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成長(一更)

成長(一更)

溫楠竹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聽說謝言昭要走,主動約她見面, 在上次她約過的劇院。

上次謝言昭約他看的戲劇曲目是《鎖麟囊》,講兩個不同身份的少女意外結為姐妹的故事,公認的喜劇劇目。以喜劇開頭,中間經歷磨難和人生頓悟,最後以美滿團圓收場,通常都會放在新年檔期演出。

謝言昭是認真挑選了劇目的,希望看戲的氛圍輕松一點。沒想到溫楠竹約她看的這場是《卧龍吊孝》, 臺上擺着靈堂,吹着唢吶,演員哭天搶地地一聲唱詞, 聽得謝言昭心裏一顫, 開始思考溫楠竹約自己聽這出戲到底是什麽用意。

她看了溫楠竹一眼, 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舞臺, 眼神悲切,是在認真看戲。

好不容易這段劇目結束了, 謝言昭起身要走, 溫楠竹說:“還有一本。”

謝言昭:“……你今天還真是約我出來看戲的?”

一本接一本, 看得沒完了?

“是啊。”溫楠竹道:“上次你約我,我帶了其他人過來。當時心思放在別的地方,沒有認真跟你看戲。”

他頓了頓, 接着說:“一直以來,我好像都錯了。沒能替關勝勝主持公道,也對你有失公允。我不奢望你的諒解, 但是你走之前,我肯定要對你做個正式的道歉。”

“這世上很多人的遠行都帶着委屈和傷心, 我希望你不是這樣。”

謝言昭有些詫異,但這些話從溫楠竹口中說出來又合情合理。

第一次見面時,謝言昭就覺得這個人人如其名,蕭蕭肅肅、清風朗月。現在再一看,确實人如其名,從頭到尾的正直磊落,認錯道歉都非常坦蕩正誠。

但問題是……一邊說着希望她離開的時候不要傷心,一邊帶她來聽《卧龍吊孝》,這真的合适嗎?

謝言昭緩了緩,道:“道歉我收下了。”

“那我們還算朋友嗎?”溫楠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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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言昭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他:“你今天約我出來,就只是單純看戲,沒別的事要問嗎?”

溫楠竹的眼神出現一瞬的閃躲,繼而讪讪道:“确實有別的事。”

謝言昭了然:“你問,我能回答的一定都告訴你。”

“我就想知道……”溫楠竹猶豫道:“如果那天我沒有堅持己見,如果我直接去跟關勝勝道歉,你還會不會放出那段錄音?”

謝言昭不知道他問這個問題,是出于對沈連枝的愧疚還是什麽原因,她沒有深究,只是就事論事:“跟你沒有關系,你來不來找我,我都是會放的,因為這是沈連枝自己的決定。事發前她給我打過電話,我說,如果你主動承認自己做過的某些事,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她沒接受。”

“所以……你真的有給她機會?”溫楠竹聲如蚊吶,不可置信。

“給了。”謝言昭強調:“不止一次。在打結村的時候,我已經找到她算計唐蘇的證據。”

溫楠竹不知道,原來早在那時候,謝言昭就已經拿到證據了。他很清楚,如果她真要報複,大可不必等到現在。

“那觸怒你的是什麽?”

謝言昭肅聲:“那份名單,和她在網絡上的引導,将受害人變成娛樂性話題。”

“如果她覺得我搶了她的東西,她要拿回來,這沒問題。問題在于,她的手段太卑劣,她不該将無辜的人牽連進來。她好像不明白,人為什麽一定要有底線和原則。”

“她……”溫楠竹張了張口,面色猶疑,似糾結了許久,最後小聲說:“也許是因為沒人教過她。”

“我知道。”謝言昭說:“你說的那些我也都理解。”

“什麽?”

“關于她小時候的經歷和長大後的性格。”

溫楠竹驚訝:“你理解?”

“理解。”謝言昭轉口:“但并不代表認同。”

人是由經歷和回憶組成,住過的房間、讀過的書、看過的人、遇到的草叢裏的野貓、長在堂屋後的水杉,這些都能組成一個人。包括夜裏希冀得到父母的愛,隔天下定決心擺脫這群拖油瓶,這也是真實的她。

沈連枝的組成裏一定有家庭的冷漠和區別對待,而謝言昭的組成裏永遠都有永無鄉。

那是對她們的性格起着決定性作用的一段經歷。

小說的開頭就介紹了沈連枝的家庭背景,謝言昭看過,所以知道。也是正因為如此,她忍了她一次又一次的作妖。

但現在她明白,忍讓解決不了任何辦法。

“成長的過程注定伴随痛苦,做錯事了也必然會付出代價。”謝言昭聲音平靜。

溫楠竹:“但這代價會不會太大?”

謝言昭蹙眉:“你說什麽?

溫楠竹話一問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在“被害人”面前說“加害人”的代價,這太諷刺。

他立即改口道:“抱歉,我……我言辭欠妥,你當我沒說。”

但他話已經說出來了,讓謝言昭裝聽不見是不可能的。

她直白道:“這點代價算什麽?只是不能繼續做女明星而已,她又不是真的熱愛這個行業。”

“只希望享受做明星帶來的星光和高收入,卻不專注自身能力,唯一上升的途徑是通過耍手段打壓別人。溫楠竹,以你專業人士的角度分析,就算我這次沒有揭穿她,你認為她能在這個行業走多遠?”

溫楠竹被說得一聲不吭。

他知道,謝言昭這會兒已經很溫和了,說難聽點,什麽代價不代價,沈連枝現在的下場是咎由自取,是活該。

“你既然喜歡她,那你就不應該對她一味地憐憫和縱容,你應該讓她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再為之付出努力。要教她學會接受失敗,也要教她找到重新出發的力量。”

“重新出發?她還能去哪裏?”

溫楠竹的全部生活重心都是演戲上面,如果叫他不做演員,他根本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什麽。以至于謝言昭說這番話時,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那你得問問她到底喜歡什麽,或者說,在做什麽事的時候能得到真正的開心。”見溫楠竹神色仍顯茫然,謝言昭提醒他:“我記得她手工不錯,這說明她也是能做好一些事的。”

謝言昭這麽一說,溫楠竹想起來了,沈連枝的手工很好,會剪紙、手工木雕,還會刺繡。

每次她送自己做的東西給他,或者教他如何制作這些手工,她的眼睛會變得異常明亮,也是在那其中某一個瞬間裏,溫楠竹産生了心動。

第二段劇目結束時,謝言昭終于可以走了。

分別時,溫楠竹問:“你真的要走了嗎?”

“我會走,但不是現在。”謝言昭如實道。

“那……我們還是朋友嗎?或者說,你走之前,我還可以找你出來看戲嗎?”

謝言昭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劇目,表情裏遮掩不住地嫌棄:“再說吧。”

溫楠竹:“……”

*

交響樂團的團長第三次來找謝言昭,問她是不是生團裏的氣,因為網上的流言停了她的職。

謝言昭說:“沒有,我知道,你們沒有直接開除已經是破例了。”

團長點點頭,“你能明白就好。”

她在心裏嘆氣,其實沒有直接開除是因為謝言昭的能力确實出衆,開除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可以頂上去的人。

“那是對這份工作有什麽不滿?薪資,還是團裏的氛圍?”團長繼續問。

“都沒有,工作很好,很體面,很光榮,同事也都很好。”

“那到底是為什麽?”團長百思不得其解。

謝言昭解釋:“我想回到獨奏的表演模式。”

“是因為你覺得在團裏抹殺了你的個人風格?”

在樂團工作的好處是穩定、輕松,但是區別于小提琴獨奏家,樂團裏的樂手不需要個人特色,他們要做的是融入集體,要配合大家。而獨奏家往往會有很強烈的個人風格,演出時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中,靠感染力帶動聽衆。

一個能力出衆的小提琴手自然會更願意當一個獨奏家,畢竟誰不想做真正的自己呢?

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那團長能明白她為什麽想辭職。

但是謝言昭又搖了搖頭,“跟這個也沒關系,跟聽衆有關。”

不等謝言昭往下解釋,團長搶先道:“聽衆?我們的聽衆雖然多是政客,但他們的音樂審美通常來說不會比普通人差。如果你是擔心自己的演出沒有價值的話,那大可不必擔心。”

樂團的特殊性導致他們的演出面向的多是政客群體,他們有條件接受良好的教育,也有條件提升藝術修為,不存在聽不懂的可能。

“正是因為如此。”謝言昭說:“我覺得這個樂團首席可以有好多人選,不是非我不可。”

見團長要反駁自己,謝言昭立即補充:“我有想做的事,我希望我的事業,是将音樂帶到世界各地。”

團長聞言愣住了。

在她愣神之際,謝言昭給她講了自己在打結村的經歷。

在山村最簡陋的舞臺上,面對着一群根本沒機會接觸音樂的小孩子,感受着山風,聆聽大自然的“伴奏”,謝言昭說:“那是我學有所成之後,為數不多地能感受到樂器本身能帶給我快樂的時候。”

團長沉默許久,搖搖頭,道:“我年輕時,也是個像你一樣的理想主義者,後來發現很多想法都不切實際。”

謝言昭沒有反駁,只是揚了揚下巴,笑着說:“這個世界需要理想主義者。”

*

唐蘇當時問謝言昭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謝言昭拒絕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我們不同路。”

但殊途同歸,都是為了熱愛的事業。

在團長和其同事的再三挽留下,謝言昭答應再留半年。半年後,她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

唐蘇走的那天,謝言昭去機場送他。

他們都記得,上次送他去機場時,他是去外地參加小年夜演唱會,那是事業新的啓程。沒想到僅隔了半年,他再次奔赴下一段旅程。

唐蘇開玩笑說:“我的人生重大轉折點,好像都是在這個機場。”

就是在這個機場,唐蘇遭遇了人生第一個大規模的黑料攻擊,半年前的啓程也是在這裏開始,現在他又要出發了。

唐蘇很憂傷:“姐姐,我們會分開很久嗎?”

謝言昭擁抱了他,道:“我們不會分開。”

同根樹的樹枝伸向廣闊遼遠的天空,但地下的根永遠生長在一起。

人的命運亦不在那頁紙上,而是在自己手中,在走過的每一個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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