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童年初遇
第2章 童年初遇
夏日的雨總是下得又大又急。
黎江白第一次遇見晏溫時也是這樣的雨。
大院在胡同深處,院外是兩排茂密的楓楊,雨将楓楊洗的幹淨,雨落聲混着樹葉嘩響,将這盛夏砸得沉悶。
這院子有些年頭了,不大,只有一棟樓,站在院門口能将整個院子看的清楚,樓前只有一排綠化帶,裏面種着冬青。
今兒個冬青也綠,嫩芽被沖刷,些許老葉落在地上,有貓躲在冬青從中躲雨疾行,眨眼的功夫便沒了影。
路上許久不見半個人影,玩雨的孩子被擰着耳朵拎回家裏去,不知是誰家沒收的被子被淋的透,沉重的垂着,仿佛要把那晾衣服的鐵絲墜斷。
暴雨澆不滅暑日燥熱,天上濃雲壓的大院喘不上氣來,正午的天兒卻灰黑一片仿若傍晚,大院開了燈,燈下雨絲密集。
叮——
一聲清脆鈴響,破了這悶熱的嘩響,厚重雨簾裏倏地竄出個人來,那人騎着踩不着地的自行車,拐了個彎,閃進胡同來。
自行車吱嘎響個不停,聽着快要散架似的,騎車的人站在腳蹬上,将兩個輪子蹬得跟飛似的,雨水蹭過輪子不斷濺起,帶着些許泥點子落在人小腿上,雪白的球鞋快要看不出原色,騎車的人張口喘氣,連風帶雨喝了一肚子。
叮——
下水道不通暢,雨水在胡同裏積了厚厚一層,輪子沒了少許,在水面上壓出漣漪,并不平整的路面這會子反出了水光,自行車咯噔一聲闖進一深坑,鈴铛驟響,那騎車的人一個不穩摔進了積水中。
短褲色深,看不出髒來,但那今兒個新換的襯衣可就沒那麽幸運了,本來跟球鞋差不多的顏色,這會子被雨水沾髒了大半,貼在身上露出了微圓的小肚子,扣子掉了一個,卡在腰帶裏。
車輪子懸空轉動,身旁的水蕩的渾濁。
晏溫撐着車把站起身來,擡手抹了把臉,他只覺得掌心一陣刺痛,翻過手來一看,只見血流了出來,暈染掌紋,劃過手腕。
他杵到了一塊尖石頭上,這血口子劃的不輕,晏溫皺了皺眉頭,伸出舌頭舔了舔,血腥味彌漫在舌尖,混着點泥,硌的他牙碜。
“呸!”晏溫扭頭啐了一口,将滿口血腥與泥沙呸出來,他甩了甩手,接着随手在衣服上一抹,半邊髒污登時多了一抹紅,掉了扣子的地方咧出一個洞來,露出肚皮。
球鞋算是廢了,這會子已經濕透,灰撲撲的好似那快要壓下來的雲,他甩了甩腿,象征性的抖了抖鞋裏的水,卻只聽得一陣嘩啦聲,那水在腳底晃蕩。
楓楊的葉子掉下幾片,漂在水中,被自行車攔住。
那口子還在流血,晏溫也沒再管,他将自行車扶了起來,蹚着水往大院走去,這一摔自行車負傷慘重,吱嘎聲愈發的響,晏溫試着撥了撥鈴铛,卻聽不到一點聲兒。
胡同挺深的,晏溫又刻意放慢了腳步,他頂着雨走了許久,才走到那昏黃的燈下,他仰頭看看天,雨絲撩的他雙眸輕閉,眼皮上一陣陣涼意。
“還不回家呢?”
倏然一道人聲傳來,晏溫猛然睜眼低頭,只見那燈旁的小門裏鑽出個燙開了花的腦袋來。
“妗子中午好。”晏溫倒是有禮貌,向着那看大門的女人稍稍彎了彎腰。
“你也好,”那婦女點了幾下頭,順帶着将晏溫上下打量,“你這是上哪兒混去了?”
“沒混,”晏溫撓撓頭,咂咂嘴說,“摔了一跤。”
“下雨天出門不帶傘?”妗子完全不聽他的話,只自顧自說道,“瞧你皮的像個泥猴子,小心你爸揍你。”
話畢晏溫笑了笑,雨水落在臉上,他胡亂的抹了一把,他說:“我爸最多說我兩句,他才不打我,又不是誰都像…”
“小兔崽子你最好死外邊!”
晏溫話都沒說完。
這聲音回蕩在樓道裏,喉嚨裏像是混着沾滿煙草的痰,話音才落便是一陣乒鈴乓啷,緊接着一個小孩兒從樓道裏滾了出來,帶着破碎的玻璃瓶,小孩兒身下還有一截斷裂的瓶口,尖刺的瓶口潤過雨水,泛出了天光。
晏溫被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孩兒,房門砰的一聲被砸上,樓道中又是一陣回響,那聲兒似是帶着波瀾,撞上了綿密的雨,變得濕潤不堪。
“造孽,”看門的妗子瞧着這情景不禁咋舌,她扶着門,搖了搖頭,“這都第幾回了?也不怕真把人打死。”
說着她拎出兩把傘,趿着鞋,将稍有些肥胖的身軀擠出門去,一把傘扔給晏溫,她撐着另一把往那樓道口走去。
疾雨像是落進了耳朵裏,噼裏啪啦吵鬧不停,晏溫一手撐着傘,一手扶着自行車,他跺了跺腳激起一片水花,混在雨聲中變得更為嘈雜。
他看着那妗子将小孩兒扶了起來,蹲下身,掏出一塊手帕将那小孩臉上的水擦幹淨,接着将手帕翻了個面兒,又把小孩兒身上的水給擦淨。
小孩兒身上應該是有傷,雨簾遮擋視線,但晏溫看着那手帕似乎紅了一塊,那小孩兒也像是不知疼一般,任人擦拭,一聲不吭。
晏溫目不轉睛的看着,這傘似乎有些漏,有雨滴落在他頭上,晏溫眨了眨眼一個激靈,他将自行車靠在自個兒身上,擡手摸了摸頭頂。
濕乎乎的,這傘果然漏了。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那妗子已然帶着小孩兒走了過來,晏溫落下手來,擱在車把上,他看着一張帶着淚痕的小臉穿過雨幕緩緩靠近,心下沒來由的一陣緊張,他不禁抿了抿嘴,扯出一些還算友好的笑。
小孩兒身上很髒,短袖遮不住一身青紫,還有幾道血痕,晏溫沒忍住皺了下眉頭,配上那友好的笑,倒是怪異的很。
“我叫晏溫,”他學着大人的樣子伸出一只手,挑了挑眉松開眉頭,“你叫什麽?”
小孩兒似是沒見過這架勢,被晏溫突然伸出的手吓了一哆嗦,他吸了口氣向後退了一步,腳踝波動積水,将雲影天光拂亂。
“嬉皮溜的吓人,回家去。”妗子一把拍在晏溫手上,勁兒不小,啪的一聲比雨響。
她白了晏溫一眼,接着轉頭向着那小孩兒說道:“你進屋去,過會兒水熱了我叫你。”
小孩兒還在看晏溫,興許是驚魂未定,一雙眼睛瞪的渾圓,雨水蒸騰天地,也蒸濕了他的眼。
“聽着沒?”妗子捏了捏小孩兒的胳膊,叫人回魂兒,“進去等着去,水熱了我帶你洗澡。”
傘太小,小孩兒被遮得嚴嚴實實,妗子因着要與人說話,不自覺的彎下了腰,後腰離了傘,這會子早已濕透,淺色的上衣深了些許,像是貼了一片被人撕碎的荷葉。
小孩兒不知道聽見了沒,他看着晏溫依舊驚慌,卻也點了點頭,幅度不大,不仔細瞧看不太出來。
“嗯。”小孩兒應聲,也被驟雨淹沒。
倏而一陣風起,雖說是夏日沉悶,可淋了雨吹風還是有些冷的,晏溫哆嗦一下,下意識的擡手搓了搓胳膊,自行車登時在他身上滑落,一把砸進雨中,這水花可比他踩出來的大的多。
“呦嘿!真是個冤家啊,”妗子被濺濕了褲腿,下半身近乎沒有幹的地方,“回家去吧祖宗,你爸不打你也得罵死你,下回就該來讓他看看你是怎麽混的,要命了,我回回碰上你,回回沒好事兒。”
妗子說着,擡手就要趕人,她拍了拍着晏溫的胳膊,使了勁兒将人往雨中推,雨砸在傘面上似是要将傘砸破,傘骨都濕了,雨漏進來,在晏溫發頂淋出一個坑來。
“讓他跟我回去洗澡呗,”晏溫踩着水,聲音穿透了雨,“反正我也得洗澡,我倆一塊兒得了,妗子你也省得燒水。”
似乎可行,妗子直起身,停了手上動作,她看向晏溫,眼珠子一轉思忖片刻,接着她又低頭看向小孩兒,揚了揚眉毛算是詢問。
不大點兒的小孩兒向來難拿主意,這會子兩個人都看着他,更讓他有些無措,他看看妗子,又看看晏溫,溜圓的眼睛眨了又眨,小嘴抿得緊緊的,手指攪着衣擺,擰出一兩滴水來。
晏溫看着那雙大眼睛,撐着車把彎下腰來:“妗子家裏沒有小孩兒,你去了穿什麽?光屁股嗎?”
離近了看晏溫才發現,原來小孩兒臉上腫出了一個五指印,印子倒不是很紅,只是小孩兒臉白,襯得那紅印子有些吓人。
“你跟我回去呗,”說着晏溫似是有些不耐煩,他蹙了蹙眉一把拉過小孩兒胳膊,稍稍用力,将人拉入自個兒傘下,“你怎麽這麽沒禮貌,問你什麽都不說話,你是小啞巴嗎?”
小孩兒被晏溫拉得一個趔趄,鼻尖撞上人胸膛,一股酸澀的疼拼了命的湧出來,在小孩兒眼角推出兩行淚。
“唔…”
小孩兒捂着鼻子,低着頭眨了眨眼,晏溫還在他腦袋頂上不住的牢騷,聲音拽着雨,一字不落的落進他耳朵裏。
濕乎乎的,像是裹了一層雲。
“你去不去?”
“妗子再見。”
他二人倒是聲兒齊,晏溫當真是不耐煩,這裹挾濕氣的風吹的他心肝都涼,他本尋思着這小啞巴要是再不說話就扔車上直接抗走,卻不想他這氣還沒上來,就聽着一聲軟甜的道別。
小孩兒垂首擡眸,向着妗子揮揮手:“妗子再見。”
聲兒不大,小姑娘似的,軟綿綿的好似化骨綿掌,将晏溫那股子氣給硬生生的頂了回去。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