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第32章
第32章
曹襄給江觀潮忽悠瘸了,一心跟他搞農業改革,要讓平陽縣變富成為方圓十裏的經濟中心風水寶地。
怎麽富起來江觀潮也沒有具體章程,他在現代不是專門搞國家發展道路規劃建設的,只能秉持着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生産力搞上來,經濟才能好;想要富,先修路。
兩句話聽了不像是一個系統的,細細品品,卻能體味其中的道理,曹襄欣然點頭: “古人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就是這個理。為什麽會路不拾遺,那是因為不缺吃不缺喝,只有吃飽了肚子又有餘裕,才會不幹偷雞摸狗的事,不對其他人的財産感興趣。”
道理他是懂的,不過在明白的同時不免出現新的疑問,他親自下鄉觀察了一番,不僅僅看了平陽侯封地內的村莊,還看了安邑周圍的村莊,看完後曹襄發現了一個紙上談兵絕對不會認識到的問題。
“有個問題我不很解,還望江先生能夠解答。”他說, “聖人體恤民力,為了讓百姓修養生息,相對前朝大大降低了田的賦稅,同時只要是發徭役的百姓都能得到二十畝田産,有田地稅又低,論理來說百姓生活應該很好,但我看大多數人家卻沒有什麽餘錢,還有不少農人淪為沒有田産的佃農,這又是什麽緣故。”
江觀潮說: “你問了一個好問題。”曹襄疑惑的問題江觀潮之前也好好研究過,以現代人樸素的思想不是很能理解古代的情況,他原來也以為文景之治後的漢代人民生活會很富裕,結果發現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城市人還比較好,城市周邊的村寨,大部分人都是堪堪養活自己。
江觀潮不由想到了他所居住的追風村,它是一座很好的村子,北倚大山,南靠溪流,東面有座小嶺,嶺周圍水草豐美,牛羊聚集于此,慢悠悠地拒絕芳香細嫩的草,空氣中彌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汁香味。
西面是大片大片縱橫交錯的田埂,田是熟地,不比更北方的鹽堿地,濕漉漉的泥土下有很多微生物,小生命讓土地更加肥沃,即使随意在田間泥土間撒幾把種子,等到秋高氣爽的時節,都能收獲大片大片沉甸甸的果實。
有地,地還很好,民衆的生活應該也過得不差,但像鑫三郎那樣無法耕作的家庭在村子中卻依舊不少,大部分村民掙紮在饑飽線上,餓不死也吃不飽,一年下來無存糧。
“你忽視了一件事。”他說, “不是有田賦稅低就萬事大吉,田地肥沃是好事,卻是在有人耕種的大前提下,如果耕種不了,再多的好田都是白搭。”
“曹郎有關注過,封地上有多少人被征徭役,最後留在田間耕作的究竟是哪些人”
曹襄最讨厭的就是江先生提問環節,每到這時他就會意識到自己深埋在骨血中未曾扒出重見天日的無知。
他像是渾渾噩噩睡夢中的人,被一道霹靂驀地驚醒,不得不直面花團錦簇下殘存的慘淡現實。
“我不知道。”曹襄的胸膛中奔湧着羞愧,他急切地為自己辯駁, “但我可以去看,可以去觀察。”
江觀潮一驚,他不是熱血人,可能在十來歲時尚存滿腔包袱,待到漢代未曾施展的拳腳再也不可能伸展,人也自然而然地平靜下來,就事論事時帶有通透的然,故此沒第第一時間理解曹襄的惶急與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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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中曹襄是一心求教的學生,是晚輩,是想從他身上汲取知識的時代探索者,也是被自己拐到彎裏的人。有從師範畢業教書育人的朋友告訴他,教學生還是要講究胡蘿蔔加大棒,鼓勵教育中偶爾參雜批評,不過好老師必須學會幫學生樹立信心。
他以特別浮誇的戲劇腔調說: “你能觀察到民生疾苦已經很好,我見過很多人,能真寓心于民的寥寥無幾,曹郎算其中一個。”他鼓勵說, “在教化百姓上,你是很有天賦的。”
語言蒼白,卻恰到好處地安撫了曹襄千瘡百孔的心,他放下心來,知道江觀潮說: “我與你一同去看看。”
……
人生在世,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尊崇與唾棄。曹襄尊重信賴江觀潮是一條水到渠成,沒什麽彎彎繞繞的道路,無數小事累積在一起,水滴石穿,等回過神來他已經成為人生道路上搖曳卻不可湮滅的指明燈。
曹襄也覺得過程太快,午夜夢回時想自己是否錯信他人,然而把江觀潮做的事,他說的話在腦袋裏千錘百遍地咀嚼,每回又更加堅定他對江先生的信仰。
他坐在馬背上,左邊是千裏沃野,右方是碧濤波光。腳下的土路是去年才翻修的,每一寸土都被碾碎後夯實,便是木滾輪在泥土間翻騰,也不見高低起伏,漲漲跌跌。
“打路過三排垂楊柳就是我父的封地,地上的千百戶人口皆歸他管。”曹襄忍不住誇大自己的用途, “話雖這麽說,我父卻不常在封邑內,大小諸事多由我來斷絕。”其實他決斷的只有小事,大事情還是要過平陽侯眼。
江觀潮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一通誇獎讓曹襄通體舒暢,進村落之前兩人就下馬,找地方把馬拴住,徒步下鄉慰問。
農人樸實,問什麽就回答什麽,大半天轉悠下來,曹襄也清楚了村莊的人員結構,老弱婦孺是全的,青壯年勞力卻不好說,有的是去服兵役了,有的被征走修路,還有去修橋的,一家一個說法,結局卻大體相似,村落只有半數壯年男子。
數字讓曹襄十分挫敗,他腦子并不笨,甚至還很靈光:缺少勞動力,有再多再肥沃的田地也沒有用,過不下去的農人賣農田求錢以果腹,淪為沒有田産的佃農。
江觀潮早就知道了,一點也不驚訝。
……
平陽侯的宅邸就在縣內,曹襄看天色漸晚,邀請江先生到府上住一晚,江觀潮答應了。侯府菜色精美,有發酵後松軟的蒸餅。
蒸餅可口,客人吃得爽快,主人卻被困擾得長籲短嘆,他忍不住放下蒸餅說: “是不是徭役但凡存在一日村民就不可安居樂業”
“當然不是。”江觀潮說, “徭役要是不存在,在安居樂業之前,百姓就會被不平坦的道路,決堤的洪水折磨。”這些公共措施都是靠服役的人修建的。
曹襄的下一個問題實在很為難人: “那能不能在徭役和百姓安居樂業之間達成平衡”
江觀潮苦笑: “再過幾十年應該沒問題,但現在絕對不可能。”他的回答十分現實, “曹郎也知道,陛下有北擊匈奴之志,想要達到目的需要更多的兵以及相應的設施。”
身體結實的年輕男人都去當兵了,不去的就留後勤,可以想象的是,在匈奴人徹底于中原大陸銷聲匿跡之前,漢代的徭役只會一次重過一次。
曹襄也知道這問題,他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當事件涉及封地內百姓生活時,他第一次理解為什麽包括韓安國在內的大臣反對出兵。
每一次打仗,對百姓來說都是莫大的摧殘,許多少男人被送上絞肉機,命喪大草原。
“是不是不大戰會好些”這句話冷不丁從主戰派支持者口中說出,讓江觀潮差點把就着的白開水吐出去。随後他緊接着說:”不過是玩笑話罷了,江先生切莫當真,戰還是必須戰的。”
江觀潮說: “如果不把匈奴人打服了,打怕了,就算徭役再輕,百姓生活再平安喜樂也無濟于事,他們所種植的谷物畜養的牛羊不過就夠匈奴人劫掠一次,”他的笑容不再潇灑出塵,不再輕描淡寫, “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讓老弱婦孺耕作更加便利,有限的田地中長出更多的糧食。”至于甚減少徭役,想都別想。
在趕走匈奴人之後,國家一定會進入漫長的休養生息,以彌補命喪戰場的青壯。
江觀潮想的有點多,他以往深深埋藏在血肉下的思想囫囵似的吐出來: “麻煩的倒不是征戰,而是與征戰只有一線之隔的窮兵黩武,當今是雄主,世間大凡雄主的,類比秦皇,都很難體會百姓的平安喜樂。”
野心勃勃固然是好事,但漢武帝後期,民不聊生,道路上橫陳着餓殍,國家人口銳減,以上情況直接導致西漢的破滅,幾任帝王都沒有拉回搖搖欲墜千瘡百孔的國家。
“如何用最少的力量擊潰匈奴,将迷路之類的耗損因素排除在外,戰勝後即使收手,打仗過程中供給國家相應的兵力,這些都是……”
“江先生!”低啞卻不容忽視的呵聲洞穿一室,兩人驀地沉靜下來,只能聽見噼裏啪啦燃燒火燒竹子的爆聲,火光明滅不定,照亮了大半間會客室,也燃盡了半屋的寂靜。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抽動,攥在掌心,指甲刺破血肉留下酥酥麻麻的疼與癢,江觀潮長呼一口氣: “是我失言了,陛下之事何曾論道我敘論”他看似不經意地開新一個話題,就像是舉起了高高的代表皇權的符節杖,再将它輕柔地塵封在沙底。
“我們來說說,如何讓作物畝産更高……”
……
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六月,載着平陽公主與曹襄的車馬進京。
他們沒挑好時候,月初開始,劉徹的心上就籠罩層厚厚的陰雲,黃河下游的大決堤時時刻刻萦繞他。
善水利的能人巧匠被盡數打包至黃河下游,額外還發了十萬民夫背柴草與黃土,試圖堵住決堤的大口,忙碌了半個月後,卻并未傳來捷報,雨一日大過一日,肆虐的河水猛獸依舊咆哮着吞噬下游的村莊,百姓流離失所,緊跟而來的瘟疫……問題接踵而至,劉徹的頭發一根接着一根往下掉。
劉豬:再掉下去就要禿了!
平陽公主跟劉徹的關系很不錯,再幾名出自王皇後的姐妹中,只有她是最會讨好皇帝弟弟的,小到節禮問候,寄托于信件中的噓寒問暖,大到物色各地美人,方方面面一應具全。到長安城後,她馬不停蹄帶兒子找劉徹,就為了呈上驚人的農事記錄表。
曹襄很不自在,技術呈給陛下沒什麽,但送本折子不就行了他媽從中橫插一腳拉着自己直奔長安,末了還漏了最關鍵的江先生,他就很不樂意了。
不過話說回來,江先生自己也沒有面見聖王的意思,想想就頭大。
平陽公主還在喋喋不休地囑咐: “待會兒見陛下記得好好說說那些農物的功績,你父說此乃利國利民之物件……”
魔音貫耳卻只落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曹襄心中猛地升騰出對平陽公主的埋怨:你又什麽都不懂,為何偏偏要跟着我,帶我到禦上寶殿炫耀一番
兩扇巨大的門扉從內被推開,像是忽然張開翅膀的雄鷹,劉徹盤腿坐着,他年紀不比曹襄大多少,卻已有股帝王混天而成的霸氣。
“雄主——”
江觀潮曾說的兩字撞得他頭暈目眩。
劉豬此時正在看農業記錄表,他先頭翻來覆去看了十好幾遍,每一次都有新的收獲。
用腦子想就知道,如此怪模怪樣又簡單易懂具有個人風格的信件,定是出于江觀潮之手,他甚至把鐵犁的構造圖畫了好幾個視角。
殿內不是只有他,還有一排農官,信件他們早已傳閱,現在都目光昭昭,盯死曹襄,像是饑餓的五天沒吃飯的猛虎。
曹襄不卑不亢地行禮: “依照信上所言,此回帶來三物,一是新牛耕農具短曲轅犁,二是新糞肥作法,三則是此物。”他變戲法似的把玉米棒子從懷裏掏出來,別說是農官了,就算是劉徹的呼吸聲都變得很沉重。
“此物名為玉米,甘甜可口,人畜皆可食,産量高過粟六倍有餘,一畝可以産十五石。”
這才是正兒八經的漢代大殺器。
……
玉米是很多年前江觀潮穿越時帶着的,他把玉米粒摳下來,在太陽底下曬幹,就成了種子。停留在大月氏時他戰戰兢兢種植幾小株,等結果後又小心翼翼地回收,一顆都沒有留給西域人,循環往複幾年,終于保存下可以大肆種植的玉米種。
沒讓張骞帶給漢武帝的理由很簡單,一是不保證種子的活性,二也是懷疑玉米與漢代的土壤是否兼容,三則是不信任農家們尚未經過探索的種植技術。
結果總是好的,在江觀潮的精心侍弄下,玉米生根發芽,産量當然不及現代,但跟漢代的粟麥稻對比,已經高得難以想象。
漢代最高産的農作物是粟,後人給它取了高産粟的诨名,畝産約在三石上下,幾乎是粗放式農耕能夠達到的頂峰。
農人大多種粟豆,就是這道理。
不過在玉米出現後,情況可能會發生改變。
……
非親眼所見,農官皆不相信玉米之産量,都覺是曹襄欲诓騙聖人,胡編亂造。
平陽公主倒是半點不慌,她是不通農務的,但曹襄通,平陽侯通,村上的農人也通,找人跟她解釋,能不曉得玉米的好她甚至以嘲笑的眼神看向農官,現在有多信誓旦旦,到時就有多打臉。
農官跟精分似的,一會兒對黑鐵短曲轅犁推崇備至,跟餓犬似的流哈喇子,一會兒又對農業記錄表吃胡子瞪眼,喉嚨裏填滿了嘟嘟當當的“不可能!” “假的!”
平陽公主自恃身份,不屑争辯,只時不時送上蔑視的眼神,快把緊繃的火,藥庫點燃了。
劉徹跟曹襄大眼瞪小眼,以眼神傳遞信息,過會兒劉徹終想到萬全之舉: “別吵別吵,眼見為實,你等都到平陽看看,不就一清二楚”
曹襄說: “不在平陽,在平陽旁安邑縣的追風嶺。”
公主狠狠瞪了眼不成器的兒子,瞎說什麽大實話!
農官的争論将歇,正要謝恩,卻被劉徹的下一驚天大發言炸得人仰馬翻。
他摸摸下巴說: “黃河下游決堤之事遲遲無成果,朕本欲帶大小官員共往下游村落走,觀災情之症狀,體民生之艱辛。巧的是平陽縣恰在黃河中上游,順路,我便和你等一同去,看看那畝産十五石的天賜谷物究竟長什麽模樣。”
正好也讓鏟屎官面見天顏,看朕是何等的英俊潇灑玉樹臨風!
不過……
劉徹有點憂郁,朕總覺得今日頭發略有些稀疏,等見的時候需将三千煩惱絲緊緊地扣在冠內,別迸出來。
哎,不管是哪個朝代的人都逃不過脫發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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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豬日記:要面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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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第一章的設定,玉米并沒有讓張骞一起帶給漢武帝
ps:都穿到古代搞農業改革了,怎麽能沒有玉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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