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玉碎難全(二十)
我抱着黑貓走回到了鐘離溪的宅子裏,皺着眉默默的坐了下來,回想着剛剛和霍小玉李益交談的場景。
我們才月餘不曾交談,怎麽會有那麽明顯的隔閡感,而且兩人的性格和我當初見到的都不太一樣了,人都是這麽善變的麽?
尤其是李益,之前見到的時候都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今天再見不說對我有敵意,卻在明顯的戒備着,我做了什麽事情招惹他了麽?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這個李益不招人喜歡了。而且就以他現在的身份而言,想要防備的也不只是你一個而已。”
我左思右的都沒能得出一個結論,剛想擡頭詢問坐在對面自飲自酌的鐘離溪,他就像是知道我沒說出口的問題一樣,先一步回答了起來。
“什麽意思?”鐘離溪的說法太深奧了,我聽不懂。
“人不多是有很多面麽?用着不同的臉孔去應付着不同的人,就當他是喜歡霍小玉才和她在一起同吃同住,可是……”鐘離溪頓頓了頓,目光一寒,“這樣的關系他到底想讓多少人知道,或者說他想讓人了解到哪個地步?”
“自古才子配佳人,可是真的‘配’麽?”鐘離溪放下了酒杯,擡眼看着我。
配麽?
這個問題我之前都沒有考慮過。
不過他們一個是進士及第等待委派官職,前途一片光明的男子;一個是家室落敗,無奈踏進煙花之地的女子。
如果鐘離溪口中的這個“配”指的是他們的身份的話自然相差太遠。可若指代才情或是相貌,讀了那麽多李益筆下的字詞,小玉一定能算得上是紅顏知己了吧。
不過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麽意義,在我的印象中似乎聽過只要互相真心喜歡,身份,地位,年齡都不會成為阻礙。
若李益真愛霍小玉、若是非她不可,他自然有辦法掃除他們眼前的障礙。
“執筆官什麽的,真的只要遠遠的看着就好了麽?”鐘離溪見我沒有回答,撐着頭繼續問道:“你們畢竟不是他們,單單只是看着,真的就能瞧清楚了麽?所謂的故事,不融入到其中去,不去親身感受,所講出來再怎麽精彩,多少也會缺失掉一份真實吧。”
鐘離的這段話更是讓我啞言,我張開了嘴,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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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借口,鐘離溪句句都戳中了要害,他竟然比我這個做了幾百年的執筆官的人更加了解它。
“我好像說多了,”看着我有些呆愣的樣子,鐘離溪的嘴角又擡了起來,他放柔了聲音,拍了拍我的腦袋,“丫頭只要按照丫頭想法去做就好了。”
我的想法?
聽着這句話我不由苦笑了一下。
至少在鐘離溪說那些話之前,我根本沒有考慮過那些。
我總想着除去記錄的需要也盡量不想和他們發生太多的接觸。
說的好聽一點,我是不想和這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有太多的關聯,不想在無意間改變了什麽了不得的歷史;說的誠實一點,我只把它當做一個必須要完成的任務,根本沒有任何想要融入其中的想法,更沒有設身處地的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我是不是……”
我是不是不夠資格做這執筆官?
“你原本的想法也沒有什麽錯,而且丫頭已經很努力的不是麽?”
鐘離溪打斷了我要說的話,窩在一旁玩耍的黑貓也在這個時候蹭了過來,跳到我的膝蓋上,來回的用頭在我懷裏蹭着,像是在尋求安慰一般。
“好乖。”我笑着順着它的毛,暫時回避了剛剛略顯沉重的話題,打了岔,“對了,你什麽時候養貓的,我之前怎麽都沒看見。”
鐘離溪稍微楞了一下,看着黑貓笑了起來,“你不會以為這是真貓吧?”
“不是麽?”我沒了仙身仙術,它是不是真的自然看不出。
“它是我用法術幻化出來的,維持不了多久,應該就快要消失了。”
“黑黑是你變出來的?”我的乖乖,這麽有個性的貓居然是幻術?
“你還給它取名字了?”鐘離溪也像是來了興趣,“嘿嘿?”
“不是嘿嘿,是黑黑,黑色的黑。”聽着這句話我不由舉起了黑貓,上下打量了起來,“不過做的真好啊,就算是我師父也沒辦法做得這麽真實啊。”
“你喜歡麽?”
“覺得蠻有趣的,它蠻有性格的。”我直言道。
我一句話才說完,鐘離溪的指尖閃現出一點微弱的紅光,輕輕的點印在黑貓的額上。
就算之前沒有見過,但多少也能猜得出這是供給黑貓繼續生存下去的法術。
幻化類的法術,修為愈高做的越逼真,自然維系的越久,也更耗法力。單單從手中這只黑貓的拟真程度來看,鐘離溪的法力修為不在我師父之下。
不過這樣一來,我不由對鐘離溪的真實身份變得好奇了。
“不用這麽做的。”
雖然不是什麽大法術,可是完全沒有必要在這種地方浪費法力,我剛想扯回黑貓,那零星的紅光卻已經消失在它的額上了。
“又沒怎樣,既然丫頭喜歡,就讓它多陪陪你好了。”鐘離溪把手掌覆在黑貓的頭上,輕輕揉了起來,“不過‘黑黑’這個名字就有待商榷了,畢竟要是哪天走丢了,你滿大街喊着‘嘿嘿你在哪裏?’奇怪的很。”
“我也是随口胡驺的啊,”我讪讪的笑着,把黑貓放進了下來,“它是用什麽幻化的?取名就用……”
“頭發。”
“頭發啊,狐貍毛麽?”看着鐘離溪高豎起來的頭發我眨了眨眼睛,托着自己的下巴,“不過你幻化出的怎麽不是自己的本家呢?你吹出來的不應該是狐子狐孫麽?就像是孫悟空那樣。”
“丫頭,我突然覺得你還是像剛剛那樣努力思考問題的狀态比較好。”一下子這麽多的問題堆在了他的面前,鐘離溪顯得有些無奈,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笑着搖了搖頭,并沒有回答其中任何一個,“而且比起這些,你還是重新給它取個名字比較好。”
“喵~”
鐘離溪這麽一說,原本在桌上鬧騰的黑貓也停了下來,端坐着擡着頭瞧着我,顯得十分乖巧。
雖然我覺得這乖巧的模樣只是它僞裝出來給我看的……
僅兩句話功夫,剛剛鋪在石桌上準備寫滿些資料的宣紙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貓爪印,肇事者卻絲毫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瞧着我,還一臉的無辜的表情。
我嘆了一口氣,剛想要生氣可看着它可愛的表情,也不知道從哪開始發火比較好,只得把它拎了起來,皺着眉頭說道:“看它第一天就這麽有藝術的糟蹋了我的勞動成果,這名字也就不要多想了,就叫‘舞墨’怎麽樣?”
舞墨瞧了我,眼睛裏滿是不願意,我卻沒有理會,等着鐘離溪的答案。
“你取名還是這麽随意,”原本以為鐘離溪會一口否決,他卻只是笑着點了點頭,“随意吧,反正我的名字比這個好聽多了。”
“我給舞墨取名字,幹嗎用你的名字來比?”我撇了撇嘴,認為這是鐘離溪變相在譏諷這個名字不是很好聽,不由一皺眉,“就算難聽也得叫舞墨。”
鐘離溪聳了聳肩膀,表示自己沒有異議,只是舞墨的眼神顯得更加的憋屈了。
“時間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去睡吧,現在不是可以不是不喝不睡的神仙。”
弄幹淨了沾在貓毛上的墨汁,鐘離溪把它又塞回到了我的懷裏。
“嗯。”
我抱着舞墨往房間了走了去,走到一半想起了什麽,轉過了身,看着還做在院子裏喝酒的鐘離溪。
“對了,謝謝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明天開始我會好好努力的。”
“我之前說了,永遠不用對我說謝謝……”
鐘離溪只是笑了笑,沒有再看向我,而是仰頭看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的表情顯得有些落寞,僅是看着,就像是能感覺到充斥在他周身的孤寂,和那無法排解的寂寞……
“喵?”
我楞在了原地,懷中的舞弄像是開口詢問着。
我撓了撓它的下巴,轉身進了屋,可進門前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這次卻對上了鐘離溪的眸子。
不似方才,這雙浸滿溫柔的眸子裏夾着的不知是欣喜還是依戀,對上了這樣的眸子我有些慌急忙關上了門。
自從聽完鐘離溪對李益的拿飯言論後,雖非我願,但我看待李益的方式卻是明顯變了不少。
正是帶着這種情緒去觀察,原本應該很正常的事物在我的眼裏都變得奇怪了起來。
我當初會沒有任何懷疑的相信李益,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霍小玉之前的講述的那個故事,而且他也是唯一能讓霍小玉敞開心門的那個人。
我在想,雖是年少就埋下的愛戀,可他這樣輕易的就得到了手,能有多珍惜呢?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這樣的說法我也是非常贊成的,那些禦宇多年求不得事物,真正屬于自己後,又能珍惜多久呢?
驚豔的,向來只是追尋的那個過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