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近期玄道中人熱議的某些事件裏, 最為出名的,莫過于出院返校後周湛肆意傳播的謠言。
不少玄道中人并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黑霧怪物”這究竟是何方邪物?周湛口口聲聲一定存在,甚至牽扯到新興玄士阮栀小姐, 言之鑿鑿稱說,她和它有着不明聯系。】
【奇怪,我可從沒聽過什麽“黑霧怪物”。】
蕭家人得到過【劇情筆記本】中的內容,倒是對“黑霧怪物”這個名詞有所了解。
可他們同樣沒有見過, 只在蕭臣夜含糊其辭的說法裏, 聽聞【它】表現在外的形式:黑霧籠罩着碩大、延伸的觸手, 可怖陰森,力量強大,無法抗衡。
沒能親眼見過這類邪物, 周湛所說的謠言便毫無可信度了。
【說是阮栀小姐和那怪物, 關系匪淺, 要我說, 興許是周湛看阮小姐能力出衆,心生妒忌。】
玄道中人的用詞要更體面嚴謹一些。
業內沒有男為尊的陋習, 唯以天賦血脈論為主。
只要是有天賦、有能力的, 都能被奉為上賓,他們傾慕強者,不論男女。
周湛說的“謠言”裏,帶有某些叫人不喜的個人色彩, 充斥着低等劣質人對女性的妄想與誣蔑。
玄士們在轉述時,大多會換個詞。
與此同時, 心中不屑于周湛此人品性, 認為他實在卑劣。
阮栀作為這一年來,由普通人類踏入玄道世界, 順利成為許多玄士口中津津樂道的“天才玄士”,并非徒有虛名。
她的天賦與繼承蕭家血脈的蕭臣夜迥然不同。
更像是普通人類在血脈上的“變種”——阮栀記憶力極佳,只需看過幾遍,便能将玄道書籍中記載的玄術牢記于心,并不需要像許多玄士那般,通過長期重複拗口詞彙,将其概念肌肉記憶般記在口舌之中。
除此之外,她确實擁有一副叫人豔羨的軀體:能量充沛,精力十足。
換個更通俗易懂的說法,阮栀身上有着濃郁飽滿的“陽氣”。
這種體質決定了她在各種需要她的場合裏,可以輕易地借助法具、玄術,将陰氣極盛的詭怪鎮壓消滅。
當然,阮栀能t發揮能力的場合并不算多。
總是積極出手,試圖攢小餅幹的“漆黑觸手”往往會在第一時間将她身邊的危害消除得一幹二淨。
被阮栀拒絕,要求遠離的時日裏。
她收到海豹人陸湛的邀請,請她前往陸家主宅驅鬼——這次,是真實存在的鬼了。
陸湛坦誠:“陸智文和死去的仆人魂靈見了面。”
海豹人的聲線幽幽,笑了一聲,并沒承認自己在背後動了什麽手腳,只道:“他受了驚,實在是被鬼擾得不得安寧。”
阮栀不太樂意插手陸湛及陸智文的父子情仇。
她第一時間選擇拒絕。
而後不久,緣何法師竟求到她面前。他頗為為難,說自己前兩天接了這個擔子。奈何,民宗辦需要開每年常會,他作為臨安寺代表法師,需要出席,不得不推掉陸家的案子。
出于責任心,他尋了周圍可靠的玄士們,希望他們臨時接手。
不巧的是,熟悉可靠的玄士們手頭都有活,沒法騰出空。
這才求到了阮栀身上。
緣何法師并不清楚陸湛對阮栀的追求意圖。他澄淨無憂,只想着及時替苦主完成,說時,亦通情達理:“你要是有事忙,那就算了,我過幾天忙完開會,再坐飛機去處理。”
阮栀最終答應下來。
她确定這前後一番操縱,勢必有陸湛本人的手法。
如果她不去,還不知道後頭他又要施展什麽手段。
于是,她應承下來,并在飛機飛往陸家主宅當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利用臨安寺法具浮屠小塔及學來的玄術,将之前沒在宅內出沒過的惡魂鎮壓消滅——期間,被阮栀冷淡處理,漠視不見的漆黑觸手壓根沒有用武之地。
它只來得及聽到那仆人惡魂銷聲匿跡時發出的細長悲鳴。
海豹人陸湛目露欣賞,正欲誇贊。
阮栀并沒有太多耐心。
她完全不喜歡類似陸湛這種外型的男性,更不喜歡這類強勢、自我的性格。
阮栀毫不客氣地下了最後通牒,希望陸湛不要再糾纏于她,不要再借任何事件與她見面——用詞冷淡到令漆黑觸手膽戰心驚,亦令陸湛發愣許久,遲遲沒能回過神來。
也許是被殘酷拒絕後,男性自尊受挫。亦或者是陸湛明白強扭的瓜不甜,他黯淡送她離去。
離開前,藍眼睛男人湧動着幾分不甘,問她:“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阮栀沒回。
她擰眉,瞧他,道出他藏匿的種族真相,發自內心地困惑:“你父母的結合是怨偶一對。”
“如你這樣的……為什麽不能專注去尋找同類?非要執着于人類呢?”
她到底給了面子,沒直白說出selkie。
陸湛深藍的眼珠裏浮起難言多變的情緒。
他久久凝視着她的身影,苦笑着,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有時候,愛情是不講道理的。”
像是他的母親愛上他的父親。
最初幸福,後來痛苦。
生機勃勃,富有魅力的阮栀,非常容易收到“非人怪物”的喜愛。
她身上有着極度吸引怪物的活力,明亮、灼目,恍若火星,可以将怪物燒得熱燙不已,又甘之如饴。
陸湛終于做了回正人君子。
他不再進行糾纏,只是在後來,發了一條長長的道歉信,說自己并不擅長“追求”——他這樣樣貌出色的天之驕子,本身就是備受矚目的存在,完全不需要費心費力地贏取異性的愛慕。
遇到阮栀,是他三十年裏惟一一次折戟。
阮栀将那道歉信潦草過目一遍,沒再回複。
事情過去以後,陸湛為了表示歉意,還在玄道世界裏大肆宣傳了一番她的能力,稱她天賦過人,機敏銳利,十分可靠。
有富豪客戶親口承認,再有其他玄士誇耀評價。
新興玄士阮栀的名號漸漸在玄道世界裏嶄露頭角。
這樣的發展出乎意料。
阮栀從方禪音口中得知,她在娛樂圈的幾個朋友得知她的名號,蠢蠢欲動,想要請她給他們的新家看風水:“我還沒幫你拒絕。”
阮栀:“……”
她哭笑不得:“我還沒學過風水。”
方禪音也笑了。
她們私下裏交流過彼此的職業規劃,方禪音熱愛歌手這個行業,将會一往無前地唱下去——這讓阮栀情不自禁地想到【劇情筆記本】裏提到的那個可能。
如果【阮栀死了】,方禪音将要抛棄夢想,踏入玄道世界。
她為這樣的可能性微微一窒。
至于阮栀,她對未來的規劃清晰明了:讀研深造,如果父母需要她在近幾年內繼承家業,她會承擔起自己應盡的責任。
倘若暫時還不需要她,阮栀會把時間空餘出來,留給自己。
未曾與玄術沾邊前,阮栀決心環游世界,覽閱世間風景。
了解玄道世界以後,阮栀想要了解更多普通人類無法窺見的神秘世界。
……尤其是,身邊有了漆黑觸手(薄汀)這個怪物後。
阮栀對這類存在的好奇心日愈豐滿。
她從各種渠道借來玄道書籍,趁着研究生導師暫時還沒聯系自己安排項目,速速汲取從前未能了解到的知識,粗略嚼了一通,而後,重複細讀,将知識化為己用。
和許多繼承家族淵源的玄士相比,她這類半路出家的新手需要付出的努力更多。
也就是在這時,阮栀覺得自己是真的挺有天賦。
之後幾次事件裏,她作為主力出手過,作為副手幫忙過,其出力效果極佳,絲毫不遜于學過多年的同行。
……
“唉,有些人就是天賦高,”蕭臣夜的叔伯嘆着氣,聊着近期玄道世界裏轟轟烈烈的新人阮栀,他們嘆息之餘,再對比自家子侄,唯有豔羨,“她還那樣願意傾力學習玄道,要是她生在我們蕭家……”
“必定舉全家之力培養。”
蕭臣夜的父親淡淡補充道。
他兒子蕭臣夜的天賦出衆,然而,他的追求實在讓他們無話可說。
據說,蕭臣夜心懷大志,試圖在正常世界裏争取出屬于自己的事業——不靠血脈天賦,不靠玄士背景。
他報考的考研院校,全國排名top5,每年上線率極低,刷掉的學生數不勝數。
蕭臣夜父親每次與他視訊通話,看他挑燈夜讀,眼下烏青,疲憊不堪。
中年人心中無奈不已。
要是蕭臣夜能一次考上,那确實很好,全家都會為他驕傲。
可要是考不上……
他不知道該勸他回來繼承家業,亦或者是縱着他再考一年。
玄道中人與普通人的界限泾渭分明。
從前,選擇玄士道路的人類往往不會再考慮普通人的職業,他們這一行危險性大、回報率高,一單吃幾年的情況十分常見。
再有便是,選擇玄士生活的,往往道心仁慈,少有私欲,願意為維系普通人安定正常的生活付出年壽。
蕭臣夜是近幾年來玄道世界裏響當當的“反例”。
有天賦,卻浪費。
實在叫人扼腕嘆息。
即使不久前他重拾玄道,也像“玩鬧”一般,輕松地卸下,說自己要回去考研。
簡直……像個笑話。
蕭父沉悶嘆氣。
他想到阮栀,這位新鮮出爐、名聲響當當的年輕女性,不由意動,“要是生在玄士家庭,她的能力一定會比現在還要好。”
這話屬實沒錯。
大家齊齊贊同。
冷不丁,蕭家長輩問蕭父:“你給臣夜說過阮栀沒?要不,接着機會,提點他一下?”
短短數月,一個半路出家學習玄道的年輕女孩,在業內聲名赫赫,足以讓無數人歆羨。
蕭臣夜得知以後,會有怎樣的感想?
蕭父不抱希望,傳達信息。
半晌,他看着手機屏幕,愣了一下:“欸?”
“瞧這意思,我兒是打算回來繼承家業呢?還是想繼續讀書呢?”
蕭父有點被蕭臣夜搞糊塗了。
=
蕭臣夜恹恹不樂。
他瞪着天花板,看着手機上父親發來的消息。
文字質樸,簡單描述了近期“阮栀小姐”在業內的名氣,末了,“聽說,她之前也是普通人,我記得是你的大學校友吧?她很出色,現在不少人都想找她處理事件。”
這樣的工作本該有蕭臣夜的份兒。
他天賦出衆,家世特殊。業內玄士們在适合年輕人的事件上,總會尋他這類的人才前往解決。
今非昔比。
蕭臣夜自願放棄玄道,選擇正常人的生活。
他倒是重拾過,可那算真正意義上的“重拾玄道”嗎?
周湛刻薄譏嘲他不想有主角命,滿腦子都是碌碌無為,平庸無能——如今,倒是阮栀踏上了符合周湛口中的“主角命”,她獲得無數玄士的贊許,成為t他們口中的“天才人物”。
阮臻更是超凡無敵,處理得好兩個世界裏的行程任務。
大一到大三,學習勤奮,精力旺盛,順利保研上top5;此後,半路出家學習玄道,處理事件的成功率百分之百,沒有丁點疏漏,令人贊不絕口。
蕭臣夜心頭酸酸,一腔難言之情堵在喉嚨眼。
他想,阮栀學姐怎麽這麽厲害呢?
她是那種想做什麽,就能成功的人。
而他,想要兩手掌握,偏偏,無法完美地管理好時間與能力——考研難度大,他醒悟得太遲,浪費在校園各項活動的時間太多太長,目前還不知路在何方;玄道倒是再拾不遲,可天賦需要努力維持,并非長久待人,他要是再頹廢下去,只怕天賦都要抛他而去。
回複父親時,他猶豫不決,手抖,點了一串他也不知何意的亂碼。
父親疑惑問他,是想要回來繼承家業,還是想說些關于學習的事呢?
他竟是一點也不敢再回。
生怕解讀出“亂碼”背後,自己頹廢無奈的前景人生。
阮栀像朝陽,像晨熙,璨璨明亮,無比閃耀。
她的存在,一如大一入學時,從其他學長學姐口中得到的那樣:“非常厲害,目标明确。大一拿下國獎,績點一騎絕塵。”
這樣有明确目标,從不懈怠的人,是蕭臣夜無法控制自己,心生愛慕,傾佩的人。
他閉了閉眼,心潮起伏,想了很多。
為阮栀踏入玄道世界,稍感高興:以後見面的次數可能會多一些,即使他沒考上學姐在的那所研究生高校,他們也有親近的可能。
又為她的出色表現,心生酸楚:她這樣優異,想必會有更多人喜歡她。年輕玄士們恐怕要如蜂如蝶般群湧而上。
蕭臣夜長久地、悲傷地陷入失意中。
他的“主角人生”,似乎正如周湛所言,再也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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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的想法并不比惆悵的人類少。
薄汀感知着來自“漆黑觸手”的片段式記憶,瞳孔放大,呼吸微停。
被阮栀笑罵為“小變态”,漆黑觸手一邊發抖一邊包含期望,它不确定人類的語氣裏含着的笑意是否真切,是否代表着她有那一點點原諒了【它】。
被捏着的漆黑觸手緊繃繃的。
人類柔軟白皙的指尖将它的一小部分軀體捏得熱乎乎。
它強撐着自己,不要黏糊糊地纏繞上她的指尖。
人類栀栀不會喜歡!
小怪物這樣告誡自己!
它确實克制住自己,沒有做出讓漂亮人類反感的下一步行動。
阮栀後來又說了些什麽。
漆黑觸手腦子渾濁,記了一半,漏了一半。
依稀間,它聽到她問:“我們是不是在……見過面?”
可惡!可惡!
漆黑觸手悚然一驚!
它忘記了這句話裏最關鍵的一點!
于是,傳達回複給【人形軀殼】時,記憶零散,只能靠邏輯分析,大致确認:也許,大概,阮栀問的是她和【它】的初見。
薄汀驀地呆怔。
他黏膩潮濕、洶湧黑暗的胸膛裏,以無數觸手包裹着的那面鏡子——那是,他們的初見。
薄汀顫顫地抖動眼睫。
他的雪白面皮上浮起淡紅,眼珠洇濕,嚼着嘴唇。
那面鏡子被他妝點包裹得很好,被黏膩軀體護理着,原本帶有劃痕的鏡面,如今已然光亮如新。
盈盈一照,将會映得鏡中人清晰無比。
薄汀在想,阮栀是……記起那天發生過什麽嗎?
他并不那麽自信。
實在是,阮栀第一次看到他的【人形軀殼】時,對他完全沒有印象。
他的長相、身量是根據阮栀的喜好逐漸變化生成的。
但是,五官模子裏仍存有鏡中初見的輪廓。
——這是薄汀小小的私心。
他想,那是很有紀念意義的一天。
那是他第一次以人形形态與阮栀見面。
所以,薄汀保留了初見時的大部分五官走向。
撇去很戳阮栀性/.癖的鼻尖紅痣、柔軟淡唇,在容貌上,變化的地方其實沒有很多。
——記憶力好一點的人類,應該、大概能認出他來?
最初的最初,懷揣着恐懼與不安,薄汀既怕阮栀第一時間認出他是“鏡中怪物”,又怕她認不出他們曾見過一面。
這只怪物如此糾結不安。
……
新生軍訓,暴雨初見,她并沒有認出他來。
薄汀懸在胸口的心慢慢放下了。
而後,深夜輾轉,又是幾分不甘:她怎麽會沒能認出來呢?
怪物想到這,又要掉眼淚了。
他紅着眼眶,喉嚨哽咽。
怪物的心像是被誰擰碎了一樣。
他又疼又難熬,好似被誰煎了心肺。
如今,漆黑觸手帶回的碎片記憶讓薄汀心生妄想,他踟蹰着,思考着,猜測着,恍恍惚惚,失意悵然。
四下無人,沒有答案。
薄汀濕着眼睫,開始胡思亂想。
他想:阮栀是不是很早就認出人形的他了?只是她覺得他是怪物,不值得被喜歡關注,所以态度冷淡?
又或者,阮栀如今這樣潛心學習道術,只是為了在将來把【他】鎮壓消滅。
這樣可怕的未來,叫怪物瑟瑟發抖,眼神發直。
漂亮青年脊椎骨的漆黑尾巴就像是被踩住一樣,緊緊繃着,形态苦楚,泛出痛意。
它長時間沒有動彈,只有在情緒飄忽時,陡然顫動一下,反應着軀體的焦慮沉悶。
他吸着鼻子。
茫然地哭了一小會。
然後,抽噎着,小聲着,呢喃着:
“沒關系,被阮栀殺死也沒關系。”
“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