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玉碎難全（三十五）
雖然貓妖注定是不能被記錄下來的存在，我也十分的同情她。
是我的任務不能被她用這樣的方式中斷，如果她因為鐘離溪所做的那些舉動才動了這樣的壞腦筋，那麽，我必須得讓她把身體的支配權還給她原來的主人。
“何必這麽快去戳破別人好不容易才成真的美夢？”鐘離溪擋在了我的面前，再一次阻止了我，“就給他們三四個時辰又能怎樣？這點功夫改變不了什麽，也不能改變什麽不是麽？”
“之前不是你告訴我貓妖滿口謊言的麽？為什麽此刻要幫她？還站在她那一邊？”我疑惑的擡起了頭看着鐘離溪，口氣有些沖，“就因為她和你一樣是妖麽？”
“我沒有必要站在任何一邊，只是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你這樣冒然的打擾，我這麽多天的努力豈不是全部白費了？”
鐘離溪的話讓我心一顫，“你料到會這樣？還是……你是故意讓事情發展成這樣？”
鐘離溪之前的确說過會設計讓貓妖自己說出實話，可是……這樣的事情……
“我看丫頭似乎看夠這夜雪了，那就先睡上一覺吧。”鐘離溪扯了扯嘴角，終究沒有笑起來，聲音也一下低沉了許多。
他緩緩地走近了我，食指輕點了我的眉心，這一瞬間我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搖搖晃晃的根本無法站穩，跌進了鐘離溪的懷裏。
我眼前的景色也開始變得模糊了，連鐘離溪在耳邊的低語都聽的不真切……
“……你又……違背了……”
* * * * * * * * *
我視野範圍內不着寸草，亦瞧不見枯木枝桠，能看到的只是暗紅色大地上一道一道龜裂開的口子。我看不出不知道這些裂縫有多深，只覺得掉下了一個人都成問題，裂縫處還袅袅吐着渾濁的紫氣，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此處戾氣甚重，不要把這些奇怪的氣吸到腹中的好。
雖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但光待在此處就讓人覺得壓抑萬分。
這樣的地方會有人住麽？
我又要怎樣才能離開這個地方呢？
Advertisement
我剛這樣想着，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陣我十分熟悉的歌。
這是我年幼時師傅經常哼唱的歌謠，輕快悅耳，曲調十分的動聽，師傅向來只是輕哼，久而久之我也記下了這曲調，卻是從來不知，它也是有詞的，只是那個聲音十分模糊，讓我很難聽清楚她在唱些什麽。
我尋着聲音找了去，可眼前的景色幾乎都是一個樣，要不是地上的裂紋有所不同，我甚至要覺得自己在原地打轉了迷路了……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在前方瞧見了一個紫衣的女子，她背對着我站着，披散在肩幾乎及地，周身的氣息與此處的蒼茫格格不入。
“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停止歌唱，不知道在和誰說話，聲音還顯得特別的空靈：“畢竟我也沒有看過。”
“嗯……讓我想想……”
我和那個女子好像處于不同空間一樣，明明看着她的背影就在前方，我拼命的奔跑，卻不能靠近她半步，就連聲音也漸漸的像要飄遠了。
“那我會選一個依山傍水、四季分明、安靜閑适的地方安定下來，造一間不需要多大的屋子，春賞桃花，夏觀荷，秋來品菊，冬看雪，用這樣的方式度過漫無止境的年月大概也不會太膩煩？”
“萬物都是從生到死走過一個消亡的過程，連神佛都會死，我自然也不例外……”
“……能活多久？你現在問我我怎麽告訴你……”
“……好，我答應你……”
女子緩緩的轉過了身來，懷中抱着一只火紅的小狐貍，先前的話語似是都在同這只小狐貍說。
我緩緩移動目光，在瞧見她臉的那一瞬，卻被震驚住了……
世人皆傳廣寒宮的嫦娥仙子是天地間最美的人兒，我雖也贊嘆過嫦娥的長相，可比起我眼前的這位來說，根本及不上一半……
她那未經任何修飾長發随意的披散着，身上所着紫色長服雖是華麗，卻未裝飾璎珞流蘇半點。她沒有穿鞋，白皙的腳踝上系這一根帶着鈴铛的紅繩，她雖在走動，卻沒有沾上塵土就連鈴铛也未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響。
她的身材十分的勻稱，肌膚如玉，五官更像是人精心雕琢過的一樣，每一樣都是那樣的恰到好處，雖豔不妖，雖美不膩，雖難以具體形容，卻是只是看一眼便再難忘掉的模樣……
她是神？是仙？還是人？
如此純淨的氣息并不是妖魔可幻化出來的，她到底是誰？又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
我僅眨了眼睛，那個貌若天人的女子已經消失于眼前，她所站着的地方能看見的只剩下一只窩在地上火狐貍。
小小的狐貍一直待在那裏，無視周圍厮殺戰亂，屍橫遍野鮮血滿地；不見天上日月變遷，此處只餘黑夜；那原本只是暗紅色的土地也不知何時被染成了焦黑色，就連袅袅紫霧變成了可以毀人道行的兇煞之氣……
就在我以為那只狐貍會一直在那裏到老死的時候，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你終究……還是騙了我……”
略帶喑啞的一句話，字字都裹着絕望，像是被人一刀捅上了心口，再緩緩地攪動着刀柄，絞得人恨不能不要這顆心了。
紅色的小狐貍仰起了頭，他的上方早已經灰黑的見不到一星點的光亮，我不知道他在看着什麽，他的眼底不是絕望亦不是悲傷，浸滿的全是恨意和自嘲。
這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雪，讓這個原本燥熱的世界瞬間被凍結了，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竄了上來。
小狐貍站了起來，一點點幻化成了人形，風雪怒嚎着，我卻看得一點也不真切，只模糊的看到一點紅影伫在這一片雪白之中。
他一拂衣袖，揮開了這片想要包裹一切慘白。
“休想……掩蓋掉一切……”
他捏緊了拳頭，眼神肅殺。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在他說話的那一刻，這漫天的白雪驟然停在半空之中，畫面雖美，卻讓人從心底泛起一陣涼意。
“誰在那裏！”
他的目光突然轉向到了我所在的方向，那張我熟悉的臉一瞬間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狂喜，幾乎癡狂，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似乎想要抓牢我一般，薄唇微動，似乎在喃喃說着什麽。
只可惜，這一次我是一個字都沒能聽到。
我們之間的距離就這樣被拉了開來，他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原本紅火的衣衫也被浸滿了白雪，化作一個光點，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
只是此時我突然記起了一件事情來。
大約是在我剛做執筆官的時候，曾沒日沒夜的研讀着書樓中的藏書，那時候的我讀到這樣一段場景：
大概是講了幾萬年前天界的那一場浩劫之後，因為上古神帝俊泯滅于天地間，六界暴雪數月，就連萬年如一日荒蕪熾熱的妖界也像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顧一般，下起了純淨的白雪，只是不知為何，這雪在妖界僅僅下了半日而已……
* * * * * * *
我分明已經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卻怎麽也睜不開自己的雙眼，如同被夢魇住了一般，再怎般掙紮也是徒勞。
我變得焦躁了起來，迫切的想要醒來詢問鐘離溪一些事情……
我剛剛應該是不慎闖入了他的夢境之中，被發現後被他強行驅逐了出來，可如果夢境裏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麽鐘離溪到底……
“……你得自己想起來才行……”
朦胧之間，我好像聽見了誰在說話，緊接着我便感到眉心一熱，再次睡了過去……
* * * * * * *
我似乎躺在誰的懷中，雖說不上溫暖，倒也比直接吹冷風好的多了。
迷糊間我感覺有什麽東西蓋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動手往上扯了扯，又縮起了自己的身子，換了一個自己更舒服的姿勢。
“丫頭，醒醒。”
直到有人晃動我的肩膀，我才極不情願的睜開了一只眼睛。
在我瞧見鐘離溪的這一刻，原本朦胧的睡意一下全無，睜着眼睛看着他，猛地張開了嘴巴，卻忘記了自己要和他說什麽。
“怎麽了？”
“沒……沒……”
對上鐘離溪的雙眸我連忙低下頭，總覺得好像自己忘記什麽重要的事情似的，還是十萬火急的那一種，可是自己的腦子像被挖空了一般，什麽都想不起來，蹙眉看着飄落在眼前的白雪，試着回憶起自己睡着前的事情……
“霍小玉！”
一下記起了之前的事情，我本能的想要站起來，卻被鐘離溪用力拉住了手腕，我再次跌進了他的懷中的。
“放開我！”我扭動着自己的手腕，想要掙脫開來：“我一定要去找貓妖。”
“這般怒氣沖沖的，你是要去找她做什麽？”鐘離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又不是去找她打架，”因為兩只手的手腕都被鐘離溪很輕松的固定了住，焦急的感覺在肚裏翻騰了起來，我說話的聲音也提高了，“我只是想去知道真相，知道她真實的想法！”
鐘離溪挑眉沒做任何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