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碎難全(十一)

在這之後的一個月,李益出入暖春閣變得頻繁,霍小玉也極少再上臺演出。

李益才思敏捷,落筆成文,多才的霍小玉也坐穩了紅顏知己的位置。

雖然一切的發展看起來都是極其不錯的,可是對于我這個執筆記錄的人來說,問題還是存在不少……

畢竟在這段時間理,只要他們待着屋子裏,除去偶爾能聽見霍小玉的琴音和清唱之外,我根本無法得知兩人在屋內究竟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

霍小玉的房間在暖春閣的三樓靠樓梯口的位置,所以不管我用何種姿勢站在門口都非常的顯眼,從對面的走廊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靠窗的那一邊更是連一棵能落腳的大樹也不曾有,更不用說讓我立在屋頂掀開瓦片偷看了。

我自認不是個偷窺狂,更不是一個稱職的尾行者。

可是這工作擺在這裏,我也只能經常厚臉皮的突然闖入,或是在兩人外出的時候死皮賴臉的緊跟其後。

我等得只是他們之間那些句定終生的話語,撲來撲去卻終成空。他們兩人相處的方式雖然暧昧,卻從不越界。

只是那些稀疏平常的話語,讓我無法落筆成書。

大約又過了十幾天的樣子,這一天剛等李益離開,霍小玉便把我拉到了房裏。

屋子裏備滿了酒菜,不等我問其中的緣由,小玉便推着我坐了下來。

因為李益幾乎天天來陪上霍小玉,經常用完晚膳再走。霍小玉也很久沒有和我一起吃飯了,每次都是我把飯菜給他們送過來,自己擠到立夏的屋子裏同她一起吃。

而霍小玉今天對我态度這麽好,身為執筆官的直覺告訴我——定是要發生什麽重大轉折了。

“憶兒,你已經跟着我大半年了,手腳勤快也并沒有同鮑媽媽簽下賣身契……”

躊躇了一會,霍小玉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應驗了我先前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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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待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只要自己的心出淤泥而不染,在哪裏伺候誰并沒有什麽區別。”看着霍小玉沒有說下去,我便笑着開了口:“而且小玉待我也不薄,我在這裏很開心。”

其實我這句話的原意是:霍小玉姑娘,只要我的任務沒有完成,不管你走到哪裏,我都會跟到哪裏,所以,留在暖春閣這地方也并不是我的本意。

“憶兒,我想搬回去住。”霍小玉低下了頭:“回到母親住的小宅子裏。”

“嗯?”我笑了笑,“小玉打算從良了?”

“大概吧……”霍小玉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我這兩年自己也存了一些銀子,所以可能會暫時離開一陣子。”

“和你的十郎一起?”我撐着頭,歪着腦袋瞧着她,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憶兒……”霍小玉的臉微微一紅。

“好了好了,小玉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不用顧忌我。”

“其實憶兒你也滿讨鮑媽媽歡心的,她多少也應該會照顧你一些,”霍小玉拉住了我的手,坐的近了:“如果實在呆不下去,也可以來我家裏住上一些日子,我家的空房間也還是有的。”

“我一個人留在這沒有問題的,小玉你就放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益的關系,霍小玉最近的性子變得溫和了不少,雖然依舊愛笑,卻絲毫尋不見第一次見她時候那種活潑的感覺,也沒有以前那般的不把客人們放在眼裏。

要是我當初遇見的是如今的霍小玉,說不定就不會站出來幫我了,我倒是真的可能會被鮑媽媽拉到柴房抽個皮開肉綻的作為警告。想到這,我不由後怕的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要是有什麽事情,一定要來通知我。”霍小玉兩只眼睛瞅着我,語氣是滿滿的不安,“這半年你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樓裏一定有很多人對你不滿,要是……”

“真的不用擔心我,小玉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

霍小玉原本就是挂牌,現在要走鮑媽媽也不能阻攔。她讓霍小玉在走之前的一晚上再上臺再表演一次,借着這閉幕演出讓她在霍小玉身上撈上最後一筆。

鮑媽媽雖然嘴巴有些壞,手段也是極端,卻真的是打心底裏喜歡霍小玉這個丫頭的,贊美的言辭在蘇漠面前也是直言不諱,或多或少也可以算是幫忙促成這段姻緣的。

這些霍小玉心裏也都清楚,自然不會搪塞,便點了點頭答應了。

今天李益并沒有來,臺下的也都是一些平日裏見多了的老面孔,怎麽看也都不像是會發生變故的樣子。

我伸個懶腰決定今個偷個懶,吹吹風,賞賞月,也來風雅一把。

我坐在後院的小亭子裏,面前擺着的是一盤立夏偷偷端給我的玲珑坊上好的糕點,一口一個,甜而不膩。

我打了一個哈欠,頭磕子在了扶欄上,歪着腦袋瞧着半圓的月亮,腦子裏想着的依舊還是關于霍小玉的事情。

不管怎麽看,我覺得至少到現在為止,這份愛情都是幸運的,就是不知道還能幸運多久了,能被選中記錄下來的故事,一定不會像我現在看到的這般簡單,在今後一定還有轉折……

“我還是喜歡這樣惬意點的日子……”撚起身邊的糕點,塞進了嘴裏,我不禁小聲感慨了起來。

剛來的時候我是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在人界的日子比起在天上的時候還要逍遙。

除去失了一身法力之外,每日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吃睡了,更何況霍小玉平日裏也不用我伺候,更是多了大把的時間發呆曬太陽。

“這确是夠惬意的。”

我話音剛落,便被人接了上,聽着這熟悉的聲音,我不由猛地一回頭,收回了架在石凳上的雙腿,有些吃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又是你!”

這樣動聽的聲線獨特到,只聽一遍,就不會忘記。

“是我。”男子笑的眯起了眼睛,“丫頭,又見面了。”

“上次的事情真是多謝公子幫忙了。”我低下了頭,有意回避。

“舉手之勞而已,”男子坐到了我的身側,把頭撐在了手背上,語氣顯得有些慵懶,“怎樣?好用麽?”

“好用?”意識到他說的是黑狗血,我連忙讪笑着回答起來,“啊……呵呵,只是用來驅邪的。”

“那,驅成功了麽?”

“算是吧……”這樣的問題,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麽去回答。

“嗯?就是說黑狗血也不能讓她顯現麽?這倒是有些棘手啊。”

我看着男子垂下來眼簾,嘴唇在動,卻沒有一絲的聲音,我不由問了起來:“公子你說什麽?”

“不要公子公子的叫,丫頭,我是有名字的。”男子突然擡起了頭。

“我也不是丫頭啊,我也有名字的。”我這都活了幾百年的人了,被一個凡人開口閉口的叫着丫頭,總有些不爽,“我叫做……”

“季憶,你叫做季憶。”

我微微一愣,望着男子,“你怎麽知道的?”

“這種事情稍稍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麽?”男子并不在意。

的确,暖春閣這樣魚目混雜的地方,被不少江湖人當做打聽消息的好場所,只是打聽一個純良無害小丫鬟的名字,更是易如反掌,是我顯得大驚小怪了。

“我已經十七了!”這具肉身的确已經十七歲了,這樣說應該也不算撒謊,“不是齊你膝腰高的黃毛小丫頭!所以不能用丫頭稱呼!”

“那又如何?”男子顯得并不在意,“就算你有幾百歲,在我看來依舊是個丫頭。”

這個……我的确是有幾百歲了。

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像是說謊被人抓個現行一樣,尴尬的很。

“鐘離溪,我叫鐘離溪。”

“鐘離溪?”安靜了一會,男子突然開了口,我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怎麽寫的?”

“鐘愛的鐘,分離的離……”他稍稍頓了一下,“溪水的溪。丫頭,你可記住了?”

“嗯,”我點了點頭,在心中默念了幾遍稱贊道,“這個名字很好聽。”

“那鐘離公子,要是沒事了……”

和鐘離溪呆在一起無端的就會覺得自己周身的氣都怪怪的,看着他又沉默下來,我不由鑽着空子就想溜回樓裏去,誰知道剛打算站起來就被他一句話給按了住。

“丫頭,唱歌給我聽吧,就上次那首曲子。”

“可是……”

可是我不是賣唱的,我只是樓裏一個小丫鬟而已,這樣的事情不合規矩啊,我在腦子想着這樣的借口,最終冒出的卻依舊是那句:“那曲子沒有詞啊……”

男子“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十分無奈的看着我,“丫頭,我上次就說過了,可以用哼的。”

我看着男子的臉,輕嘆了一口氣,再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得輕聲開了口。

我的手邊并沒有樂器,所以只能清唱,男子則閉起了眼睛,右手敲擊着石桌面打着拍子,唇角上揚,擺出一個十分好看的弧度,一副在認真聆聽的模樣。

因為他閉上了眼睛,我便能沒有顧忌的打量起他來。

鐘離溪依舊一身白衣,腰帶配飾卻都選用了火紅色,看着十分紮眼,他沒有束發,随意的讓它們披散在背後。

他不像樓裏的那些纨绔貴公子,也不像是要在紅塵中尋找慰藉的書生,也不帶一絲一毫的官味。他給人的感覺很淡然,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什麽關系……

不管怎麽想,從何種角度考慮,他都不像是來這裏尋歡作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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