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産
生産
年關将至, 府中事務繁雜,來往送禮的官員小厮、有頭有臉的商人、莊子上的管事……絡繹不絕。
雍王府自然也要向京中進獻大量年禮,以示恭敬、孝順之意。而因雍州城地處偏僻, 山路難走,數月前年禮就已送出了。
不僅有好幾車雍州出土的特産風物, 珍稀藥材, 奇珍異寶,還随之獻上了一道暖炕制作之法。
秦靖川更是親筆寫了一道奏章,不似往日那般規矩嚴謹,話語裏表達的滿是遠在邊關千裏遙遙的兒子,對遠方父親的思念惦記、孺慕之情。
翻到這封随年禮送上來的奏章時,斜倚在雞翅木軟榻上, 着一身赭黃常服的當朝皇帝不由心生感慨, 他這個冷冰冰的兒子如今也算長大了,懂得關心自己這個老父親了。
又看到那暖炕之法,他昏暗的眼前閃過一道明亮的光,不由拍案叫絕。
他這兒子,雖平日裏冷漠寡言, 但确是個做實事、踏實能幹之人,将雍州治理得井井有條,這“北定王”的名聲可是響亮得連他遙居京都都聽得清楚!
此時的在位皇帝是大慶朝第三任繼承人秦仁鈞, 十四歲便登上皇位, 二十歲便有了嫡長子,那時在他的治下, 政吏清明, 百姓安樂,朝堂之上, 賢臣将才,不計其數。
只可惜嫡長子早逝,又失了先皇後,自那以後,他便性情大變,開始沉溺享樂,貪圖酒色,親小人,遠賢臣。
再之後,更是一心寵幸骊族進上來的美姬麗妃,寵愛他最小的兒子六皇子。
随着他年歲日益增長,蒼老的身體與日漸長成、威脅皇位的兒子形成強烈的對比,令他愈加煩躁。
也或許是遠香近臭,自己這個四皇子平日不在身邊,又早早失了母妃,秦仁鈞倒對他難得生出了拳拳父愛。
又得了這樣一個有利民生的法子,他不由龍顏大悅,對一旁服侍的大太監道:“吩咐下去,今年給雍州的軍饷再厚上三分。”
大太監忙接旨送往戶部,當然,此時這個好消息還未送抵雍州,只待冰雪消融、春暖花開,雍王這邊才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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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頭,本是熱鬧非凡的除夕之夜,可後院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着西小院的動靜。
因為就在當晚酉時末,蘇棠剛用完晚膳,肚子便開始疼痛起來,這種疼痛與往日的感受不一樣,她心有預感,怕是要生了。
柳嬷嬷見她捂着肚子,額頭冒汗,便覺有異,伸手去摸那肚子,便趕緊道:“主子要生了!”
她這一句立刻在院子裏掀起軒然大波,所有人都開始行動起來,白芍親自跑出去去請太醫,白芷忙叫來一早準備好的穩婆,白果忙着燒熱水,小喜子和小福子忙着去前院和正院通禀,張春來則是嚴守院子,不敢放任何外人進來。
兩個穩婆都是雍州城裏助産技術最好的婦人,前幾周便已被請進了府裏,就等着照顧蘇棠生産。
她們在這西小院待了幾周,自然清楚這蘇侍妾雖只是侍妾身份,但在王爺眼裏,地位可一點也不差,她們這次若是出了纰漏,怕是就走不出王府了。
遂這蘇侍妾剛一喊疼,她們便着急忙慌地趕了過來,很快便接手了當下的形勢,一一指揮着丫鬟們準備生産用具。
所幸蘇棠這胎養得健康,平日裏堅持散步,控制飲食,是以胎兒的個頭不算太大。
穩婆們看上一眼,便安慰她道:“主子,您放寬心,聽我們指揮,定能母子平安!”
蘇棠微微泛白的臉上扯出一抹笑意,“好,我就把自己交給兩位嬷嬷了,你們盡管安排……”
待雍王收到傳信,便立馬趕了過來,冬夜寒冷,他一路走來,額頭卻已滲汗。
陳恭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算沒被落下。
很快,王妃、李貴妾等人便也匆匆趕了過來,見王爺挺身站在院內,趕緊屈膝行禮。
可雍王此時卻顧及不上她們,只揮揮手叫起,眼睛卻一直緊盯西廂房的動靜,雙手背在身後,手指摩挲着菩提珠串,心神不安。
“你去問問,裏面怎麽樣了,怎麽沒有半點動靜?”雍王沖着角落裏站着的陳恭升擔憂道。
陳恭升忙走近西廂房門前,問站在門口的白芷當下是什麽情況,裏面可還好。
白t芷滿臉憂色,聞言只道:“我也不知,只剛剛柳嬷嬷出來說了一聲主子暫時無事,只宮口還未開到五指,若想生還需幾個時辰……”
陳恭升得了信,忙又轉達給雍王。
候在一旁的雍王妃聽了這話,眼神閃了閃,對一旁筆直站着的王爺道:“爺,女子生産需要時辰,有時需要一兩天才能生下來,這裏天寒地凍的,不若爺先回去歇着,臣妾在這裏守着。”
“不必,”雍王收回視線,“一兩天”這樣的字眼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可他知道女子生産不易,必定疼痛萬分,蘇棠平日這般嬌弱,若是疼個一兩天……想到此處,他心裏便感受到有微微的寒意。
“你們先回去,我在這裏等着,”雍王不容置疑地對衆人道。
王妃還想再勸,但看到他堅定的神色,又想到若是蘇氏這邊真的出了岔子,若她堅決要留下,怕是還會觸了王爺的黴頭。
于是,雍王妃便對一旁躬着身的陳恭升仔細交代道:“陳公公,看護好爺,別讓爺受了風寒。”
陳恭升忙恭敬應下。
待衆女眷退下後不久,西廂房裏便驟然傳出一聲呼叫,雍王立刻緊張起來,心弦緊繃。
随後便是一盆血水端了出來,新的熱水源源不斷的被端進去,伴随着時大時小、陣陣的呼痛聲,宮口終于開到了十指。
屋內,衆人熱火朝天,蘇棠躺在熟悉的床上,卻恨不得暈死過去。
她不像生了,這般疼痛,這樣的罪,她哪裏受過!
若不是為了傍身,為了在這等級森嚴的異世謀生存,為了能有一個血脈至親……
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眼淚流了下來,口中開始哭喊着:“娘,我好疼啊——我不生了——”
她好似看到了現代熟悉的那些面孔,她的家人,她上班的地方,白茫茫的醫院,一棟棟高樓大廈……
那些她渴望着、夢寐以求想要回去的地方,不如放棄吧,說不定她就能回去了——
蘇棠的意識漸漸低落,眼睛似乎快要睜不開了。
穩婆們焦急不已,蘇侍妾這會兒子神情有些不太對,看着像是有些無力,這可不行呀!
其中一個穩婆倉惶沖外面喊道:“太醫,快,快來給蘇侍妾把把脈!”
很快,章太醫便在王爺的應允下進了屋子,隔着簾子為蘇棠懸絲診脈,他的額頭不知是熱的,還是被裏面的血腥熏到,正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待他診好脈,忙開出一道催産方,令白芷煎好藥速速喂她喝下。
半個時辰後,就在蘇棠快要徹底昏死過去時,一道熟悉而擔憂地聲音隔着一扇門傳了進來,話語裏滿是堅定與誘惑:“棠棠,你若平安生産,我便封你為府裏的側妃!”
“棠棠,你可聽見了?”
見裏面的動靜愈來愈小,雍王有些站不住了,他的腿有些顫抖,卻還是筆直走到門前,想辦法讓這屋裏無力的人兒努力振作起來。
屋內,柳嬷嬷焦急地握住蘇棠的手,連聲呼喚道:“主子,你聽見了嗎?爺說了,你若平安生産,便就是這府裏的側妃了,就算為了小主子,你也要醒醒呀!”
也不知是剛喂下的那一碗催産藥起了作用,還是雍王的承諾令蘇棠生出了動力。
她掙紮着從無力的狀态中脫離,配合着穩婆的指揮用力地吸氣、呼氣,也不知努力了多久,終于——
伴随着一片天光,房間裏驟然響起一聲嬰兒的哭啼,這哭啼聲仿佛清散了所有午夜的黑暗,帶給人世間光明。
雍王激動不已地望向那扇隔着兩個人的門窗。
又等了片刻,期待已久的嬰兒被包裹在厚厚的布包裏被柳嬷嬷抱了出來。
柳嬷嬷小心地将布包遞到王爺面前,跪下笑容滿面道:“恭喜爺,蘇侍妾平安生下了一個小阿哥!”
西小院所有人都跟着跪下,滿臉喜色齊聲道:“恭喜王爺喜得貴子!”
雍王眉眼間露出一抹濃濃的喜意,唇角高高揚起:“好,都起身,所有人賞半年月薪。”
“她可還好?”雍王揭開那布包,只輕瞥一眼,便擔憂問道。
“蘇主子脫力,昏睡了過去,太醫看過,道暫無大礙。”
“那便好,你快抱小阿哥進去,別吹着風了。”
“諾。”
柳嬷嬷匆忙進屋,屋外,寒風中站了一夜的男人卻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随之而來的是一種按捺不住的喜悅之感,雖然這不是他第一個孩子,卻是他親自看着生下的孩子,又是喜歡之人所生,看他自然與旁人不同。
待西廂房收拾妥當,雍王便立刻擡腿走了進去。
望見躺在床上發絲淩亂、疲憊不堪、臉色憔悴的小女人,他的眼神中不由流露出一抹心疼與憐惜。
他對侍候的人吩咐道:“照顧好她,若有事,或她醒過來,立刻來報!”
“諾。”
雍王走後,蘇棠平安産下三阿哥的消息便傳遍了後院,伴随着傳出去的還有王爺那句驚人的承諾——“若她平安生産,就立其為側妃!”
東小院,李貴妾甩手砸碎了桌子上平日裏最愛的青花瓷器,神色猙獰:“你所說可是真的,王爺竟這樣許諾與她!側妃、哈哈哈哈……好一個側妃!”
正院裏鴉雀無聲,王妃端坐在鏡子前,細細端詳着自己的面容。
待望見那道生産後眼角生出的細紋,心裏一恸,如置寒潭,她冷冷地想着,她也還算年輕呀,可在他眼裏,她卻已經老了吧!
“側妃……”她靜靜地望向鏡子,嘴裏喃喃道。
這樣的位子,他沒給早早進府、如今兒女雙全的李貴妾,卻給了一個剛進府不滿兩年的侍妾,讓那蘇氏一步登天,怎能不讓她生恨呢!
桂嬷嬷不知該如何安慰王妃,王爺這回竟這樣無情,側妃的冊封至少應該讓王妃先知悉才是,可他卻在那樣的情境下輕易許諾給一個侍妾,還鬧得滿府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