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秋香園
第37章 秋香園
夜色漸濃, 淺淡的月光落進窗臺,濃密的樹葉撒進來一片陰影。
昨晚一晚沒睡的鄭多乾正趴在保安室的桌子上小憩,風動聲驚擾了他, 他一頭冷汗地坐起身, 滿腦子都是那句:“爸爸, 救我……”
他沒有切身聽到這句話, 但腦補的四個字卻成了他永久的夢魇。
窗外的樹蔭下突然閃過一道黑影, 定神一看,卻又什麽都沒發現。
這扇窗戶對着小區裏面,晚風涼快,他探頭往外看了看, 卻什麽都沒發現……
他不知道的是, 頭頂正有一個倒下來的臉直勾勾地注視他, 長長的黑發就快碰到他的頭發了。
應該是錯覺吧……鄭多乾抽回身體, 轉身的時候習慣性地拍拍白大褂撣灰, 卻直接碰到了自己的褲子。
他愣了一會兒, 周圍不是解剖室,沒有解剖臺,鼻尖也沒有熟悉的消毒水味,他穿的不是法醫的白大褂, 而是一件普通的、布滿褶皺與污垢的保安服,站在亂糟糟的保安室裏。
鄭多乾這才徹底清醒, 自己已經不是兩年前的那個法醫了。
他對不起自己的職業,也對不起昔日發下的誓言。
可他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聞酌,昔日裏引以為傲的徒弟。
見面的第一眼, 心虛和下意識想要責問卻又沒有責問立場的煎熬幾乎要将他淹沒。
他不知道聞酌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是因為做了別的什麽事, 還是因為他寄給聞酌的兩個證據袋?
混亂的思緒讓他駐足在原地,布滿皺褶已經拿不穩手術刀的雙手頹廢地垂在身側。
直到桌子上的座機電話突然響起,驚得他心髒一跳。
“叮鈴鈴——”
鄭多乾緩步走過去,遲疑地拿起話筒。
這是他經歷的第二個站點,第一個站點是個港口,罪者是一個叫寧止航的年輕人。
他犯的罪與一場保險官司有關,還私下裏僞造了一些證據,最終公司一分錢沒賠,受害者那一方卻因為受不住打擊病逝了。
最後審判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崩潰大哭,跪在地上爬着求每個人說自己知道錯了,說自己這些日子一個好覺沒睡過,他出去會好好彌補的……
他好像在真心實意的悔過,
可鄭多乾見多這種人了,他們不是因為所做之事給別人帶來的傷害而後悔,而是因為所做之事帶來的懲罰而恐懼。
聲淚俱下,言辭誠懇……
可鄭多乾還是投下了死亡的判決票,最終寧止航以三比二的票數被牢固的鎖鏈帶走,永遠地失去了回到現實的機會。
這樣的人渣放回現實做什麽呢?害更多的人嗎?
就像今天的趙喬鐘,他雖然什麽都沒有做,可他看向那個小女孩的眼神已然猥瑣到了極致,令人作嘔。
哪怕小女孩可能只是副本裏的一個角色,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npc,鄭多乾也無法容忍。
他們不配活着。
接起的話筒那頭,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救我!二十一棟……救救——啊!!!!”
話音以凄厲的慘叫為落尾,鄭多乾恍惚地站在原地,好像聽到了女兒的聲音。
“爸爸,救我!”
以至于他都忽略了電話求救的背景音裏,還有電鋸在地上劃拉的刺耳聲。
顧不得馬上就要到和其他乘客約定的見面時間,鄭多乾慌不擇路地掃過桌面,拿起地上的保安棍就往外跑……
別怕!別怕……
他馬上就來,再堅持一會兒……他就來了。
他眼睛漲紅,在濃濃夜色裏狂奔。
……
席問歸跟狗似的,在聞酌的脖子旁嗅了半天。
聞酌瞥着席問歸的耳朵,涼涼地問:“聞出什麽了?”
“有種好聞的味道。”
“……”第一次有人說死人味好聞。
不過已經半個多月沒解剖過屍體了,習慣了那味道的聞酌不确定自己身上還有沒有。
但好聞必然算不上,他又沒噴香水。
上衣布料很薄,樹皮的粗糙磨得聞酌不太舒服,他猛得擡腿往前移頂,席問歸為了避開不得不卸些力氣,就被聞酌見縫掙脫了。
随後席問歸就見聞酌貼了上來,滾燙的體溫幾乎要将他燒着了,席問歸頓時愣在原地——可聞酌卻沒給他繼續愣神的機會,骨節分明的右手直接摁住了他肩膀,一提一摁——咔擦一聲,席問歸的右胳膊就被卸了。
席問歸回神,看看自己疲軟的手臂,再看看面無表情的聞酌。
“再手賤,卸的就不是胳膊了。”
“……”席問歸緩慢地眨了眨眼:“有點疼。”
聞酌絕情地轉身,絲毫沒有給他接回去的意思。
席問歸也不生氣,就拖着沒用的胳膊跟在聞酌後面:“為什麽生氣?”
聽不到回答,席問歸就繼續問:“你小時候明明很喜歡親密。”
“我說過?”聞酌冷漠道。
“……”席問歸卡了一下,聞酌當然沒說過。
可小小的魚崽雖然每天都面無表情,但心思不算難以揣摩,如果晚上抱着睡,就不會做噩夢,如果是喂飯給他吃,不論吃多少都不會拒絕。
如果出門牽着手,小魚崽永遠都不會先松手。
如果幫小魚崽穿衣服,吹頭發,無論擺弄多久,小魚崽都不會掙紮。
席問歸安靜地跟在後面,和聞酌一前一後地來到小區門口,此刻這裏已經聚着人了,滿臉寫着不爽的陶盛和有些怯懦的蘇玫泾渭分明地站在兩側。
看到過來的兩人,蘇玫舒了口氣:“其他人還沒來。”
話音剛落,一直沒見到的劉雅民就順着斜側的小路走來了。
“還差兩個?”
“鄭叔叔不是保安嗎?”蘇玫指了指保安室,小聲道,“裏面沒人,很亂。”
保安室的門半敞着,桌上的文件被掃落在地,座機電話的話筒垂在桌角,一直傳出“嘟——嘟——”的忙音。
聞酌擺弄了會兒,給座機電話的最後通話的號碼回撥過去,卻只能聽到嘟嘟的忙音。
劉雅民推推眼鏡:“應該沒出事,但好像被什麽引走了。”
陶盛嗤笑:“說不定他就是罪者,故意躲我們呢。這麽大的小區,後面都不一定能抓到——”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聞酌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聶松曼來了。
她不論何時都保持着從容雅致,身上的旗袍連條褶皺都沒有。
“聊到哪裏了?”她笑語盈盈。
“還沒開始。”劉雅民看了兩眼,聶松曼這樣的女人無論見第幾次都會覺得驚豔,“鄭多乾不見了。”
聶松曼看了眼聞酌,慢悠悠道:“那我們先開始?時間寶貴。”
來聚這一趟無非就是交換一下信息,每個人在副本都有身份,得到的信息必然不一樣,有效的溝通更有利于活着離開。
“我的身份叫張山,門口那家包子鋪老板,沒在包子鋪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席問歸好像知道其他人要問什麽,“包子餡兒不是人肉。”
“你怎麽知道不是?”
“是啊……我怎麽知道呢?”席問歸自問自答,“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回答‘我吃過’比較合理?”
他懶懶地笑了聲,脫臼的胳膊好像一點都不疼。
劉雅民察覺到他的異常:“你胳膊怎麽了?”
“撞鬼了。”
“鬼還會卸人胳膊?”
“可不,兇得很。”
“……”聞酌冷漠地摩挲着口袋裏的針線,本來只是預防需要開鎖的情況,才從陶盛家裏帶出來的,看來今晚別有用處了。
大家依次說了下自己的情況,陶盛不情不願道:“汪含祺,一個惡心的同性戀,專偷別人內.褲。”
聶松曼撲哧一笑:“還偷了這位包子鋪老板的。”
席問歸:“……”
聶松曼和聞酌介紹得都很簡單,聞酌同樣只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對于故事的推測及樓下那套養了一屋老鼠的房子也沒有多說。
蘇玫說的最多:“她叫呂闌,是個社畜,但因為長得很好看被一直被上司騷擾還經常被迫加班,她有點社恐,喜歡寫日記,最近曠工了好多天,我不知道曠工是因為上司的原因還是因為日記後面的內容……”
“什麽日記?”
蘇玫咽了下喉嚨:“最開始記錄的都是一些日常,但後來就不對勁了,大概從一個月前開始,後面每張紙上都寫滿了對不起,跟瘋了一樣。”
她把這個筆記本帶了出來,最初的字跡娟秀,記錄的也只是一些日常,大概從六七月開始有些不對勁的苗頭了:
6月8日,陰
新來的上司好煩,天天盯着我看,真惡心。但我也不敢說什麽,丢了這份工作我可能連房租都交不起。
6月15日,晴
有病吧!啊啊啊啊啊煩死了,天天叫我加班,還故意貼那麽近,以為誰不知道你那點下流心思?
6月21日,雨
狗男人說要送我回來,我直接拒絕了,沒想到剛到小區門口就下起了雨,沒一會兒就把我淋得透濕,我只能在包子鋪門口等雨停,看到小區裏一家家其樂融融的燈火……真的好難受啊,我總是一個人。
6月24日,雨
又下雨了,又沒帶傘,真要人命的記性。
我又等在了包子鋪門口,卻感覺有雙眼睛在看着我,回頭一看發現包子鋪老板就站在我身後!吓死我了!不過他人很好,打着傘把我送到了樓下……做哪一行都不容易啊,早點鋪也下班這麽晚。
但不得不說,老板真帥,可惜我是個社恐,不敢沖。
……
7月1日晴
下班越來越晚了,小區的路燈總壞,離家裏最近的小區門走路也要六七分鐘,總感覺有人在背後跟着我,也不敢回頭看。
7月3日晴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好像真的有人在看着我。不會是那個見鬼的上司吧?為了不讓他知道我家的具體地址,我只好每天回去都在小區裏繞兩圈,等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不見了再回家……活着真難。
7月7日雨
我要瘋了,不是上司!他今天去跟男同事們喝酒了,可我還是覺得有人在跟蹤我!該死的物業就是不肯花錢修路燈!
……
7月15日晴
對不起……對不起,我太害怕了……對不起……
從這一天開始,徹底不對勁了,呂闌的筆跡從最初的顫抖變得越來越尖銳,部分紙張都被筆尖劃穿了,數不清的淚痕将自己暈染得模糊不堪。
後面将近半本都沒有什麽有效類容,全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對不起。
字跡也是有感染力的,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這個女生瑟縮在沒有陽光的房間裏,抱着腿恐懼地縮在牆角,在本子上寫滿不知道對誰說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