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笨石頭
第28章 笨石頭
【為了他,陳豫就像是塊任由人踐踏的笨石頭,不動,不叫喊。】
陳豫手心裏那塊月牙狀的傷口很快就好了,沒留下任何痕跡,好像真的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陳焰第二天就恢複了正常,又繼續黏着他,很愛惹他生氣,聽見他罵人還笑得更開心,但是一開學,去了學校,陳豫就立刻感到不安起來,陳焰和他說是高二下了,馬上就要高三了,所以學習任務更重,微信也少發了很多,每天早上起床還是會纏着他親一會,和他說那句我愛你,給他準備好衣服,可就是有什麽不對勁,陳豫知道,肯定是有什麽不對的。
對于陳豫來說,那晚的事實在是太過平常,他一路摸爬滾打過來,這麽多年,比那更難堪的局面多的是,數都數不過來,但說是難堪,陳豫卻很少會感到難堪,因為他沒時間想那麽多,他沒有那種可以浪費的時間和精力用來感到難堪,為了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裏生存下來,他不得不愚鈍一點,麻木一點,這樣才不會感到被傷害,他不會痛苦,他無法被刺傷。
是的,他就是小焰日記裏寫的那樣,他的膝蓋比誰都軟,他就是塊軟骨頭,卑劣到仿佛人人都可以來踩一腳。
可也是直到這場酒局陳豫才知道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尊嚴,他不是不會難堪,他只是不在乎這些人,他只要錢,給了錢就行,怎麽踩他他都無所謂,反正他也沒感覺。但就是不能當着小焰的面踩。
他會覺得很痛。他會被傷害,他會被刺傷。
在小焰面前,他必須是那個永遠都不會倒下的哥哥,随時都可以依靠,任何事都能解決。因為他是哥哥,所以他不可以在小焰面前露出這一面。
——麻木地賠笑,愚鈍地接受傷害。
如果被看見的話,小焰還要怎麽放心依靠他呢。
他做哥哥的尊嚴好像也被人踩了一腳。這一腳不輕也不重,可就是一直都不好,他甚至沒能擋住這一腳給小焰帶來的傷害,是不是在小焰心裏,他這個哥哥不再那麽可靠了?
陳豫想要安慰,想要解釋,可不管怎麽嘗試他都說不出口,因為他也受傷了,沒有人可以殘忍地揭開自己的傷疤,指着血淋淋的傷口說這沒有關系的,一切都沒有關系的。他不想讓小焰也覺得這是正常的,這是正常的,你看,我們面對那些人,受傷也是正常的。
不是,并不是正常的,陳豫不想讓小焰又把這也從他身上學走,小焰不需要這樣,不需要受傷。小焰不需要變得像他一樣麻木又愚鈍。
小焰是他身上最硬的一根骨頭,是他的脊梁骨,不能斷,也不能彎。
陳豫只好不去主動開口,如果是小焰主動提起,他也還是願意去面對,告訴小焰沒有關系,會越來越好的。他手心裏小焰摳出的傷口一定還沒好,明明那麽小一塊指甲印,帶來的痛卻隐秘而恒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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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崽。”
陳豫推開房間門,已經很晚很晚了,陳焰沒有在做題了,他在浴室洗了澡,躺到陳焰旁邊,陳焰伸手摟他,沒有說話,他摸了摸陳焰的手腕,輕輕叫了一聲。
“哥。”陳焰回他。
他又摸摸陳焰的頭發,叫了第二聲:“小崽。”
“怎麽了?”陳焰問他。
陳豫眼眶泛酸,胸口悶悶的有點難受,房間裏沒有開燈,他貼過去在陳焰的唇角吻了下,張開嘴,想反問陳焰怎麽了,但聲音埋在喉嚨裏,咽不下吐不出,他有些抱歉,讓小焰和他過這樣的生活,可這句話也不能說,這是難聽的話,小焰會受傷。
“哥?怎麽了?”陳焰又問他一遍。
他說:“怎麽突然又像長大了一樣,哥都不習慣了。”
陳焰哼笑一聲,埋頭靠在他肩膀上,說:“就是很困,在學校很辛苦呢,哥,我沒有很閑。”
陳焰雙手摟着他的腰抱緊了一點,兩人貼得嚴絲密合,陳焰很深地埋進他懷裏,用力聞了一下,像是真的很累,聲音越來越小:“哥不希望我長大嗎?我倒是很想快點長大呢,讀書累死了。”
最後幾個字含糊得聽不太清楚,就像他們之間有時接的一個含混暧昧的吻一樣,很親密,有點不真實,輕飄飄地落下,然後很快消失。陳豫聽見陳焰的呼吸聲,似乎是睡着了,他貼着陳焰的耳朵,說:“哥不希望你長大。”
“沒事的,小崽。”
“沒事的。”
陳焰閉着眼睛,他也想對他哥說沒事的,我可以不長大,可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總是在他夢中反複來回地重演,他要如何做到不長大,他不知道他哥到底有多少次是這樣過來的,但他知道他哥一定很無所謂,無所謂一切要将他哥掰成兩半,折斷又撕碎的傷害,因為他哥就是這麽長大的。為了他,陳豫就像是塊任由人踐踏的笨石頭,不動,不叫喊。
他看見他哥臉上假意奉承的笑容,看見他哥皺着眉喝不下了卻還要繼續喝,看見他哥因為他的注視而暴露出的每一絲難堪,這些都讓他感到痛苦和憤怒,可卻是那些人最想要看到的東西。
在夢裏,他看見他哥被嚼碎了吸幹了血吞下去,他想尖叫,想流淚,但他只是一直不停地發抖。
除去憤怒和痛苦,只剩下無聲無息從他腳底蔓延到他全身的無力感。
他沒法改變這一切。
他不想再躲在他哥的身後,但人不是說長大就能一瞬間長大的,懂事其實是一個很可笑的詞,對于陳焰來說,這只是用來掩飾自己無能的一個托辭,只要懂事就能替他哥擋下那些傷害嗎?
答案是不能。陳焰是笨石頭下面的一根草,脆弱得離開這塊笨石頭他就會很容易地死掉,他不堪一擊,除了用眼淚沾濕這塊笨石頭遍布傷痕的軀殼,他什麽也做不了。
陳焰只能更拼命地讀書,除了這個沒人會給他指一條明路,他知道他哥會故意在有酒局的晚上拖到很晚才回家,然後他也會裝作聞不到他哥身上沐浴露味道下飄出的零星酒味,他不想再經常惹他哥生氣,在那些難得的休息時間裏,他想和他哥安靜地擁抱。
他希望他哥能在他身上尋得一絲慰藉。
如果他哥那天求的佛真的能顯靈,那麽他乞求能下一場經久不息的大雨,讓他長成一棵樹,來為那顆笨石頭落下一片庇蔭,吞沒掉所有的,對一顆石頭的傷害。
作者有話說:
還是要預警一下,小焰還是不夠成熟,還是會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