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碎難全（十三）
當夜。
我想着晚些時候和鐘離溪的對話，眉頭不由自主的就蹙了起來，睜着眼睛怎麽也睡不着。
我三番四次的想要溜出去向蘇漠征詢一下意見，自己卻在起身前又把念頭給打消掉了……
“憶兒，睡不着麽？你都翻了半天了。”
“把你吵醒了？”耳後傳來霍小玉迷迷糊糊的聲音，我連忙轉過了頭，帶着歉意小聲地說着。
“我看你還是和我一起回去吧，我也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霍小玉打了一個哈欠，半撐起了身子看着我，“而且我也習慣憶兒你在身邊照顧我。”
霍小玉大概以為我睡不着是因為她明天就要離開這裏，言語之間多少帶了些歉意。
“小玉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哪裏需要我。”我翻過了身子，對着她笑了笑，“我留在這裏也是自己的想法，小玉不用感到內疚，我知道我自己應該怎麽走。”
“真好，”聽着我的話霍小玉稍微愣了一下，眼睛有些失神，“我都不知道以後應該怎麽走。”
“小玉兒不是有李公子？”我笑着望着他。
“他出生在書香門第，現在又在等待委派官職，大好前程一片，”霍小玉喃喃地說道，不知道是在向我詢問，還是單純的說着自己內心的看法，“我只是一個青樓歌妓，就算賣身不賣藝依舊是個紅塵女子，你認為他真的能娶我麽？”
“小玉……”我看着如此坦白的霍小玉，張開了嘴，卻想不出什麽可以用來安慰的話語。
我看着他們平日裏琴瑟相合，從未想過在霍小玉的心裏會是這樣想的。
因為長時間待在煙花之地，霍小玉孤傲的外表也完全是因為自卑，因為做歌妓，在她自己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己比他人低上一等，配不上李益。
“所以，我想盡量和十郎待在一起。”霍小玉笑了笑，“不敢太過分的去思考以後的事情，突然有點羨慕憶兒你，能知道以後要怎麽樣。”
“是小玉你想多了，”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安慰道，“小玉不是一直說十郎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麽，小玉挑了這麽久，那麽多公子哥偏偏就看中他了，所以你也要相信他，也許他也正在努力，想着能用什麽法子把你光明正大娶進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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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丫頭，嘴巴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說。”霍小玉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我怎敢奢望他來娶我，要是能伴着他，就算做妾，我也是願意的。”
“現在說這些做什麽？”霍小玉發了一會呆，回過了神，“很晚了，還是早點睡吧。”
……
霍小玉所有的行囊前幾日就慢慢搬了回去，今天只要再回去一個人便成。
派來接她的馬車在暖春閣的後門口等着，我把細碎的事情處理好了，正打算去後門和小玉告個別，下樓的過程中卻猛的停住了腳步。
就在我去到後門的必經之路上，鐘離溪正悠哉的坐着。
我整晚上考慮着霍小玉說的些話，直到此時又在樓裏看到鐘離溪的時候才猛然的想起，我把和他有關頂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
鐘離溪坐在一樓靠邊的位置閉目冥思，桌上只放了一壺茶，周身的氣息和樓裏的事物顯得格格不入。
雖然樓裏有不少姑娘都在偷偷的打量他，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搭讪，用着酥軟的語氣嚷着要去幫他添茶。
霍小玉還在後門口等着我，我警惕地盯着看了好久，發現鐘離溪都沒有睜開過眼睛，稍稍松了一口氣，踮着腳小心的從他身邊拐進後院。
“丫頭，要去哪裏？”眼看自己腳尖已經邁出了門，鐘離溪的聲音便出現在耳後。
“送……送霍小玉。”我讪讪的笑着。
“用得着這麽偷偷摸摸的麽？”鐘離溪扭過了頭。
其實我也不想偷偷摸摸，可是經過了昨天那樣的對話，任誰見到鐘離溪一定都會忍不住的想要躲吧。
畢竟對方像是知道你的一切，你卻對對方一無所知。
師父他老人家曾經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光這一點，就讓人覺得不要太過于接近他的好。
既然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麽？
雖然按照現在的情形看起來，我這躲，還是無處可躲……
“要去送人還不快點？”鐘離溪轉了回去，“你這麽磨磨蹭蹭的別人是要等急了。”
“哎。”
聽到了這句話，我像是拿到了“南天門出入許可證”一般，一個“哎”字的音還沒有完全落地，人便已經飛一般的溜了出去，消失在鐘離溪的眼皮子底下。
雖然鐘離溪是個大麻煩，不過要緊的還是霍小玉……
“呼呼——”
“憶兒你跑這麽快做什麽，”我一路狂奔而來，到霍小玉跟前的時候，整個人都還在喘氣，霍小玉看到我這幅模樣連忙上前扶住了我，“都說等你來了才會出發的。”
“沒……沒事……”我擺了擺手，喘氣聲依舊很重，看着停在門外的轎子，四處望了望，尋找起李益的身影來，“李公子呢？他不來送你麽？”
“十郎最近有些忙，”霍小玉笑着解釋了起來，語氣難免顯得有些失落，“應該是來不了。”
“誰說我來不了了。”霍小玉的話音剛落，李益便從轎子後走了出來，淺淺地笑着，“再忙也要陪小玉你回家不是。”
“這是給小玉的驚喜麽？”看着霍小玉吃驚的模樣，我笑着打着哈哈，“李公子果真對小玉很好呢。”
“不是說來不了麽？”霍小玉依舊愣着。
“只是不确定一定能來，省的你眼巴巴的望着，就幹脆告訴你不能來了。”
看着兩人又癡癡的對望了起來，我在心裏搖了搖頭，決定上前幫一把。
我拉住霍小玉走到了李益的面前，把她的手放在了李益的手心裏，霍小玉下意識的要縮回來，卻已經被李益捏緊掙脫不出來。
“憶兒……”霍小玉扭頭望着我，不明白我在做什麽。
“李公子，我可是把我家的小玉好好的交到了你手裏了，”我笑着沒有回應霍小玉，而是退了一步看着李益，故裝作兇狠的語氣說道：“要是你讓小玉兒過的不開心，或者沒有待在這裏開心，我可是不會饒過你的。”
“哈哈哈，”聽着我的“告誡”李益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的大笑了起來，他望着身側的霍小玉，“玉兒，不愧是待在你身邊的丫頭，為常人之不敢為，連我都敢威脅啊。”
“你叫憶兒是吧，玉兒一直說起你很貼心，是個好姑娘，”不等小玉搭話，李益又轉過頭看着我，“你說的話李某都記下了，一定不會薄待玉兒的。”
“那憶兒便謝謝李公子了。”我笑着福了福。
霍小玉微紅着臉低下了頭，偷偷的擡着眼睛望着我，一半感激一半不舍。
我看着載着霍小玉的轎子消失在了街角，嘴角勾笑。
既然霍小玉都已離開了暖春閣，我自然也沒有理由繼續呆下去了，下面就可以去和鮑媽媽辭別。
我需要換個身份繼續偷窺霍小玉的生活，記錄她今生的愛情。
我仰起頭看着高空中火熱的烈陽，伸了伸懶腰，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來這大半年了，可是，關于霍小玉和李益的故事應該才剛剛開始而已。
不管他們之後經歷了怎樣的悲歡離合，愛恨離散全都由我來見證，由我執筆記錄在案，這邊是我作為執筆官存在的意義。
我一扭頭突然看着依着門框而立的鐘離溪，吃驚的長大了嘴巴:“你什麽時候站在這裏的？”
“在你信誓旦旦握拳，”鐘離溪雙手抱着胸，眼底裏游走的盡是玩味，“打算努力完成任務的時候。”
“那個……”我瞧着他，笑容又變得僵硬了起來，語氣也變得讪讪的，“要不今天你先回去，反正我呆在這裏也沒有什麽危險的不是？”
“你不是打算向這裏的老鸨說聲就離開這裏麽？”鐘離溪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你打發我走，是一點也不想見到我麽？”
這說的也太直接了吧，就不能像我一樣說的委婉一點麽？
而且他用這般委屈的語氣說出口，感覺像是我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一樣。
我的笑容變得更加尴尬了，我都忘記我要做什麽這個鐘離溪都是一清二楚的，在這方面說謊一定是被捉個現形的。
怎麽辦……
這個鐘離溪真是超級難對付的……
“不過這個李益還真不招人喜歡。”見我不說話，鐘離溪的目光便順着霍小玉他們離開的路望去。
“嗯？”我擡頭望着鐘離溪，覺得是自己聽錯了，“李公子人還不錯啊，對霍小玉也很好。”
“那，他是對哪個霍小玉好呢？”鐘離溪擡起了嘴角笑的邪魅，“‘小娘子的确貌美’？這句到是沒有說謊，他看中的真的只有‘色’而已。”
小娘子的确貌美？
這不是當初李益見到霍小玉的時候說過的話語麽？鐘離溪是怎麽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