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重逢
第72章 重逢
謝星瀾的惶惶沒持續多久,國內傳來了一件大事。
謝敬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在一次國際會議上睡了過去。要知道他這種恨不得把所有權利都捏到自己手裏的男人,是絕對不可能允許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的。
更別說,在這麽重要的會議上打瞌睡。
董事會當時都有些懵,不知道該不該叫醒他。
謝敬後來清醒的時候,臉色果然很難看。
他什麽都沒說,繼續投身工作。董事會大氣不敢出一聲,但是沒有誰敢在他面前提“老”或者“退休”此類的詞。
直到兩個月後,又出了一件事情。
謝敬在私人馬場裏面騎馬的時候不慎摔了下來,斷了一條腿。
誰知道他這麽一大把年紀,為什麽發瘋去騎馬,謝星瀾聽到的時候只吊兒郎當問了句:“摔死了沒?”
彙報的秘書:“……”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少東家。
“啊。”謝星瀾對謝敬的敵意從來都是不加掩飾的:“下次有他死了這種好消息再告訴我。”
秘書:“……”完全不敢接話啊少東家!!
把消息放給謝星瀾的事兒,是謝敬同意的。
秘書傳達回去,自然是潤色了一番,給謝敬一種謝星瀾較為關心他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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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星瀾從秘書這裏聽到的是一部分,國內還有他一些人脈傳遞回來的消息是另一部分。
謝敬從馬上落下來,摔的那一跤問題不大,但他人老了骨頭脆了,有個秘書只是提了句“人老了不經摔”,直接就被謝敬開除。
鬧了這一出,衆人終于摸到了他的逆鱗。
謝敬。
謝家目前當家的話事人,集團權利的集中者。
他開始害怕衰老了。
偌大的病房內,望着玻璃窗外人影憧憧的董事會,謝敬幾乎敏感的仇視起他們,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他們都盼着自己死。
位高權重的男人忽然想起遠在國外的謝星瀾。
他開始慢慢地想要依靠自己年輕的長子了。
父子倆在這件事上默契的僵持了四年沒有往來,連基本的問候都取消了。
謝敬也不期待謝星瀾的問候,他兒子犯起渾來連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也不是沒聽過。
第四年快過年的時候,謝敬在自家老宅裏摔了一跤,雪天路滑,常有的事。只是這一跤摔得比上次從馬上下來還要慘烈,真印證了那一句“人老了摔不得”。
這一摔可能把腦子裏的水給摔出去了,謝敬終于不再讓人盯着謝星瀾。
他年事已高,甚至已經忘記自己為什麽要在他身旁安排這麽多保镖。那段他兒子不小心和男人誤入的“歧途”,在他心裏只不過是年少不懂事犯的錯誤。
這樣的錯誤他也犯過類似的。
他以己度人,認為謝星瀾這幾年也該懂事了。
謝敬在病房裏躺了半個月,睜開眼。
秘書處的負責人連忙湊上去,大東家沒穿西服打領帶,換上了醫院的病服,猝不及防的老了十幾歲,和電視上沉穩肅穆的男人相差甚遠。
秘書不敢提他老了,戰戰兢兢低着頭。
謝敬吸着氣說:“……星瀾呢,讓他回國……讓他回來。”
彼時,遠在紐約的謝星瀾,猝然的從睡夢中睜開眼。
擡頭望去,窗外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
中國海南,海口。
公安局內,一個慌慌張張的年輕人跑了進來,渾身都是砂礫,臉色蒼白,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襯衫。
年輕人神情絕望,猛地拽住路過的警察:“救救我哥,救救我哥……我哥剛才,剛才跳海自殺了!”
話音一落,整個警局都嘩然了。
臨近年關,案件頻發。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四起自殺案。
“先生,冷靜一點,麻煩你先告訴我們具體的位置!”
年輕人哆哆嗦嗦的說了個位置,沒一會兒,一組警察就沖了出去。
畫面來到海海邊,打撈似乎已經進行了兩天兩夜,終于有人吆喝了一聲:“在這兒!找到了!”
海水裏浮現出一具模糊的屍體,幾個警察一起将他撈起來,放在擔架上。
為了尊重逝者,實習警察扯了一塊白布為屍體蓋上,一直沒合眼,等候在一旁的年輕人卻崩潰了。
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握住了逝者掉落在擔架外的手,摸着他的戒指。
“我哥的戒指,是他,就是他!”
年輕人的情緒驟然失控了,嚎啕大哭起來。
幾個警察連忙将他拉開,安撫着他:“節哀順變,請您現在冷靜點兒,請不要破壞屍體。”
生離死別其實他們已經見多了,但警察看着年輕人哭得如此慘烈,都忍不住心生憐惜。
更別說,他還有一張貌若好女的臉,只一眼就讓人覺得驚豔不已,哭得亦是有幾分楚楚可憐。
擔架漸漸地消失在視線中,警察也退了場。
唯有那個年輕人呆呆地看着逝者消失的地方,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鏡頭。
年輕人忽地反常一笑,親吻了一下從屍體無名指上扒下來的戒指。
“——咔!OK可以!夏老師,剛才這個鏡頭非常好啊!”年過半百的導演揮手喊了停。
取景器從海面一角逐漸擴大。
鏡頭裏除了有警察和法醫之外,攝像頭和劇組工作人員陸續出現。
剛一喊“咔”,演了半天屍體的周雨霖就跳起來了。
“啊啊啊,凍死我了!給我熱水!給我毯子!!”
他的經紀人和助理連忙一擁而上。
周雨霖暖和了,才往年輕人身邊湊。
而剛才演親吻戒指的那個年輕人——赫然是夏衾。
他不用從海裏被撈出來,沒那麽狼狽。
只不過嚎啕大哭的表演很傷他的情緒,這會兒周雨霖湊上來,他木着臉并不想理會。
“夏老師,你剛才那個反差好牛啊!!”周雨霖不遺餘力的誇贊:“哭得這麽傷心,完全看不出是親手殺死自己親哥的人!”
“謝謝你。”夏衾道:“表演的這麽膚淺,是個人都能猜到吧?”
“那他們肯定不知道這對兄弟是骨科!”
夏衾:“?”他們是骨科嗎?
“你看你也不知道吧!”
夏衾遲疑:“……人物小傳上有寫嗎?”
“沒有。”周雨霖大言不慚道:“我幻想你這個角色其實是愛着我演的哥哥的。反正我就是這麽演的,因愛生恨,愛恨交加!我都能想象到,這部電影上映的時候,咱倆的cp粉會有多瘋狂!這不嗑死她們?!我都快嗑死了!”
夏衾無語了幾秒,淡淡道:“你少刷點微博吧。”
周雨霖沒放棄,夏衾站起身,他目光追随,盛情邀請:“夏老師,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不要。”夏衾道:“我回酒店看劇本。”
“……你好努力。”無論多少次,周雨霖都會被他的敬業給震撼道,他緩緩開口:“說真的你拿影帝我一點兒也不妒忌真的,你應得的!”
是的,在海口拍攝的這一段劇情,是他跟周雨霖的電影二搭。
當年他進入電影圈,微信被粉絲扒了出來,一晚上好友差點被加爆,夏衾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微信,導致他幾乎和以前所有的朋友都斷了聯系。
還有聯系的除了闫曼,就只剩下周雨霖——還是因為在同一個圈子,低頭不見擡頭見才漸漸玩到一起。
夏衾懶得和他插科打诨,拎着水就回保姆車了。
跟在他一旁的——夏衾現在的經紀人高風,聽完周雨霖的評價,內心也默默地給他點了個贊。
夏衾回到保姆車,就找了個角落看劇本。
其實劇本他都快背下來了,只是不看似乎沒什麽事兒做。
“衾哥,要不你休息會兒?今天的拍攝行程挺滿的,我看到後半夜一點還有一場戲。”
“不用。”夏衾道:“不想睡覺。”
“睡不着嗎?”
“沒。”夏衾冷淡道:“不喜歡做夢。”
……這是什麽怪理由?
高風換了個話題:“年底MOMO有個珠寶晚宴,是個慈善拍賣會性質的,主辦方邀請你了,我幫你接了,去晃一圈就行,不用花錢拍什麽。”
夏衾恍若被驚醒,喃喃道:“這麽快就年底了?”
“不然呢?”高風笑:“你看看外面的天氣。哦不對,你在海南感受不到。朋友圈總刷的吧,北京都下好幾場大雪了。”
夏衾目光有些渙散,放下了車窗往外看:“時間過得真快。”
拍攝地附近有幾所大學,剛放寒假,路上還能看到拖着行李箱的學生。
高風循着目光看去:“是的吧。大學生都放假了,我們還得做牛做馬的上班呢。”
他話一說出來就覺得錯了。
夏衾怎麽也算他老板,這麽一說,顯得他內涵他似的!
高風打算補救的時候,發現夏衾壓根沒聽他說話。
他幾乎是有些感慨的說了一句和年紀不符合的話:“感覺自己昨天還在讀書,轉眼間已經畢業兩年了。”
高風想說,小少爺,兩年也不是很久遠啊!
從你嘴裏說出來,怎麽滄桑的跟過了二十年似的!
不過,夏衾覺得時間過得快是真的。
這幾年,好像也沒幹什麽事兒,時間跟被按了加速器一樣。
他不喜歡做夢是真的。
以前不喜歡是因為經常夢到謝星瀾,醒來的時候會難過很久。
現在是很難夢到謝星瀾了,睜開眼依然會難過很久。
剛分開的那兩年是經常夢見的,有時候還會想着,會不會在北京的什麽轉角處遇到。
後來忙起來了,睡覺的時間少,囫囵覺的時候做的夢都不完整。
夏衾感覺命運既眷顧他又不眷顧他,感情和事業好像注定不能兩手抓。和謝星瀾分手的第一年,他碰碰運氣演得一部電影爆了,走紅的速度超乎自己的想象。
當然,實力呢是有點兒,營銷也少不了。
就和一些影評人說得一樣,他好像和他媽一樣,在演戲上有點兒天賦,輕輕松松的就做到了別人混圈十幾年都沒達到的水平。
其實那時候意外的走紅,他還抱有一點兒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樣鋪天蓋地的消息,謝星瀾只要上網就能看到吧。只要看到了,其實要找到他就并不難——至少他可以在百度百科上面搜到自己的名字,只要……他願意。
如果他願意找他……
如果。
因為這個天真的想法,在大學畢業的時候,路潼——他當時的老板,問他想不想簽約情書娛樂。
夏衾回去考慮了幾天,最後走上了一條自己曾經沒有預想過的道路。
人生大概就是這樣的,你不走到這一步,你都不知道自己能開出什麽樣的盲盒。
可惜就是沒有如果。
第二年的時候,夏衾有時候還能通過闫曼看到謝星瀾的朋友圈。
第三年,闫曼也遠赴國外,他們共同的朋友越來越少,他能知道的消息也就越來越少。
品牌方花大價錢為他包下了時代廣場的大屏,滾動播放的那一天,夏衾鬼使神差的盯着自己的微信看了一天。
等他回過神,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幻想謝星瀾看到廣告之後,來加他的微信。
夏衾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腦子也差不多壞掉了。
嘲笑戀愛腦,質疑戀愛腦,變成戀愛腦:)
然後是三年。
……四年。
如今已經是第四個年頭要走到末尾了,夏衾自覺自己已經算是紅透半邊天,且還沒有糊的跡象。
然而他也沒有想要找他的意思。
他的微信好友空蕩蕩,謝星瀾沒有嘗試加過他。
他不敢深想這其中的緣由有哪些。
只是在新聞裏看到那種國外同性戀能結婚的新聞,他都趕緊快速刷過,生怕從其中刷到謝星瀾跟哪個金發佬甜蜜領證的畫面。
夏衾其實知道這種概率完全是天方夜譚。
他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挺神經的。
把自己都逗笑了。
轉瞬即逝的一個笑意。
後來,他找過闫曼問過謝星瀾的近況,甚至沖動的時候也一個人飛到過紐約,站在時代廣場的時候,他才發現美國那麽大,他連個華爾街的人都認不全。
所有的聯系方式,在第四年的時候,終于勉強的維持到了最後,徹底的斷掉了。
也許是他有了新的戀情了,也許他結婚了,也許他已經把他忘了。
冷不丁,夏衾心裏冒出一個念頭:是不是真的就這樣了。真的就只有這樣淺薄的緣分。
好不甘心。
高風見他心情不太好,忍不住道:“衾衾,其實你演戲的時候笑起來很好看,平時幹嘛不多笑笑啊!笑起來多親切!”
夏衾收起情緒,詫異的看着他:“你怎麽還在這裏?”
言下之意,不該早就滾下車了嗎。
高風:“……”算了,這祖宗是一輩子學不會親切的說話的。
“你千萬記得年底去參加那個慈善晚宴就行!”高風說完之後,一溜煙的跑了。
-
二月十六,夏衾結束了海口的拍攝,飛回了北京。
到家裏休息了約莫一周,高風的消息就來了,晚宴紅毯的兩條高定西裝已經搞定了,讓他記得這段時間多吃點兒,別太瘦了上鏡不好看。
後來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他伺候的這祖宗,臉蛋是全內娛都證明過的TOP級!
《MOMO》是國內非常有名的時尚雜志,這次慈善晚宴是和一款高奢珠寶聯合舉辦的,夏衾是這款藍血珠寶的代言人之一,非去不可。
抵達現場的時候,已經名流雲集。
夏衾雖然混圈時間短,年紀也小,但是咖位還挺高的。因為是情書娛樂捧出來的人,只混電影圈,不怎麽接觸電視劇和綜藝。
情書娛樂的老板非常看好他,資源跟雪花一樣的砸。
到了現場,自然少不了寒暄。
他其實不怎麽長袖善舞,幾年下來也習慣了。
塑料的跟自己的同行點點頭,扯了幾個計算好弧度的假笑,顯得自己較為親切并沒有耍大牌之後。
夏老師就端着一杯香槟到角落發呆去了。
這一點,跟小時候時一樣的。
一點兒沒變。
結果,角落裏也不安生。
夏衾坐了會兒,宴會廳的門口似乎傳來了一陣騷動。
他對這種“騷動”無動于衷,多半是來了什麽老牌的影帝影後,大家要上去溜須拍馬一番,夏衾一般能躲則躲。
這回騷動有點兒久,還有點大。
不少人好奇的探過頭去看,包括名不見經傳的小愛豆,他遠遠的只看見門口進來了一個相貌不俗的男人,下意識以為是同行,朝自己年長的經紀人問了句:“這個男的是誰啊?”
經紀人眼光毒辣,掌握的信息也比他周全,登時詫異:“謝星瀾回國了?”
“……謝星瀾是誰?”小愛豆懵逼。
看他那笨比樣,經紀人就知道陪睡都指望不上他。
他連忙發消息給自己更加關照的一線藝人,讓她們在現場的趕緊下來敬一杯酒,在謝星瀾面前混個眼熟。
“你不知道,連我都是前幾個月才得到的消息,謝家掌權的那位快不行了。”經紀人發完消息,眼神明亮的盯着那年輕男人:“這位深居簡出的少爺都回國了,說明謝家肯定要變天了。”
小愛豆聽得懵懂,但也隐約感覺到不是自己這個咖位能夠到的權勢。
于是他選擇躺平。
與此同時,高風這邊也收到了消息。
他匆匆給夏衾打電話:“衾寶。”
夏衾喝得有點暈,接上問:“怎麽了?”
“哎呀別喝了,下面好像來了個不認識的大人物,我看別人都去敬酒了,咱們也去。”
夏衾:“……”
夏衾一個手滑,不小心挂斷了電話。
他正要給高風回撥,高風就已經風風火火的趕來:“你怎麽在這裏一個人喝悶酒,快點兒,人已經上來了。”
夏衾反問了句:“什麽人?我連他姓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敬?”
“我剛打聽到的。”高風拽着他往前走:“人家是剛回國,好像是姓謝,你管他喊謝總就行了!”
夏衾愣了下:“……謝什麽?”
夏衾這幾年除了能聽“謝謝你”的“謝”之外,其餘的“謝”字都不能聽,一聽就敏感上了。
“謝什麽……管他呢,一會兒聊着聊着交換了名片就知道名字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高風已經把他拉到了人群的中心。
夏衾還因為剛才喝下去的香槟有些發懵,高風已經大步上前,擠進人群裏,朝着前面的俊美男人自來熟的套近乎了:“謝總,久仰久仰,真是久仰大名了!”
夏衾心裏不由發笑,還久仰大名。
這人也真是張口就來,十秒鐘之前他都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呢!
結果一擡頭,謝星瀾的臉就這樣撞入視線裏,陌生和熟悉的感覺疊加,讓他下意識以為自己在做夢。
周圍的景色和說話的聲音變成了慢動作,像裹了一層厚厚的水膜,夏衾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新年的鐘聲在這時候恰到好處的敲響。
“咚、咚、咚”的三下,仿佛再次敲中了命運鏽掉的齒輪,他停滞的幾年時光“滾滾”的重新轉動起來。
連帶渾身的血液一起。
這還真的是“久仰”了。
久的已經是他們分手的,第五個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