆睡蓮擺到房中。
“你體寒,屋裏不能安置冰鑒,故而睡蓮剛剛好,瞧着賞心悅目也能滋補水汽。”
“娘對我最好。”
魏韻趴伏在她懷裏,撒嬌:“後日姐姐歸寧,我能見見新姐夫嗎?”
顧氏:“晌午用膳,不若你一同坐席。”
魏韻笑,顧氏又囑咐:“你姐夫是将軍,沙場征戰殺伐,不知沾了多少血腥,約莫會帶煞氣進門。你一向體弱,到時把那串檀木佛珠戴上,省的撞上不幹淨的東西。”
顧氏念佛,為着魏韻的事沒少往寶相寺送功德,大夫也請,法事也做,這麽多年過去,倒把自己練的甚是虔誠謹慎。
魏韻道好,默了半晌忍不住:“娘,我以後也能嫁人嗎?”
顧氏撫她額頭,安慰:“定是能的。”
哪怕贅婿登門,只要能讨魏韻歡心,都可以。旁的小娘子能享受的,顧氏也想讓魏韻嘗一嘗,她吃了那麽多苦,是自己早年間暴躁所致。
京裏做糕點的鋪子蕭含玉大都熟悉,起初裴朔領着她四處游逛,到底郎君們粗枝大葉,又與小娘子的注意力不同,後頭比較不出好壞,便都由蕭含玉做主,一家家的介紹。
“東街的金銀炙焦牡丹餅最好,又在時節上,他們為着這道點心特意買了片園子種牡丹,我和王姐姐她們去過,四月底的時候,滿園牡丹競相開放,好不熱鬧。”
裴朔點頭,就着她的手咬了口,贊道:“果然好吃。”
蕭含玉看着指尖的酥軟餅子,被咬掉大半,露出紅撲撲的鮮花瓣來,她擡眸,睫毛輕眨。
裴朔眸光濃烈,臉也通紅,此刻看着她白皙指肚上的糕餅,竟覺得香風拂面,醉醺醺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背,低頭将剩餘的全部吃掉。
沒立時松開,而是擡起眼皮,笑盈盈地看着她。
掌櫃的支着腦袋在旁偷瞧,不久又捧着臉偷偷招呼小厮同看,仿佛想起自己年少時喜歡的姑娘,老臉跟着竊喜。
“真是佳偶天成。”
“啧啧,賞心悅目。”
蕭含玉只覺得熱氣噴來,指尖酥酥麻麻,來不及收回手,裴朔拉過去用自己帕子給她擦了一遍。
他的手掌比同齡小郎君要粗糙,布滿了各種烙印,戰場上的刀劍舊傷,利器割裂皮膚的痕跡,縱橫交錯的細紋長紋數不勝數。
蕭含玉看着心疼,反手握住他的指頭,“我們去看看別的。”
她在前面走,他跟在後面,吹起的披帛打在他手腕,他忙收了魂魄跟上去,與她并肩而行。
“你左手的傷疤是怎麽來的?”
裴朔撚着她食指指肚,拉起來舉到眼前,她皮膚白,傷口顯得很是礙眼。
蕭含玉看着那處,語氣輕柔:“先前不小心割到,不妨事的。”
裴朔沒再追問,他看得出那是刀傷,且還是愈合後反複割開的傷口。
兩人去了茶肆,裴朔為她要來冰雪冷元子,搭配着新買的棗箍荷葉餅吃。
“好吃嗎?”他往前探身,看她一眼又看看白瓷裏裝着的精致冷元子,此刻往外冒着森森涼氣。
蕭含玉不貪吃,但還是一連咬了幾口,回他:“好吃的。”
“慢點,小心涼。”
“我在家的時候,每回見了都想買,但哥哥不讓,所以我便只能看着旁人吃,自己确實不能嘗一口的。”
裴朔驚訝:“兄長待你嚴苛,也是為着你的身體着想。”
蕭含玉嗯了聲:“他的确管教厲害。”
裴朔怕她貪涼,便在她吃了一半時拖到自己跟前,三五口下肚,整個人都被激的神清氣爽。
回府,何氏遣了丫鬟去,告訴他們侯府來過人。
蕭含玉還意外是誰,但那看守的小厮不認得松磐,她便沒再追問,若是有急事,定會再來,若不是,那便沒必要搭理。
她心裏記挂着往後,入夜和裴朔躺在帳中,翻過身被他抱進懷裏,親了又親。
她仰頭捧住他的下颌,細細柔柔的回吻,直把那人吻得心潮蕩漾,正欲行事,蕭含玉忽然開口。
“将軍日後有何打算?”
裴朔只得忍住,不解地問道:“什麽打算?”
“我們會一直住在京城嗎?”
裴朔抱住她肩,确認她很是認真詢問,便也細細思索一番,“陛下賜了宅邸,我本打算修葺後便與你一同搬過去,但聽你的意思,仿佛想離京別居。”
蕭含玉點了點頭:“去哪都行,只要離開京城。”
裴朔沒問她緣由,他覺得她既然想走,定是有她不得以的苦衷,說到底她不是信陽侯府親生,外甥女借住多年,難免有些龃龉。外面都說侯府待她不錯,但寄人籬下的感覺誰又能切身體會。
他這麽想着,便也能感同身受。
他也是這麽過來的,長在繼母身前,不像裴家阿郎,倒像是做客的外人,尤其是和裴江一同出現時,繼母看他的眼神是毫無遮掩的慈愛。
他羨慕,也渴切過。
裴朔撫了撫她的發絲,溫聲低語:“好,但需要時間。”
蕭含玉意外地瞪大眼睛,她沒想過會如此順利,只是随口一問,當做試探,但裴朔竟這樣輕易答應了。
烏黑的眼睛清澈幹淨,裴朔沖她笑,又親她眼睛。
不多時蕭含玉環抱住他,嗓音變得又軟又酸:“你不問我為什麽。”
“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裴朔給她理了理發絲,“嘉嘉,我娶你的時候說過,會像愛惜生命一樣愛惜你,我不會讓你後悔嫁給我。”
他沒感受過父親和母親在一起的和睦,也沒體會過親情,但他有了嘉嘉,很想試着跟她做一對最恩愛和美的夫妻,叫他們的孩子成為天底下最快樂的孩子。
三日回門,何氏提前開始張羅。
早膳是可口的清粥小菜,還有幾樣是按照蕭含玉的喜好做的新品,她喜脆藕,澆上濃濃的酸醋姜沫,很是開胃。
裴朔也喜酸,兩人幾乎吃掉一碟,看的何氏直反酸水。
“不知你家人都喜歡什麽,我便每樣挑了些。文房四寶,珠釵首飾,雖說不比侯府奢華,但是我們裴家的一份心意。”
何氏最會做場面功夫,在今日之前她便同拜訪的官眷說過要帶的物件,說的不着痕跡,但也叫對方聽真切了,他們裴家尤其是她這個繼母沒有半點虧待裴朔和他娘子。
蕭含玉微微一笑,擡頭。
何氏身邊的裴江正偷偷看她,不提防被逮個正着,忙避開裝作喝粥的模樣。
蕭含玉不喜他,那雙眼睛太過猥瑣,但過門三日需得跟長輩同席,便也只能硬生生忍下。何況再過幾日便能搬去新宅,有裴朔在,裴江不敢怎樣。
“昨兒兒媳陪婆母喝茶,聽婆母說給我姨母帶了兩匣合浦珍珠,兒媳雖不懂得珍珠品相,但也知道合浦珍珠實乃珍珠中的極品。”
何氏抿嘴笑,頗為得意:“送給侯夫人的東西,總要精挑細選,不在貴,在于心意和她能喜歡。”
蕭含玉擦了擦唇,不動聲色繼續接話:“聽郎君說,我那嫡親的婆母早年間喜愛珍珠,為此特意花重金搜羅,積攢下不少收藏。婆母送給我姨母的珍珠,可是出自我那嫡親婆母的手?”
何氏笑容僵住,此刻方恍然大悟,這個媳婦并不簡單。
看着溫柔和煦,卻是朝着她緊要處下手了。
她笑:“是呢,姐姐走的早,我便替她先操持着。”
蕭含玉也跟着感嘆:“郎君也常說婆母仁義,說這麽多年裴府屹立不敗都是得益于婆母的悉心周旋,您辛苦了。”
她客客氣氣地說,何氏咬牙切齒地聽。
“如今兒媳嫁過來,雖不如婆母料理家務那般娴熟,但新婦總要為婆母分憂,別的不說,新婦想先将嫡親婆母的嫁妝收過來打理,也能減輕婆母您的負擔,叫你專心處理裴家事務。”
言外之意,裴朔生母的嫁妝不屬于裴家,何氏應當歸還。
但吃進去容易,吐出來難,何氏把持着家産那麽多年,早就将其嫁妝充作私用,也就沒想着歸還一事。
她很是為難:“照理來說是該這樣,但是裴府上下百十口人丁,吃穿月例,加上每年府邸修繕...”
蕭含玉打斷她的話,依舊溫柔恭敬的樣子:“是呢,裴家武将世家,名門望族,公公在世時便立下規矩,聽聞有幾條便是為了內宅女眷設定,怕女眷吃虧受辱,所以絕不允許任何人霸占嫁妝以及其他私産。
婆母英明,定是不會違背公公遺願。”
今日局面,既挑破,便不打算善終了。
蕭含玉是顧氏親手調教出來,不管是內宅庶務還是待人處事,或多或少有顧氏的影子。顧氏雷厲風行,手段果決,将侯府治理的井井有條,不僅牢牢把持着家財,便是下人都不敢輕易懈怠。
嫁過來三日,蕭含玉已經同裴朔那兒理清和何氏的關系,知道無所謂得罪不得罪,橫豎此人沒給裴朔半分恩惠,如今也不必藏着掖着,羞于清算。
為人便是這樣,對方拿捏你,你不反抗,她便覺得你是可以拿捏的,往後不會收斂,只會得寸進尺。
何氏終于笑不出來,将箸筷擱在桌上,低眉拭唇。
“你這是何意?”
她聲音也變得冷淡,“怎麽聽起來在拐彎抹角說我侵占姐姐嫁妝?”
蕭含玉淺笑盈盈:“婆母想多了,新婦被姨母嬌養的分不清遠近,若哪句話說的不對,婆母責罵便是。新婦只是想拿回嫡親婆母的嫁妝,就這一條,并未有旁的任何不軌意圖。”
她嗓音柔軟,态度鮮明,表達的目的更是清清楚楚。
便是何氏想打太極,也尋不出迂回話術,何況蕭含玉連她姨母都搬出來了,誰不知道信陽侯夫人是個強勢霸道且極厲害的女人。
仿佛自己再不松手,她便要将那母老虎請來同自己對峙。
何氏心內冷笑,此刻也漸漸冷靜下來,明白今日對方是故意與自己撕破臉,那自己反而要沉住氣,畢竟裴朔出息了,往後裴江還有整個裴家都要倚仗他。
遂恢複笑容,感嘆:“是我老了,別說是把姐姐的嫁妝交給你來打理,便是你來打理裴家中饋我都沒有意見。”
“新婦不敢,還得歷練歷練。”
何氏答應,趕明兒便叫管事的将庫房和賬簿核對,确認無虞後轉交與她接手。
蕭含玉自然千恩萬謝,面上做的滴水不漏。
人剛走,裴江便哼唧着罵道:“瞧着長得好看,卻是個蛇蠍心腸的壞女人,一進門就搶家産,往後還了得?”
何氏攥着帕子,瞪他一眼:“你要是出息點,娘何苦與她虛與委蛇,便是僵着不給,她也拿我沒法子。可你鎮日瞎混,日後少不得還要靠你那哥哥提拔做事,為了你,娘不得不忍。
我且提醒你,往後警醒着些,吃花酒吃瘋了,再敢把眼珠子往她身上打轉,娘第一個不饒你。”
裴江啐了聲:“就她?娘放心好了,這種精明算計的女人兒子才不要。”
何氏盯着他,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見了好皮囊便什麽都忘了,沒出息的要命。
裴朔平素裏都是騎馬上值的,因要陪蕭含玉回門,便叫下人套了馬車,跟着鑽進去。
車裏擺了一盆冰,冰上坐着幾碟應季水果,他剝了顆葡萄喂給蕭含玉。
蕭含玉臉一紅,湊上唇。
軟軟的,香香的,裴朔心間一動,那人已經含了葡萄坐正身子,“我自己來便好。”
她這樣美貌,夏日香汗淋漓,襯的那肌膚越發勝雪,滑膩膩的很想摸一摸,裴朔不敢唐突佳人,便也坐在旁邊,規矩的找出書來看。
信陽侯府正門大開,管事遠遠看見裴府馬車,便立刻迎上前去。
“姑爺好,姑娘好,侯爺和夫人早早備下了茶水果子,咱們先去前廳坐坐。”
侯府今日有客,都是顧氏時常走動的女眷,蕭含玉也認得,她和裴朔一道兒過去問了安,衆人皆嘆他們孝順知禮。
裴朔這樣的女婿,便是放在整個京城都很體面。顧氏因他被奉承的很是熨帖,又見他們兩人坐在此處百無聊賴,便讓他們先去梧桐院歇着,等晌午用飯時再到前廳。
眉蕪之前便去了梧桐院收拾,她熟門熟路,剛抱出來被褥,眉珍從月門過來。
“姑娘和姑爺呢?”
眉蕪起身,“待會兒便來了。”
眉珍眨眼:“在裴家過的如何,可還順遂?”
“特別順遂。”眉蕪不願搭理她,抱着薄衾攤開晾曬,眉珍跟着過去,“再過半年我就會離開侯府,嫁人去了。”
眉蕪愣住:“你要嫁誰?”
“總之我可不願再做奴才了。”
眉蕪哼了聲:“我就喜歡跟着姑娘。”
蕭含玉和裴朔進門,眉珍眉開眼笑,上前福了福禮,見兩人有話說便很快離開梧桐院。
蕭含玉擡手遮在額間,在她出嫁後,眉蕪便去了正院侍奉,如今除了姨母身邊的趙嬷嬷,丹朱和妙蓮外,就屬她最得勢。
裴朔跟着她,從外屋轉到裏屋,看着閨閣內一應物件,想象她過去在此的生活。金銀玉器不缺,但都束之高閣,架子上擺的是平日裏看的書籍,看得出來有人打掃故而并未掉落灰塵。
插屏花囊都是女孩喜歡的花卉,羅漢榻前的大屏繡着夏日山水,團扇放在床頭小幾上,風一吹,穗子輕輕曳動。
兩人又去院裏乘涼,梧桐樹下有張藤椅,蕭含玉躺在上面,裴朔則拖出一張杌子挨着她坐下。
待眉蕪收拾好圓桌上的瓜果點心,已經臨近晌午。
魏含璋騎馬折返,下來後松磐想去接他手裏的提盒,他沒給,徑直跨過門檻往前走。
“幾時回的?現下在哪?”問的言簡意赅。
松磐忙小跑跟上,道:“半個時辰前剛回,此刻姑爺和姑娘都在梧桐院。”
魏含璋還穿着朝服,黑發梳成單髻用紫金冠箍住,端的是風流倜傥,貴氣逼人。此刻面無表情,濃潤的烏眸冷冷淡淡,便是唇角都不帶一絲弧度。
自進門便直奔梧桐院,他想着需得快些,不然路上買的糕點便全涼了。
妹妹愛吃軟糯的點心,但不能太甜,最好是用槐花蜜做。夏日炎熱,若能趕緊吃一口荷葉酥,蓮子糕,那便是最暢快的事了。
從前在侯府,他每回買來,妹妹都會吃上許多,貪嘴的厲害。
而今她離家三日,少不得在裴家克制吃食,不能痛痛快快放開自己,一個小姑娘,當真不容易。
甫一跨過游廊盡頭的門檻,他腳步倏然一頓。
梧桐院裏,粗壯的樹下有兩張椅子,一方圓桌,小郎君手臂壓着膝蓋,歪頭一面給那仰躺的小娘子扇風,一面與她說着私密話,兩人離得近,從魏含璋的角度看去,仿佛能面貼面撞上。
小郎君悄悄擡頭,或許是看到奴仆們沒有發現,便蜻蜓點水似的親那小娘子的臉。
小娘子羞怯,拉高絹帕遮住自己的臉,那小郎君卻是個無恥的,俯身去扯,輕輕地,唇又印在她眉心。
空氣裏的熱意湧來,夾着濃重的濕氣。
魏含璋一動不動地看,眸色越發深沉。
裴朔換了只手,搖扇時取桌上的綠豆甘草冰雪涼水,端着小盞喂到她唇邊。
蕭含玉哪裏肯,坐起來捧在手裏,小聲道:“我又不是孩子,別這樣喂我啦。”
裴朔笑,托着臉看她一口一口喝。
忽然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兩人齊齊看過去。
“這樣涼的東西,誰叫你給她喝的。”
鍺色廊柱後站着的人,眉眼深邃,面色凝重,左手提着的匣子擦過花枝,發出細微的響聲。
蕭含玉下意識握緊了茶盞,低眸,想放下涼水,但瞥到旁邊的裴朔,又打消了念頭。
魏含璋已經闊步走來,距離兩人幾步遠的時候站定,目光落在她握着涼水的手上。
不怒而威,極具震懾力。
裴朔起身,同他拱手作揖,道:“兄長下值了。”
魏含璋擡眸過去,看到眼前少年郎的英武昂揚,與之前截然不同,不似沒成親那會兒含蓄,有種意氣風發的得意勢頭。
他轉開眼看向已有三日不見的妹妹。
不過三日而已,少女青澀的面孔宛若淬了層薄薄的胭脂,風流婉轉之餘有種勾魂攝魄的靈動。
魏含璋知道,眼前這個挺拔屹立的郎君便是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的妹妹,真真切切成了他的新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