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柳氏明顯也想到了十年前的那樁事,臉上愈發沒光,低着頭,有些拘謹地并攏雙膝。
氣氛就這樣驟然冷卻下來。
老夫人橫了兒媳一眼,趕忙出來打圓場,笑着問姜明曦:“初到宮中一切可還順遂。”
姜明曦也不想回門這天給二嬸難堪,給自己難堪,順着祖母的話點點頭,随後命人将皇上皇後賜下的禮物分給她們,再随便說兩句徹底帶過去。
曦和院才又恢複片刻熱鬧。
這裏的氣氛是緩和了,廳堂卻慢慢沉寂了下去。
姜頌正只是大理寺一個小小的主簿,又并非姜明曦生父,面對身份地位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太子,光是擦汗就不下四五遍。
基本都是燕堇問什麽,他答什麽,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才是上門的客人。
後來還是二夫人柳氏來了一趟,說太子妃有些乏了,這才匆匆結束了單調又無聊的“審問”。
目送太子随領路小厮往曦和院去,姜頌正狠松了口氣,跌坐回椅子上再次擦汗。
柳氏:“這就吓破膽了?”
姜頌正擦汗的動作一頓,擡頭看她,全然沒有了在太子面前的唯唯諾諾,與老夫人如出一轍的丹鳳眼微微下壓,眼角細紋漸深。
柳氏數次開口想再說些什麽,瞥向院內随處可見的皇家侍衛,最終咽下嘴邊的話。
“二夫人方才是什麽意思?”
送走年邁的老夫人,琥珀進屋收拾茶水,湊巧聽了一耳朵二夫人走之前的那番話,總覺得不對勁。
她打聽東宮可有侍妾做什麽?
“笨,”琉璃正給主子摁頭解乏,聽她問的這話,嫌棄地暗罵一句,“還看不出來麽?給二小姐打聽呢。”
進府時,二小姐那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太子身上,二夫人這當娘的能一點不知道?
也虧得二夫人問得出口,她們家主子剛成為太子妃,就迫不及待地要将二小姐塞過來,這臉,簡直比宮牆還要厚!
姜明曦閉目養神,不置一詞。
回想起夢裏敢甩她巴掌的男人,倘若燕堇對姜明舒也有那個意思,她倒是不介意将他倆湊成對兒,或者說,湊成對兒才好呢。
這樣她就有理由和離了,到時候看他們還怎麽侵吞她外家的財産。
琥珀立刻忿忿不平:“看來二夫人這是忘記當年的事了啊……咱可不能給她們這個機會。”
姜明曦瞬間睜開眼,轉移話題:“先不說這個了,外家那邊可曾說何時來?”
琉璃難得與琥珀統一戰線,連連點頭後,忙對她道:“怕是還要會兒,不過已經遞口信來,說今天下午就得走了。”
姜明曦出嫁,容家來了不少人,就連容老夫人也風塵仆仆地趕來了,特地送上自姜明曦出生就在給她繡的嫁衣。
據說那一身嫁衣萬金難求,出嫁當日更是驚豔了所有人,便是皇室送來的也被比了下去。
原本這是不合規矩的,但一聽說是容老夫人親自繡制,又念及姜明曦從小沒了母親,惠文帝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随他們去。
只是這個做法難免會被皇室記恨,等姜明曦回門,他們也差不多該回江南了。
姜明曦:“先出去轉轉吧,沒準兒外祖母他們馬上就到了呢。”
十年前差點被拐走後,病一好,她就被容家立刻接去江南,在那裏住了長達四年,兒時的壞習慣也就是在那時徹底改掉的。
外祖母雖嚴厲,卻也切切實實教會了她許多,不似祖母一味溺愛,反倒讓她與外家愈發親厚。
只是江南與滿京相隔甚遠,如今她又嫁了人,就更不能肆無忌憚地跑去江南了。
下次見面,也不知是什麽時候。
一想到很久都不能再見到外祖母,出了曦和院,姜明曦的步子越跨越大,要不是規矩擺在這兒,怕是現在就要直奔容家。
怎料經過中庭的牡丹園時,老遠就瞧見姜明舒拎着食盒,搭上了燕堇。
姜明曦不禁笑了,她還沒開始試,這兩個就先湊到一起,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漸漸慢下步子停在長廊拐角,正巧前面有幾棵松柏隐隐綽綽擋着,正值春季,枝葉繁茂。
離得遠,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也能瞧清幾分他們的動作,而遠處的人卻不會注意到她們。
“曦兒喜歡吃蝴蝶酥?”
燕堇正往曦和院走,路上偶然遇到姜家二小姐,手裏拎着食盒,說是要送去曦和院給大姐品嘗,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句親昵的“曦兒”聽得姜明舒驟然抓緊食盒,橫生出幾分妒意。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後,臉上露出一抹恰到适宜的紅暈,微微颔首,嗓音似百靈鳥般空靈:“是啊,大姐最喜歡了,尤其是……加了紅豆泥的蝴蝶酥。”
燕堇聞言往她手上的食盒瞟兩眼,側目瞥向跟在身側的長安。
他打聽來的消息裏為什麽沒有這一條?
接到主子的視線後,長安也是困惑,連連搖頭表示不知。
昨日他去向太子妃身邊的兩名貼身侍女打探時,可沒聽說太子妃特別喜歡吃什麽,不過太子妃曾在江南生活過一段時間,喜甜倒是真的。
燕堇收回目光,雖然什麽都沒說,長安還是從他分外嫌棄的眼神中意會出了太子在罵他——“沒用的東西,這麽點小事都查不好,明天給孤洗馬廄去。”
長安忽然有點想哭,他不想再去洗馬廄,太臭了!!!
姜明舒暗暗觀察太子的神情,發現他對姜明曦喜歡什麽也不是特別感興趣,便斷定方才那句親昵的稱呼不過是在她這個“外人”面前演的一場戲罷了。
如此一想,心裏頓時舒坦幾分,露出不谙世事的笑來,試圖與燕堇并肩往曦和院走。
正沿小石徑走過牡丹園,姜明舒不知在想些什麽,腳下一時沒注意踩到了拳頭大小的石子,身體慣性地就要往旁邊倒。
眼看食盒也即将跟着人一起墜地,燕堇立刻出手拉住快要倒下的人,順勢接過她手裏的食盒。
不想洗馬廄的長安連忙上前,小心攙扶着姜明舒另一條手臂,低頭看了眼地上的石子哎呦:“二姑娘怕是崴了腳啊。”
長安扶住人後,燕堇立即抽回手,朝領路的小厮吩咐道:“叫幾個婢女來将二小姐扶回院子,再找個大夫來看看。”
小厮正好好帶着路,突然被太子叫住還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回頭看到二小姐擰着眉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愣了一下讷讷點頭,轉頭叫來附近灑掃的婢女。
燕堇這才又對着姜明舒道:“食盒孤給你帶走,回去安心歇着吧。”
姜明舒:“殿下……”
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燕堇将接住的食盒交給長安,轉身離開,氣的姜明舒直接将豆蔻利甲扣進婢女手背裏。
明明都扶住了,接下來不是應該順勢送她回去麽?怕姜明曦看見?不,這不可能。他可是太子,別說姜明曦看見,就是想納妾,姜明曦都不敢說半個不字。
姜明舒試圖找到一個令自己信服的理由,找來找去,最後只得将怒火全都撒到攙扶她的灑掃婢女身上,讓她在那塊尖銳的石頭上跪三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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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堇走出牡丹園,正遇上長廊裏的姜明曦,見她在這兒,不免有些疑惑:“二夫人說你乏了?”
姜明曦看他兩眼,忽然展顏:“原本是乏了,聽說外祖母快到了,作為小輩就想着出來迎一迎。”
不過心血來潮的舉動,真是讓她看了一出好戲。
燕堇:“孤随你一起。”
姜明曦斂下眸子後退一步,疏離又有禮地搖頭:“不必了,殿下是太子,我外祖家只是一介布衣,可受不起殿下屈尊相迎。”
我?燕堇定定看着她,聽她這夾槍帶棒的,不過片刻沒見,态度怎麽突然轉變得這麽快?
不等他想明白怎麽回事,姜明曦施施然行了個禮,從旁走過甚至特地側了下身。
望着那道頭也不回走遠的身影,燕堇鋒利的眉宇越皺越緊:“長安,太子妃是不是生氣了?”
長安順着他的目光伸長脖子,十分誠實地點點頭。別說主子,他都看出來了,太子妃何止生氣,已經是氣極反笑了都。
燕堇微垂眼簾,一陣寒光射過去,吓得長安趕緊低下頭,細想了下,斟酌着道:“會不會是看到您剛才扶二小姐,吃醋了?”
“孤那是随手,不扶,看着她摔,萬一被誰瞧見就該說孤不近人情了,再說那蝴蝶酥……等等,”燕堇忽然回頭,冷硬的臉上浮起淡淡笑意,“你方才說太子妃吃醋了?”
長安眨眨眼,聰明地點了下頭,就見殿下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深,撂下一句耐人尋味的“吃醋好啊,吃醋說明……”的話,大步朝早已走遠的太子妃追過去。
“哎呀!這太子妃吃沒吃醋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用去洗馬廄了。”長安原地感慨一句,随即回神快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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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默着走出長廊,就連平常缺心眼兒缺慣了的琥珀都難得地沒有開口。
她們的計劃完全沒用上,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琉璃有些擔憂,嘴邊的話更是咽了又咽:“也許是另有原因呢。”
她們也只是看見太子扶住二小姐而已,并沒有做其他過分的事,或許……
姜明曦心情正當好,一聽她這潑涼水的話趕緊制止:“你可別給他們找借口啊,事實證明那個夢就是預知夢。”
二嬸的試探,牡丹園裏的兩人,都已經充分說明了一切,既如此,她就不得不為未來打算了。
夢裏他們都得不到容家金庫的鑰匙,夢外休想!
琉璃還想再說,正在這時前廳來報,容家來人了。
姜明曦輕呼了兩口氣,笑盈盈地去見外祖母。
跨進前廳,一眼看到主位上拄着拐杖、神情威嚴的白發老太太,眼前再次浮現大婚那日拉着她哭成淚人的場景,鼻頭猛地發酸。
正要快步奔上前,對上外祖母越過衆人看過來的視線後,姜明曦很快穩住心神,不緊不慢。
容老夫人撐着拐杖緩慢站起身,兩步上前朝姜明曦和趕來的燕堇行跪拜禮。
“老婦蘇氏,攜兒孫,拜見太子、太子妃。”
姜明曦下意識伸手,未料一道更快的影子跨步上前,及時扶住就要跪下的容老夫人。
燕堇:“曦兒跟孤說您身子不大好,都是一家人,就莫要行這些虛禮了。”
姜明曦:……
她何時跟他說過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