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經一場潑天大雨,整座京城似被仙人輕輕吹了口氣,煥然一新。
日光撥開暗沉天空落下如水輝光,照得世間璀璨明亮。
徐府下人從門前的路一直掃到庭院,門框牌匾皆擦得锃亮如新,挂上紅通通的燈籠與喜慶的紅綢。
不論徐沛元夫婦如何想,徐幼瑤入宮為妃一事,到底是件長臉的好事。
下人皆是喜氣洋洋,逢人腰杆都挺直了些,竟有那麽些回到了徐府鼎盛時期的境況。
賀喜的人絡繹不絕,袁運也帶着夫人兒子賠罪來了,徐沛元面上好歹維持着應有的客氣,方氏卻是一句不理袁夫人,急得她直打轉。
衆人見徐家對袁家的态度,心裏便也有了盤算,默默遠離了些。
但大多數人還是持着觀望态度,畢竟能入宮是一回事,能不能獲寵就看那位新晉瑤妃娘娘的手段了。
多數人轉眼想起徐幼瑤的性子,就覺此事懸得很。
陛下或許一時貪圖美人的嬌豔滋味,可時日一久,就該和另兩位一起坐冷板凳去了。
未時三刻,宮車到了徐家門口。
徐幼瑤由丫鬟攙扶着,一步步穿過庭院,踏出家門。
妃嫔不算妻,自沒有極大的排場,幼時想象的十裏紅妝只剩短短三尺。
一襲大紅色攢心海棠垂紗鳳尾裙便當作是嫁衣,細腰緊束、婀娜生姿,随着蓮步輕移,發間一支赤金瑪瑙牡丹流蘇步搖輕輕搖曳。
她本就生得豔麗,眼下畫着精致妝容,眼角處抹開淺淡緋紅,白皙肌膚上紅唇瑩潤,似紅梅落白雪,隐有暗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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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人皆是看愣了,好似目睹妖仙落入帝王家,又是嫉妒又是豔羨。
宮裏派了宮車和儀仗隊,瞧着規格,便已超過普通妃子。
徐幼瑤聽見方氏在身後低低的哭泣聲,心裏悶悶地疼痛,眼眶便濕了。
她忍着不敢回頭,怕回了頭,便再上不去這宮車。
耳邊的種種聲音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一種強烈的陌生感襲來。
“娘娘,過第一重宮門了。”
她神情有一瞬的恍惚,随即意識到鋤月這句“娘娘”叫的是自己。
妃嫔入宮,并無繁瑣流程,宮車換了軟轎,一直
将她擡到雲瑞殿。
後宮裏許多住處都空着,蕭俞直接将正殿賜了她。
徐幼瑤望着這座秀雅卻不失格調的宮殿,知道這大抵便是自己未來許多年的落腳處了。
一旁的宮人縱是見多了美人,卻也被這位的美貌震了一下,心道難怪陛下喜歡,看着是要得寵一陣子的。
便格外恭敬地交代了幾句,末了道:“新調教的宮人已在後院等候,娘娘可随心意取舍,有什麽事,盡管與奴婢說。”
徐幼瑤身邊跟着鋤月摘星,倒還算安心,客客氣氣送走了領路宮人,便擡步往裏走。
雲瑞殿比她徐府的院子要大上許多,內裏的規格擺飾皆是一等一的。
最裏的屋子便是寝殿,靠牆擺着一張極大的花梨木羅漢床,頂上墜着淺紅色輕月紗床幔,若隐若現地籠住內裏風光。
鋤月上手極快,精挑細選了幾個合用的丫鬟太監并兩個年長些的嬷嬷。
近身的事自然還是她和摘星來做,也省去不少麻煩。
大約申時,司寝的嬷嬷走進雲瑞殿。說起來也慚愧,陛下登基兩年,司寝竟是一次都沒派上過用場。
經仔細教導過的周貴妃與安美人,一兩年了,卻連見陛下的面都難。
司寝嬷嬷時常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如今終于等到新妃入宮,可不早早過來了。
“娘娘到時先沐浴,衣服不必死死扣緊,若是大膽些,肚兜也不必穿了。”
“什……什麽?”
徐幼瑤臉紅成了石榴,捏着指尖坐立難安。
“娘娘穿了陛下也要解的,可不麻煩。”
嬷嬷臉色都不帶變一下,似在說“吃飯要用筷子”這般稀松平常的事情。
徐幼瑤臉皮就那麽薄薄一層,幸而這會兒沒有其他人,才堪堪穩住沒羞到捂臉。
“我……我知道了……”
嬷嬷露出欣慰之色,語重心長道:“娘娘既入了宮,便視陛下為夫君。在自家夫君面前,有什麽好羞的呢。”
徐幼瑤愣了愣,竟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沐浴之後,娘娘盡管等着就是。陛下處理完政務,自會過來。”
雖說前兩次證明,陛下并不會去妃嫔宮裏過夜。
嬷嬷又瞧了眼這嬌豔欲滴的瑤妃娘娘,心裏覺得穩了。
若是這樣的
尤物陛下都能不動如山,他還做什麽皇帝呢,豈不是要原地飛升成佛。
但這話她只敢在心裏诽腹,天知道她還懷疑過,陛下莫不是不行。
嬷嬷繼而俯身,湊近徐幼瑤耳邊,開始說的更露骨了。
但這些都是女子新婚之夜前須知曉的東西,方氏也沒來得及細教,這會兒即使耳尖紅得滴血,仍是集中注意力聽着。
嬷嬷心滿意足地走了,鋤月進來時,見小姐臉色紅透,還打了盆涼水給她擦臉。
心裏想着事兒,做什麽都走神,徐幼瑤連自己晚膳吃了些什麽都不記得,只看着天光一寸寸暗下去,心裏開始亂了,一會兒緊張一會兒羞怯。
她披着外衣坐在床邊,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門口。
赤着的兩只小腳不自覺地交纏在一起,圓潤可愛的趾頭都勾了起來。
寝殿裏點着紅色喜燭,為清冷月光披上一層暧昧不清的紅紗。
徐幼瑤臉上映着燭火,更添幾分惑人風情,似緊張又似期待。
可月光一點點移過去,直至從窗口移到了別處,門口始終沒傳來動靜,寝殿內逐漸陷入一片冷凝。
宮人原本還喜氣洋洋的神色,漸漸也全部收斂了。
便是鋤月與摘星,也低着頭沉默站在一邊,呼吸聲幾不可聞。
徐幼瑤露在外邊的腳有些涼了,不自覺縮了縮,面上神情怔愣着,眼底一片茫然無措。
兩更了。
她意識到什麽,輕聲問:“陛下不來了嗎?”
鋤月聽見小姐話裏的迷茫,心裏跟着疼,抹了抹眼角,過去替她脫下了外衣:“夜深了,娘娘先睡好不好?”
徐幼瑤忽然渾身輕顫一下,将臉頰靠在她手掌裏,微微哽咽:“陛下知道我在等他嗎?”
鋤月不知說什麽才能安慰到她,只能忍着眼淚,岔開話題。
徐幼瑤盯着搖曳的明亮燭苗,眸子裏的光卻漸漸熄滅了。
原來她與其他兩位娘娘,并無區別。
她自己拉過軟被,滾了進去,面朝裏睡下,再也不說一句話。
鋤月放下床幔,熄了紅燭,寝殿便陷入一片沉沉黑暗。
殿門口守夜的宮人一邊一個坐着,小聲埋怨:“還以為攀上金鳳凰了,原也是不頂用的。”
另一個嘆了口氣,附和道:“早知
我就不巴巴換到雲瑞殿當差了,害。”
“……”
另一邊,蕲春殿裏,蕭俞還坐在桌案前,撐着額頭批閱江南遞上來的奏報。
徐沛元與袁運回京,整理了江南官吏的現狀,足有厚厚一本冊子。
他看了一晚上,眉頭越皺越緊,倒是粗略想出幾個整改法子。
好不容易看完最後一個字,蕭俞合上冊子,一擡眼,外頭天色已烏黑如墨,清冷冷的月光在殿前徘徊,竟莫名有幾分悲涼之色。
他起身往偏殿走,待又望見那張空落落的龍床,忽然想起什麽。
“……人呢?”
允德低眉順眼:“陛下問誰?”
蕭俞冷冷看了他一眼。
允德恍然:“瑤妃娘娘,應當在自己的雲瑞殿吧?”
“可要擺駕過去?”他試探着問。
蕭俞沉默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無端冷落了徐幼瑤,心裏有些煩。
“都快三更了,你怎麽早不提醒孤?”
允德百口難辯。
陛下處理大事時向來不喜人打攪,上個總管就是話太多被撤了,他可還想再做兩年,哪裏敢多話。
“罷了。”蕭俞想着天色不早了,索性掀了被子要自己睡。
他躺在床上,允德便準備熄滅燭火,忽又聽那位問。
“她那樣嬌氣,不會哭吧?”
一想到徐幼瑤紅着眼圈委委屈屈地一個人窩在被子裏,他就想到馬車那時,她因為藥性,也是眼角盡紅,泫然欲泣。
允德就認真想了想瑤妃娘娘的性子,正要應聲,就見陛下忽然掀開被子起身,重新披上外衣,走出了蕲春殿。
允德一愣,急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