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的時候江淮清就洗漱完走出了房間。此時他一身黑灰的運動裝,脖子上還挂了一條毛巾。

這是他的習慣,自己住的時候早上就要在室內運動半小時。

景家的健身房他沒用過, 也不願去用那些景雲初可能使用過的設備,所以他更傾向于去別墅外面晨跑。

江淮清住在三樓,景雲初在二樓主卧。下樓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在樓梯口停留片刻,回神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後, 又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我居然還想叫她起床?”大早上的擾人清夢不說, 怕是以她的性格還得發一頓脾氣,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

他別是老奴命覺醒了。

昨天晚上景雲初睡覺前的那句話, 看起來對江淮清什麽影響都沒有, 實際上讓他冷靜的心都有些混亂。

比如洗臉的時候他就在想一會讓謝媽做點什麽早點好。他習慣于吃歐包喝咖啡解決一頓早餐, 可要是景雲初喜歡那些糖油混合物呢?難道他也跟着去吃那些高碳食物……

才從景雲初禁閉的卧室門收回視線,從樓下儲藏室拿着些日用品的謝媽擡頭就看到了他。

“淮清?幹站在樓梯口幹什麽。”

江淮清小跑下樓, 主動伸手接過了她手中的一口大鐵鍋。謝媽手上一輕, 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開心起來。

她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零星灰塵,“你回來住就是好,我都輕松了。雲初已經在外面等你了, 快去吧別耽誤上班。”

江淮清手裏的鐵鍋都差點掉了。他看了眼走廊盡頭的壁鐘, 确實是六點剛過沒錯。

“她怎麽起這麽早?”江淮清一臉複雜。

謝媽就神情自然許多, “她這段時間改變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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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這幾天都是大清早起來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三分鐘熱度。

江淮清沒再說話,拿着鐵鍋放到了廚房的竈臺上。

他很少進廚房,這次在裏面細細一看才發現謝媽是真的很會打理,家具本就是頂奢配置, 一些用不着的鑲嵌式壁櫥被改造成了儲物櫃,放滿了大小顏色各不相同的鍋和砂蠱。令人驚嘆的還有一一架起來的碗, 清雅的可愛的,連黑粉的甜酷風都有。從謝媽平時的行為作風中,倒是很難想象她還有這樣的一面。

大概是他的詫異表現得有些明顯,跟在後面的謝媽倒是有點不太好意思起來。

她走過去小心地把鐵鍋位置扶正,又解釋了一句,“年紀大了反而喜歡一些花哨的東西了,進商場看到一些好看新穎的家具都走不動路。”

江淮清點了點頭。

他要使用的東西一般都是由助理幫忙置辦,需要什麽買什麽,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已經有一年多沒有逛街這種活動了。他不是很能理解謝媽口中的購物欲,但是謝媽三十歲不到就到溫家幫傭,接下來的二十多年更是将自己的年華都用在了t溫家和景家,要是她有什麽需要的東西,別說只是一些鍋碗,就算是再貴重的東西他都要想辦法辦到。

想到什麽,臨出門前江淮清回頭問,“媽給你的錢夠用嗎?”

景家現在是不同往日了,溫韶華自己是有點私産在,但是身為影後她身上不能一點錢都沒有,畢竟參加活動或者是去試鏡都需要門面。謝媽在溫家的時候每個月還能拿到一兩萬的獎金,現在來了景家薪資水平反倒是大打折扣。

江淮清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謝媽聞言卻瞪大眼睛,擰着眉嗔了他一眼,“夫人還能苛刻了我的工資不成?家裏的這些事你就別管那麽多,我都一把年紀了吃住都在家裏,哪有什麽要用錢的地方。再說了現在外面和我同齡的老頭老太,有幾個能有我有錢?”

這倒是實話,到了謝媽這個年紀,別人要麽就是退休要麽就是在家給兒女帶小孩,還真不一定有謝媽富。

謝媽不擅長與人交際,出去外面買菜的時候卻也免不得和人聊幾句,有時候聽說她的工作是保姆後立馬有人露出不屑的表情,每每那時候謝媽都會忍不住翻白眼。保姆怎麽了?就算是一份伺候人的工作當初她也是考了高級證書的,還是被溫家人百裏挑一選中進的溫家。

想當年條件最好的時候她去買菜開的都是溫韶華閑置的保時捷,只不過就是現在稍微低調了一點,代步車變成了北淮新能源汽車。可她不覺得難過,反而有一種開着自家人研發出來的驕傲去買菜的與榮有焉。

溫家和景家是沒落了很多,作為傭人謝媽卻從來沒有被主人家苛責壓力過,除去景雲初不懂事的時候讓她受了點氣,她的生活不知道是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她知道江淮清是在關心自己,可關系那麽親近的少爺說這種話,她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好像是覺着兩人之間的關系實在生分了不少。

見江淮清張嘴還想再說點什麽,謝媽眼疾手快地将他推出廚房。

“好了好了,你管公司那些大事就好了嗎,家裏的事哪裏需要你費心。”頓了頓她又小聲補充了一句,“你別怪我多嘴,一家人要是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是最好的,我知道你不喜歡雲初,但是這幾天她确實成長了不少。如果可以,謝媽還是希望你和從亭都能給她一個機會。”

江淮清眉心一跳,“媽和你說的?”

謝媽連連搖頭,“她哪會說這個。”

以溫韶華的性子,就算是家裏已經被景雲初鬧得一地雞毛,她怕是也不會和別人說一句不好。她的心思向來藏得很深,只要她不說,外人也很難看透。

江淮清點頭示意自己知道後,轉身離開。

和諧相處……要是真有這樣的機會誰會不想抓住,可是一想到夢中的情景,向景雲初偏過去的天秤就飛快地回到了自己這邊。

有些事情,他真的很難抉擇。疏遠景雲初并且提防她或許不會對她造成什麽傷害,可要是她真的是夢中那樣的的人,後果将不堪設想。

江淮清低頭換鞋,突然還有些說不出的煩躁。

怎麽偏偏就是她做了這樣的夢呢?

-

景家所在的別墅區是京市高檔別墅區,不管是安保設施和園區建設都名列前茅。

園區兩個門,東門和南門,越是靠近東門別墅面積越大,最大的一家甚至包括了露天泳池和室內泳池;靠近南門的則是離公路近些,面積也小,景家除去小花園的話也就三百來平,可能還不如人家兩個游泳池加起來大。

景雲初以前挺不能理解景永臻把家安置在這裏的用心,當慣了有錢人以後,從東門走到南門她都覺得羞愧。有一種山雞混進鳳凰堆裏的窘迫感。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她覺得在高檔小區住最小的房子都是一種丢人的行為。

重活一次,景雲初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景永臻的財力确實可以去別的地方買一棟更大看起來更豪華的別墅,但能不能保證日子像現在一樣舒服還真不一定。

這個園區距離市區不遠不近,沒有中心地帶那麽吵鬧又不會像郊區那般荒涼;住在這個園區的大多數都是在京市地位很高的人物,像一般的暴發戶就連在這裏買房子的入場券都拿不到;再說安保,很多明星都受到狗仔的煩擾,但在這裏完全不會有這樣的困擾,這裏二十四小時有保安輪流站崗,選的都是年輕力壯看着就不好對付的猛男,監控設備更是遍布在各個角落。哪只蒼蠅從什麽門飛進來在哪顆樹上下了崽都可能被監控錄下(當然這有點誇張)。

總而言之現在的景雲初對這裏很是滿意,站在紅藍交替的跑道上熱身的時候,她還萌生了在東門附近重新買棟三四千平別墅的想法。

畢竟她還挺喜歡游泳的。

正走神,一道陰影從她的頭頂灑了下來。

景雲初彎着腰仰起頭,順着遮陽帽的帽檐看到了一身運動裝的江淮清。她眨了眨眼,有些被閃到。

該說不說的,江淮清長得是真不賴,一身西裝的時候實打實的年輕企業家,換上休閑裝把頭發随意撥下來的時候又帶上了男大學生的幹淨和青春,就是眼神不那麽冷漠就好了。

“你怎麽才來。”景雲初跺跺腳站起來,“開始熱身吧,我等你十分鐘。”

江淮清:“……”

什麽叫等他十分鐘,他什麽時候說過要一起了?

“沒必要。”他淡淡地移開了視線,身體卻很誠實地彎下去做拉伸,沒有離景雲初遠一點也沒有自己挑一個看不到他的地方。

【口嫌體正直。】013在景雲初腦中用嫌棄的聲音嘟囔道:【要不是在這個世界我的行為都會受到一定的限制,我現在怎麽說都要看看他心裏是怎麽想的。】

他有一種直覺,就算現在江淮清一直對宿主沒好氣,心裏絕對也是不讨厭她的。沒有誰能拒絕他的宿主!

景雲初沒有理會013的腹诽。她也沒有閑着,曲着一條腿慢慢地壓。

在江淮清疑惑的視線看過來的時候,她微微一笑,“有件事我還不是很确定,你是華大畢業的吧?”

江淮清桃花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怎麽?”

景雲初雙手撐着膝蓋,側頭與他對視,“二哥是華大的化學系研究生沒錯吧。”

“……”

聽她提起江從亭,江淮清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平淡下來,過了幾秒鐘甚至變得有些蒼白。

夢中見到過的場景開始在腦中緩緩浮現。

江淮清從小到大成績都很好,高二的時候就因為參加很多競賽被華大的校長注意到,校長破例允許他進華大旁聽。說是旁聽,其實就是在他才高二的時候就遞出了橄榄枝,此後一年江淮清就是在華大度過了他緊張刺激的高三年華。前面有一個如此優秀的哥哥,江從亭自然是也沒落下,高三被保送以後他還參加了高考,然後以高考狀元的身份被校長和幾位教授迎進了新校園。

江從亭學的是化學專業,華大的化學專業水平尤為出衆,國家出資建造的高級實驗室更是這個專業的學生擠破腦袋都想進去的地方。一般來說到了大三以後成績最好的前十名能夠得到進入實驗室的考試資格,但江從亭大二的時候就破格進入實驗室,還成了老教授指名道姓要收的學生。

以江從亭的天賦,未來絕對是能為國家化學屆的成就添磚加瓦的,只要他潛心研究,江淮清還能幫忙解決他一切生活上的困難。

可是這樣天才的一個人,卻在25歲的時候走到了生命的終點,還是因為十分荒誕的一件事。

在夢中,大概明年的這時候江從亭會去參加一次以化學為主題并且和數學圈聯合舉辦的建模大賽。在這次的比賽中他還會高調地以第一名勝出并且成功晉升為實驗室的大組負責人。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學生能當上實驗室負責人是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溫韶華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喜極而泣,在景家大張旗鼓地為江從亭準備了慶功宴。

然而慶功宴還沒有開始,建模大賽那邊卻調查出來江從亭寫在論文中的很多觀念和理論與他導師發往F國的參賽論文極為相似。江從亭的導師,那是國家化學小組響當當的人物,他曾經提出過化學系一個很宏偉的新觀點,至今都還t在F國論文網的第一頁。

一位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一個是才在化學界那麽多大佬面前有存在感的年輕學生,所有人都相信那篇論文是老教授的研究成果,沒想到被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盜用。

自那天以後,江從亭在化學系開始被邊緣化,實驗室曾經羨慕他嫉妒他的那些成員都當他是空氣,就連沒怎麽見過面的同班同學都當面嘲諷他。

他本人并不在意外人的态度,可若是沒辦法讓他研究,是他難以接受的一件事。這樣的情況在半年後被江從亭本人出手截斷,他提交了退學申請并且向國外一家化學研究機構遞交了自己的簡歷。學校礙于沒有他抄襲的直接證據,并不能阻止他去國外進修。

江淮清在這件事中的作用大概就是主動幫忙聯系了國外的那家化學研究所,因為研究所裏的高層人員有一位是他曾經的老同學。

要是江從亭能去一個更好的地方發展也不算一件太壞的事,可惜事與人違,化學研究所那邊馬上就要同意江從亭的入會申請時,學校這邊又出事了,一位女同學的家長悲痛欲絕地向學校狀告江從亭的惡行,控訴他搞大了同班同學的肚子卻不願意負責。

大家都知道江從亭馬上就要出國的事情,卻不知道他出國竟然是為了躲避這樣的風頭。霎時間他就再次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當初別人看到就要羨慕地目送好幾米遠的天才化學家,成為了一個心機深重的小偷,還是個毫無責任心與道德心的渣男!

不是沒有人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假,可那個女生放出了自己和江從亭的聊天記錄,還有兩人并肩共行的照片,他根本沒法洗白。

從那次之後,江從亭被學校開除,校方出手攪黃了他出國的事,華大甚至直接抹除了這個學生在學校生活過貢獻過的所有痕跡。

就好像這個年輕人從來都只是為了自己的私欲學化學,就好像在各大國際校園賽中沒日沒夜地帶着自己的成員為學校争名譽的人不是那個姓江的少年。

……

回憶起自己的夢境,江淮清難以抑制地酸了眼眶。

因為一些觀念的不同,他和弟弟江從亭的關系從很早開始就變得如履薄冰。可那是他親眼看着長大的弟弟,小時候弟弟拿着卡車想要和自己睡一張床的記憶都歷歷在目。

那分明是個溫柔得像春風一般的大男生,性格倔強脾氣好,最後怎麽會被奸人所害變成了白布下面的一攤爛肉?

沒錯,那個陷害了江從亭的人就是景雲初,她雖然不是那些事的直接策劃者,卻在背後推波助瀾,利用網絡擊潰了江從亭的心,最後逼得他再難在這個世界生活。

要是沒有景雲初,那些真相或許會在輿論到來之前被查到,江從亭就還是之前那個清清白白的天才,而不是死了一年以後才被堪堪翻案。

一年,一年時間足以淡化很多很多事情,當初義憤填膺拿着鍵盤抨擊的網友早就連江從亭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他們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成為了雪崩中的那片雪花,他們只會惺惺作态地說一句:早知道我就相信他了。可有什麽用,除了溫家人無人在意那個早逝的少年是不是真的清白,他也不可能再醒過來。

再擡起頭時,江淮清的眼中已經是一片冷意,他拿起毛巾擦了一下因為回憶而沁出來的冷汗。

站在他身邊的景雲初皺了下眉。

不是錯覺吧,剛才江淮清看自己的眼神和第一天一樣,很冷很防備,準确來說還有一些讓人想不透的恨意。

這讓景雲初的心中有些疑惑,又有一些說不上來的不安和內疚。

江淮清只熱身了五分鐘就跑了出去,景雲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擡腿去追。

得,這兩天的努力又白費了。

-

早晨的風不算熱,在這樣的天氣痛快地出汗本是一件爽利的事,江淮清卻覺得心中有些悶。

身後的腳步聲提醒自己景雲初一直跟在身後,但是陷入預知夢帶來的無限恐懼情緒後,他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她。

或許現在她是沒有惡意,可誰能保證以後她也沒有一點壞心思呢?

要是景雲初一直都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又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夢裏的世界太真實了,不管是江從亭會去參加的比賽還是他的導師都一一對得上,唯一有出入的大概就是身後那人。

江淮清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身後的腳步聲稍微小了些,應該是被落下了。

景雲初瞥了眼越跑越遠的人,眼神也淡了些。

……

江淮清每天早上的運動計劃是五公裏,別墅區的跑道是環形,跑兩圈就能完成目标。

一路往前他都沒有回過頭,又沒有追上過景雲初,于是他料定景雲初在第一圈的時候就已經停下了。

不知道是了然還是隐約猜忌,他覺得這才是正常的。

景雲初本來就不是很能吃苦的人,平時在家連動都懶得動一下。她能起這麽早出門晨跑就已經是很神奇的事情,又怎麽能要求她堅持一起跑五公裏?怕是一公裏都有些難。

跑到家門口,江淮清解鎖進屋。

謝媽端着剛烘焙好的歐包從廚房出來,看到江淮清後和藹地笑,“早餐也正好好了,去洗個澡就能吃。”

看到江淮清只有一個人進屋,她還有些擔心地往他身後看了好幾眼,“雲初呢?”

江淮清換鞋的動作一頓,“她沒回來?”

謝媽還沒回答,門口就悠悠傳來一句,“誰跟你說我已經回來了。”氣息還很不穩,很明顯是運動了很久才會有的。

江淮清不敢置信地回過頭。

是他誤會景雲初了,她居然真的堅持下來了。

景雲初身上都是汗。

五公裏對身體強化過後的她來說就像走五十步那樣簡單,但對自己的這副身子,差點沒把她磨死。要不是前面有個江淮清維持着她心裏的怨氣,她還真不一定能堅持下來這麽久。

淡淡地掃了江淮清一眼,景雲初一言不發地上樓。

江淮清心中咯噔一下。

他鮮少和女生打交道,公司裏女員工不多,以他僅有的一點經驗來看,景雲初好像是有點生氣了?可她為什麽要生氣,該氣惱的不是他嗎,畢竟做了那些壞事害了他家人的是她。

看着景雲初背影漸遠,他猶豫片刻還是追了上去。

兩人沉默着到了二樓,景雲初就要進房間時,江淮清還是沒忍住叫了她,“剛才你為什麽要問起從亭。”

景雲初覺得莫名其妙,沒答。

江淮清皺了下眉,思忖後還是說:“他學業繁忙,沒時間應付你的。”

景雲初:“……”

這天還是別聊了。

沉默兩秒,她還是好脾氣地繼續了之前的話題,“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華大有沒有交換生的先例,比如和S大?”

“沒有。”江淮清回答地斬釘截鐵。

“S大的學生資歷不行。”

景雲初:“那如果是我呢?”

江淮清看她一眼,“你更不行。”

景雲初:“……”

她不再回答,幹脆地回屋,當着江淮清的面一把甩上門。

……

門外,江淮清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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