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毫無原則
謝明澈回到家的時候,一室黑暗,房間裏沒有半點動靜。
他眉頭微皺,無端覺得有些反常。
打開客廳裏的水晶燈,他擡眼掃了一圈,卻并沒有見到那個小姑娘。
如果是以前,她聽到動靜,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跑過來,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有時候笑起來,還會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但是今天,她卻沒有絲毫動靜。
睡着了?
謝明澈将手裏提着的袋子放在餐桌上,轉身往卧室裏走去。
他知道,那個小丫頭經常會趁着他不在家的時候,溜進他的卧室裏睡覺。
但當他打開卧室的燈的時候,卻并沒有在那張大床上發現她的身影。
謝明澈微怔,那張向來沉冷無波的面龐流露出些許焦躁之色。
坐在沙發上,謝明澈将手腕上的腕表取下來,又松了袖口的兩顆扣子,一言不發。
又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謝明澈站起來,轉身又走近卧室裏。
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那只烏木盒子。
盒子裏的那枚玉佩仍然玉質白淨,不見絲毫殷紅的顏色。
她如果回到了這枚玉佩裏,那麽玉佩就不應該還是這般純淨的白玉。
謝明澈将玉佩重新放回盒子裏,然後又把烏木盒子放到抽屜裏。
他拿了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到玄關的時候卻又忽然頓住。
薄唇抿成一條線,他那雙鳳眼裏壓着暗沉沉的光。
他并不知道該去哪兒找她。
家裏丢了那個小姑娘,房間裏冷冷清清的,和之前沒有什麽不一樣,但是,總歸是少了一點什麽。
謝明澈重新在沙發上坐下來,卻不曾想,這一坐,就是一整夜。
天色漸漸亮起來,窗外吹來的風将窗簾輕輕吹起。
謝明澈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下颚已經有了淡青色的胡茬。
這與平日裏一絲不茍的他有些不太一樣。
他扯了一下襯衣領口,額前的碎發微卷,那張清隽的面龐多添了些頹色,卻并沒有折損他半分顏色,反而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誘惑。
禁欲又迷人。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去禁宮上班,但他還有別的工作要做。
昨天ZR那邊發來了幾張設計圖,他還沒有修改。
一向工作效率極高的謝明澈這一次,卻并沒有什麽心思去看那幾張設計圖。
僅僅只是因為,他當寵物養着的那個巴掌大的小姑娘,消失了。
彼時,門鈴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謝明澈壓着心裏的那點焦躁的情緒,站起來往玄關走的時候,臉色并不算好。
以至于站在門外的白罴猛然看見打開門的謝明澈時,愣住了。
白罴分明看見謝明澈那雙冰冷的鳳眼裏壓着的陰郁戾色,那張冷白的面龐沒有什麽表情,總之……看起來十分不好惹就對了。
“……那個,打,打擾了。”白罴幹巴巴地笑了一聲。
謝明澈的記憶裏一向很好,即便他僅僅只見過眼前這個戴着金絲眼鏡的清俊男人一面,他也還是記得很清楚。
這就是在地下停車場裏,攔住他的那個奇怪的人。
“有事嗎?”謝明澈簡短地問。
雖然他一向不喜歡與人來往,甚至過多的交談,但他仍然保持着最禮貌的姿态。
“我……”白罴剛想說話,看見原本應該站在自己旁邊的人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縮到了自己身後邊去了,于是他尴尬地對謝明澈笑了笑,然後一邊去拉自己身後邊兒的小慫包,一邊對他說,“我是送她回來的。”
他剛說完,就從自己身後邊兒拎出了那個小慫包。
小慫包被白罴揪着衣領,就好像被揪住了命運的後脖頸兒。
她蔫噠噠的歪着頭,那雙圓圓的眼睛也不敢亂看,只管盯着光滑的地板,手指不自覺地揪緊了自己的褲子。
還是那張白皙的小圓臉,圓圓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唇。
卻并非是之前巴掌大的身量。
此刻的她,穿着一件對于她來說顯得有些太大的運動服,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的,雖然看起來仍然嬌嬌小小的,但她此刻的身形,分明已經和正常人無異了。
阿胭不敢看他,特別是在聽了白罴的那一番話之後,就更加不敢對上他的視線了,所以她耷拉着腦袋,盯着地面好久好久,才聽見他清冷的嗓音忽然傳來:
“跑去哪兒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仍舊沒有什麽情緒的起伏,無波無瀾,阿胭也沒聽出來他到底有沒有生氣。
“啊……那個,謝先生,抱歉啊,事出突然,我昨天把她帶到我家去了。”
阿胭是什麽膽子,白罴清楚得很,所以她不敢答的話,他就幫他答了。
只是他這一出聲,謝明澈那雙冰冷的鳳眼就看向了他,目光莫名有些銳利,教白罴無端端地吓了一跳,然後哽住了。
明明和慕家那幾個蔫兒壞的狼崽子對上的時候白罴都沒有皺過一下眉頭,這會兒他只是被謝明澈盯着,就覺得背上無端端有點涼涼的了。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的時候,白罴還是覺得自己的後背有點涼飕飕的,即便他手裏正捧着一杯熱水。
阿胭就坐在白罴的旁邊,動也不敢動,但偶爾,她也會擡眼偷偷看一眼那個在廚房裏的修長身影,然後繼續低着頭。
等謝明澈出來的時候,他手裏端着一份煎好的牛排。
白罴一看,下意識地就幹笑了兩聲,準備拒絕,“哈哈哈……謝先生不用這麽客氣,我其實是吃素……”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謝明澈把盤子放在了阿胭的面前。
白罴再一次哽住。
哦……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啊。
還,還挺尴尬的。
白罴默默地摸了摸鼻子。
而阿胭看着自己面前那盤忽然出現的牛排,她下意識地嗅了嗅。
好香啊……
她終于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個眉目冷峻的男人,“我……我的?”
謝明澈一如之前那般,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簡短地說了一句,“過去吃。”
阿胭當然知道他一向把各個區域劃分的很清楚,沙發這邊不是吃東西的地方,所以她端着盤子站起來,噠噠噠地跑到餐桌那兒去了。
“……”白罴真的很想問問她,剛剛的小慫包樣兒哪去了?
白罴剛剛把視線從阿胭那兒移開,回過頭來的時候,正好撞見謝明澈看向他的目光。
“……”他覺得有點可怕。
“謝先生,還沒正式介紹,我姓白,白舒晏。”白罴勉強維持自己正經的模樣,開始自我介紹。
謝明澈在白罴的對面坐下來,聽見他的話,就輕輕颔首,禮貌又疏離,“白先生。”
“胭胭應該已經跟謝先生你說過了吧?”白舒晏索性直接開門見山,“她是玉靈,也是你們謝家的傳家寶。”
“嗯。”謝明澈發出一個單音節,那雙冷淡的鳳眼看向白舒晏,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在她成為你們謝家的傳家寶之前,被埋在我住的那座山上,我和她已經做了數百年的朋友。”白舒晏繼續說道。
“那麽你……”謝明澈打量着他。
白舒晏點點頭,沒有任何隐瞞,“對,我不是人類。”
“我是……白罴。”白舒晏談及自己的原身,總有點不大好意思。
說起來誰又能想到,他這樣在幾百年前弱得只能放棄吃肉改啃竹子的白罴,到了現在,竟然成了可以混吃等死,靠賣萌為生的國寶?
謝明澈或許是有點意外。
他挑了挑眉,“熊貓?”
“……嗯。”白舒晏總覺得有點羞恥。
他清了清嗓子,又繼續說:“胭胭她之前是因為玉佩碎了,靈體受損,所以沉睡了許多年,玉佩被你修複好之後,她雖然醒過來了,但是靈力恢複得太慢,身形就只有那麽點兒大。”
“那天在停車場,我是發現她在你的身上,因為想确認一下,所以才攔住你的,抱歉。”
白舒晏将一切都解釋清楚了,而謝明澈坐在那兒,并沒有多大的反應。
他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所以你要帶走她?”
他的聲音聽起來仍舊沒有什麽情緒,但是白舒晏卻還是無端警醒了一下。
他連忙說道:“不是。”
面對謝明澈的注視,他渾身都不太自在,但還是耐心地說:“胭胭是你們謝家的傳家寶,她即便靈體離開了,但時間一到,她還是會受到玉佩本體的牽引,再回來的。”
“她和你們謝家綁在一起。”白舒晏的語氣忽然有些沉重,“只要她活着,就永遠,都不可能擺脫你們謝家。”
萬物有靈,而靈一旦獲得生命,就會是千年萬載,與日月同歲。
更何況胭胭這樣的靈。
她在成為一只靈之前,首先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白舒晏一直記得霞蔭山的那個白胡子老頭說,胭胭是活生生被人煉化成玉靈的。
她失去了人的肉體凡胎,獲得了無窮無盡的生命,卻數百年來都被束縛在一片極小的天地裏,不得而出,枯度年歲。
曾經,她的束縛是西山的那片小桃林。
後來,她的束縛變成了謝家的深宅大院。
即便是到了今天,她也還是被束縛着,永遠看不到這世界之大,永遠純淨如一張白紙。
“謝先生。”白舒晏站起來,定定地看着謝明澈,“希望你能照顧好胭胭。”
白舒晏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西山的那個月夜,亦不曾忘記他躲在枯草堆裏時,見過的那個衣袖雪白的少年。
因為他永遠記得,胭胭被埋在桃樹下的塵土裏時,清脆的哀鳴。
那個少年的面龐漸漸與眼前的這個人重合,雖然這一世的謝明澈與之前的那個病弱少年的性格看起來似乎大相徑庭,但白舒晏知道,他或許就是胭胭擺脫束縛的希望。
或許胭胭自己都不知道,她等了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有多久。
白舒晏走到玄關處的時候,正在用心啃牛排的阿胭猛地擡頭,“胖虎!你去哪兒?”
“……”
白舒晏滿心的凝重心思被這一聲“胖虎”打斷。
他有點想拍死那個沒記性的小慫包。
“我回去了,放心,我會經常來看你的。”最終,他還是嘆了一口氣,有點無奈地回答她。
阿胭剛剛才和他重逢,見他要走,還是有點舍不得。
她跑到玄關邊,“胖虎……”
“……你乖,我下次再過來看你。”白舒晏穿好了鞋,走到門外的時候,轉頭哄了哄她。
他還打算下次過來,把她帶出去逛逛,順便再多交給她一些東西。
她需要多了解現在這個社會,畢竟現在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樣了。
而她必須盡快熟悉這一切,這樣她才能更好地生活。
阿胭還是有點依依不舍。
白舒晏見她這副模樣,就想再和她說些什麽,卻不曾想,原本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謝明澈卻突然走了過來,在白舒晏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門“啪嗒”一聲被他關上了。
“……”被關在門外的白舒晏有點懵。
這這這個行為是不是有點太不友好了???
而彼時,門內的阿胭也謝明澈忽然的舉動吓到了。
她睜着那雙烏黑的眼瞳,怯怯地望着他,一時間也沒敢說話。
“吃飽了嗎?”謝明澈淡淡地問。
“飽,飽了……”阿胭小聲回答。
謝明澈看着她好像又恢複到之前那副怯生生的樣子,猶如浸着遠山薄霧的眼眉似乎略微融化了些許冰雪。
“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接觸。”他或許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他開口說話時,嗓音刻意柔和了半分。
“胖虎不是陌生人……”她弱弱地反駁。
謝明澈眉頭微皺,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忽的捏住她白嫩柔滑的臉蛋。
“記住了嗎?”他薄唇開合,一雙鳳眼低睨着她。
阿胭唯見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瞳裏,隐約映照着她的模糊輪廓,如同濃深遙遠的夜幕裏,疏落的星子。
“知道了。”
但見他那張眉眼如畫的白皙面龐,她腦子裏一瞬間又變得空空的,什麽也不剩下。
好像偷喝了酒似的。
于是不論他說什麽,她都迷迷糊糊地應了。
毫無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