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喘息
喘息
獻祭儀式的黑火瘴氣濃盛，對病弱老人的身體尤其有恙，因此年邁的老國王并未出現在廣場。
但即使是這樣，在王殿之內遠遠觀禮的勞森，見到三條龍同時出現在廣圓臺的盛景，悲喜交加，口吐鮮血，暈厥之後再也沒有醒來。
羅薩莉意圖封存屍體，篡改繼承人的安排。
下手之時，無法打破勞森身上被動觸發的光明護罩。
退而求其次，派人暗殺塞西莉亞，卻被暗中護衛公主的加德納抓了個正着。
王宮大亂，幸而經過上一次聖考，王室早有準備，暗中清洗了被塔羅家族浸透的王室護衛軍。
任誰也想不到，喪父喪兄的塞西莉亞，不過一日，便以雷霆手段禁閉了現任王後羅薩莉。
但也僅僅只是軟禁而已。
她不過只是一名公主，輿論已然掀起風波，稱其觊觎王位之心昭然若揭。
處理完王室的爛攤子，加德納帶着不甘與憤懑，直奔目标。
紅獅燃燒在心中那股無名情緒，在看到冷靜的金發男人之後，憋悶到了一個極點。
“你明明知道我的計劃。”銀灰色的眼睛躍動怒火，加德納憤怒地一把拽起他的衣領: “是不是!”
“我知道。”
蘭洛斯聲音淡淡，看着失去理智的昔日好友。
不僅如此，他早就知道，她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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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仿佛浮現起那一日的黎明，太陽初升，瑰粉色的巨龍掀動兩扇碩大晶瑩羽翼，宛如朝霞的翅膀盛着風，盈滿破曉的陽光。
但不過一眼，他不得不收回視線，打開數個大大小小的光明護罩，為尚未來得及疏散的人群攔下從銀龍身上砰砰彈開，暴雨傾盆一般的晶石碎屑。
龍的腳下，人類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能夠在兩條龍領域威壓之下，掙開強度可觀的光明護罩的聖騎士，唯他一人而已。
一開始就直奔祭壇圓臺的銀龍毫不戀戰，振翅躍向空中，紫色的晶龍緊接着轉瞬消失不見。
尚未拉開序幕的血戰，仿佛就到此為止。
白塔爆炸倒塌，廣場一片狼藉，死傷無數，到處都是哭嚎的聲音。
本該在聖祭成功之時，出面安撫人心的主教不知所終。
等他将所有一切安置好。
再看往天空，視線之中唯有流星般的銀色長尾，那抹緋色早已消失在霾灰雲層之後。
“那你就眼睜睜看着她被那條龍擄走!”
加德納恣肆風流，一向勤于容貌管理，此刻卻肉眼可見，罕見的憔悴，下巴上甚至還有青色胡茬。
“我不能……”
一抹白光忽然從蘭洛斯的大腦極快掠過:是莉莉将紅獅的計劃告知他。
她到底是相信自己會阻止加德納，還是本就留有後手，如果她真的完全信任自己，又要為什麽找另一個女孩僞裝替換。
所有的線索彙集成一條難堪的現實。
莉莉，不信他。
“是，你不能。”
加德納再清楚不過眼前人身上的擔子，但他握緊了拳頭。
為什麽，為什麽他不能像所有擁有私心的男人一樣，放過那個可憐的小姑娘。
明明蘭洛斯是唯一得到了她信任的人。
每一次，都躲在蘭洛斯的身後，像一只安靜乖順的小貓，只輕輕對他搖動尾巴。
他步步緊逼: “可這些年來，所謂聖騎士長，對于聖女的保護，就是這樣麽”
“我已經盡到了我該做的一切。”
“你對她到底有沒有真心!”加德納對無動于衷的人忍無可忍。
蘭洛斯不躲不閃，挨下這一記，嘴角裂開，帶着血痕，那股冷靜的精氣神似乎一下子就垮了下去，顯出幾分頹靡。
眼眸遮掩在散亂的金色額發下，晦暗不明。
他無法抑制地想。
莉莉對他……
到底有沒有一絲真心。
-
不過短短幾日。
教廷得到消息，被不明生物襲擊的人多到了一個恐怖的數字，但詭異是的，這些人生活的範圍皆處于光明護罩範圍之內。
為安撫民心，王室不得不集結調查兵團，前去探查此事。
“是魔力潮汐。”
出席議會，心中早有揣測的蘭洛斯提出自己的看法，卻被駁回。
“沒有主教的肯定，誰敢斷言是魔力潮汐!”
“魔力潮汐千百年不遇，怎麽可能這個時候出現，當務之急是追回王印之卵成功孵化出的幼龍!”
“不行，目前連一位像樣的龍騎士都沒有，拿什麽去馴服它!”
“亞力克殿下……”
提到這個名字又是一片默然，在場不少人都親眼看到，由人化龍如斯恐怖的景象。
“讓囚牢裏的東西跑出來成功孵化還一直潛伏在王室裏，教廷裏什麽時候養了這麽多沒用的廢物!”
“如果知道那是一顆龍蛋的話，誰還敢讓低級教徒去當點心。”
“上面只吩咐把聖女的血……”
咔——
某處扶手發出異響。
其中一個高階教徒瞥了一眼坐在一側的聖騎士長，快速地對說話的人比了一個眼神，正聲道: “莉莉安小姐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
後者領會，很快噤聲。
“總之，主教出面之前，魔力潮汐的消息不可外洩。”
“那條銀龍又是怎麽回事，深淵裂隙裏，尋回來的遠遠不止一顆龍蛋麽……”
話題不知不覺偏開，卻無人再提及焚于黑火的聖女。
蘭洛斯垂眼，一言不發。
銀龍從白塔暴起，而主教消失之前，最後出現的地方，正是白塔。
只是巧合麽
食指輕扣于裂開的扶手，修長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嶄新的戒指，戒面一圈精巧的藍色碎鑽包圍一顆粉色寶石，靜靜折射着微光。
“王室想要調派部分聖騎士去協助調查兵團。”
“哎，哎，還是蘭洛斯大人，那麽，這一次，孩子們的安危，也交給您……”
蘭洛斯沉默着點頭，起身離開。
不管是贊成還是反對，他的軌跡都一如既往地被安排，沒有抗拒的餘地。
唯有莉莉，是枯燥生命之中唯一耀眼的淡淡微光。
但現在，她離開了。
毫不留情。
……
有了聖騎士長的助力，調查兵團的效率很高。
第一天的傍晚，在城鎮的邊緣發現一只散發着濃重血腥味的變異蜘蛛巢。
對于新兵來說，他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可怕的怪物，毫無準備。
得到消息的蘭洛斯趕到的時候，正逢一個面孔年輕，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男孩被蜘蛛巢的主人捉住。
冰霜獅鹫不過一擊，便将準備撕開食物的蜘蛛母擊殺。
蘭洛斯看到了男孩左臂上屬于調查團小隊長的徽章: “你的隊友呢”
“他們回去彙報消息了，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快些回到隊伍裏去。”蘭洛斯把還在發愣的人往後一拽， “聽到了嗎。”
“是!”
驚魂未定的男孩子連滾帶爬跑開。
被劈開成兩半的碩大蜘蛛巢裏，人與牲畜的殘肢碎屑，随處可見。
蘭洛斯命令趕來的下屬們摧毀那只蛛巢，眉頭緊蹙。
從那條龍現于黑火的那一刻起，亦或是說接二連三的巨龍出現之時起。
地面嗡鳴，處于地殼深處的核開始不安湧動，這片魔力幹涸許久的大陸，在發生劇烈的變化。
不僅是蜘蛛巢，還有不少原本無害的動植物也異變了。
彙報情況的新兵皆神情惶恐。
這些士兵們，似乎有些過分年輕，但蘭洛斯沒有過多在意。
“附近的怪物不僅多得離譜，而且躁動不安，就好像……”臉色煞白的新兵并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斷， “就好像收到了什麽感召，往一個方向奔湧而去。”
蘭洛斯點頭。
現狀之糟糕，已經達到了普通人也能覺察到不對勁的程度。
他輕輕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肩膀: “是魔力潮汐。”
傳說中數百年一次的魔力潮汐，無人見證其起始……
空氣之中的各種魔力密度，如今高得可怕。
原本的光明魔力不再占據優勢，在這樣的黃昏，普通聖騎士構造魔力回路的困難，将成倍上漲。
魔力潮汐将會造出無數的節點，而這些魔力節點會滋養附近的低級怪物。
有着豐沛的魔力促進繁衍，本只有一兩只的怪物，将在很短的時間內達到一個尤為可怕的規模，如果不清除掉，不僅會變得更加棘手，還将後患無窮。
作為聖騎士長。
他根本，無法抛下身上的責任。
帶着安撫力量的光明魔力以白銀靴尖為中心，緩緩釋放，整個調查兵團哀哀戚戚，驚慌不定的氛圍漸漸緩和下來。
是夜。
篝火燃起，不遠處走來一個眼熟的身影被攔下。
蘭洛斯示意下屬放行，是那個男孩。
他一手拿着分發的幹餅，一手舉着兩塊蓬松到有些粗糙掉屑的面包: “蘭洛斯大人，謝謝你剛剛救了我!”
“這是我做的，這是一點心意。”
雖然看起來有些粗糙，氣味卻很不錯，蘭洛斯接了過來。
他看出眼前人心有餘悸的後怕，随便找了一個話題。
“為什麽加入調查兵”
本以為對方會像以往那些毫無目标的新兵一樣，說些想要這樣去成為騎士，或者更加遙遠一點……
感召光明，成為一名聖騎之類的。
“這份職業的開出的工錢很不錯。”年輕的男孩腼腆笑了一下，火光映的那雙眼睛格外亮， “到時候，攢個兩年足夠開一家小面包房，我就不做這個了。”
“到時候。”
蘭洛斯垂眸，看向躍動的火苗，聲音不知不覺隐隐柔和下來: “做什麽”
“我想去找艾米，和艾米一起做面包咯。”
“你的”
無論是妻子還是女朋友，這孩子扭捏的語氣都顯得很甜蜜。
莉莉……
蘭洛斯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又久違地抽搐了一下。
“是我喜歡的人啦，從小就認識，我單方面喜歡她而已，我準備開完面包房去告白。”他有些不好意思， “誰知道意外會在什麽時候到來呢”
意外麽……
魔力潮汐引起的怪物浪潮暴動不知何時才能停止。
蘭洛斯思索着。
目前于人類而言，唯一得到的好消息，便是親和魔力的種子不再單一為光明魔力而凋零。
教廷明面上否定他的結論，私底下卻已經極快地開始行動，收集在這些時日裏因為親和魔力而突生異變，被視為魔鬼的孩子。
這些孩子，面臨的未來只會更加嚴峻……
絮絮叨叨的聲音漸漸小下去。
“聽起來很無聊是不是。”咀嚼着面包的男孩子尴尬地笑了笑， “抱歉，蘭洛斯大人，普通人嘛，就只是為了生活而已。”
他不再說話，也安靜下來。
坐在火堆另一側的男人神情淡淡，下颌線條被完美切割的陰影隐沒，一绺金發垂落在額頭，澄澈如天空藍的眼睛裏映着一點兒火光的橘色。
他想……
像蘭洛斯大人，這樣優秀的人物，可能沒吃過這麽粗糙的食物，也大抵是不太能理解，窮是什麽意思。
緊接着，卻看見對方默默地咬了一口自己做的面包。
“很好吃。”
蘭洛斯偏頭，微笑着說道， “有機會到教廷裏來吧。”
天吶!
得到全大陸第一騎士的誇獎。
他抱着自己的頭盔站起來又跳兩下，激動地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語無倫次地道謝離開，連頭發絲都在高興。
“明天，明天早上也給大人嘗嘗另一個口味的，在包裹裏!”
蘭洛斯笑笑不說話。
次日清晨。
整頓隊列，直到準備出發前往下一個地點，都沒有見到那個男孩，蘭洛斯猶豫了片刻叫住了團長問詢這個孩子的下落。
得到吩咐的團長，走向不遠處的一個幾人小隊。
蘭洛斯耳尖微動。
“你們的小隊長班吉呢”
“呃蜘蛛……”
“他，那個……”
“那個蜘蛛卵，班吉說想看看有沒有好的。”
一看幾個同小隊的都這樣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團長心裏然幾分。
“大人。”
他回到蘭洛斯的身邊: “這些年輕的小夥子們多是想要補貼家用，才會加入我們。”
“您要找的那個男孩，在昨天下午破壞的蛛巢裏，恐怕已經……”
話音未落。
神情驟然嚴肅的聖騎士長已然轉身，消失在衆人的眼前。
……
蘭洛斯來到蛛巢所在地點。
原本巨大的白色蜘蛛巢被摧毀破壞，卻并沒有按照他的命令焚燒，不僅如此，還多出一些更加新鮮的腳印。
不多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大人，您看”
調查兵團團長有些尴尬，他本該落實命令，但這蛛巢就算破敗，拖去黑市也價值不菲。
只見破碎的蛛巢旁，一具身體臉朝下倒在那兒，伸出的胳膊隐隐動彈，似乎是暈倒了過去。
一個眼尖的新兵瞅見了: “班吉，蘭洛斯大人親自來找上你了，還不起來!”
說着就先一步上前。
蘭洛斯沉聲: “不要動。”
新兵呆愣在原地，有些摸不着頭腦，被團長拍了一下腦袋: “說你呢，我都沒上去你上去做什麽”
銀靴嚓嚓，帶着淨化的力量，踩過草葉。
下一刻，在衆人的視線之中，稍稍俯下身的聖騎士長卻并未如預料之中那般拉起暈厥的人，而是猛然抽劍——
唰!
咔咔哧哧。
在蘭洛斯低頭的那一瞬間，地上的身體以一個人類絕對無法做到的姿勢，硬生生折斷脖頸後一百八十度扭轉頭顱。
臉孔腐爛，嘴唇烏青。
一只通體泛白邊緣漆黑的蜘蛛從死去多時的班吉口中探出，正欲攻擊。
劍直直插下，穩穩釘住剛好張開的那張烏青的嘴。
它不甘心地掙紮着摩擦帶絨四肢，發出的卻是詭異的鐵片碰撞聲。
下一刻，班吉的肚腹翻湧漲大。
原來，無數只細小的蜘蛛鼓鼓囊囊宛如眼珠一般蟄伏在皮肉之下，靜靜等待着下一個機會再一次獲得長大的肥美養料。
劍裏灌注的光明魔力如滾燙的熔漿，它們現在迫切想要破皮而出逃開這可怕的力量。
然而，蘭洛斯已然構築好魔力回路，封住這些家夥的退路。
避無可避，它們只能往唯一一只還有希望逃離的，也就是在班吉口中的那只蜘蛛身體裏融合，想要抛棄這具屍體。
融化了兄弟姊妹們的那只蜘蛛掙紮的動作愈發劇烈起來，污濁的眼珠腫脹突出。
裂開的臉孔如人類嬰孩，尖聲哭叫，格外凄厲。
“夠了。”
蘭洛斯握緊了劍。
視線之中，一只小油燈摔在邊上。
在昨夜，拿着這麽小小一點燭火的班吉，也許就是在昏暗的光線下，被眼前蜘蛛子無害的姿态所欺騙。
他太年輕，沒有足夠的經驗。
即使是沒有蜘蛛母孵化的蛛卵，只要沾到分毫血的氣息就會被喚醒，破繭而出最強大的那個蜘蛛子，會僞裝成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幼獸。
前不久，還滿眼充滿希望的人，現在只剩下半截身體。
灰洞洞的眼睛黯淡無光。
意外先一步到來，名叫艾米的女孩，她再也無從得知這份情意……
他的莉莉。
會在乎他是什麽時候死去麽
蘭洛斯面無表情地扭轉紮在男孩口中的劍，尖利的嘶鳴哀哀弱下去。
“大人，該走了!”
團長擦着自己額頭的冷汗，強行鎮定道: “我們今日還有兩處地點需要清繳。”
偷偷搜刮，獲得“好東西”去黑市賣掉掙外快，這種事情說不上罕見，也是默許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沒想到這一次，班吉這蠢貨動心思的是蜘蛛子，那是能賣上好價錢的材料，可要有命拿不是。
他不相信這些人會為了幾個銅幣一把的蛛卵去碰運氣。
想要加入調查兵團的平民，多如蝼蟻。
以前圍剿的生物，都不過是些誤入城鎮的愚笨魔物罷了，更何況這一次還有聖騎士長在護衛着。
輕松出一次任務，便能獲得一枚銀幣。
更何況，這些人早已經簽下了生死狀。
金發男人的沉默讓團長有些為難，他再一次提醒道: “我們會給這孩子的家人适當的補貼。”
蘭洛斯沒有回頭，問: “多少”
“二十枚銀幣。”
團長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手指: “這足夠城鎮裏一個普通家庭十年的開支，于他們而言，是不菲的收入了。”
話語裏帶着不易察覺的幾分心虛。
二十個銀幣。
就算沒有中間層層下放的克扣，也買不到教廷裏的一塊面包。
蘭洛斯冷冷下令: “任何人，無我命令，不得擅自行動。”
“那這……”
團長很是滿意，就算是死的蜘蛛子，也是不錯的好東西， “就交給我們來處理吧。”
蜘蛛母的殘骸已經暗中送到黑市裏，整個身軀換下來，足足三枚金幣。
“燒了。”
沉冷聲音如霜，收起劍的聖騎士長轉身騎上獅鹫，羽翼掀動嘯風而起，勝過劍鋒寒芒。
“是，是!”
團長連連點頭。
下一瞬，強大的威壓讓他動起的那點小心思如墜冰窖。
空中落下一句: “或者，燒了你。”
-
虛空黑暗之中，不耐煩拍打着紫色尾巴的晶龍正在咆哮: “放我出去。”
隐沒在黑暗裏，懶洋洋的聲音回答。
“辦不到。”
在銀龍解開月華夢寐的一瞬間，亞歷克斯就被詭異扭曲的無數暗金觸手捉到了這黑暗裏。
盡管微不可聞，這兒有屬于莉莉的淡淡氣息。
還有一條，無法預估其本體究竟有多大的龍。
“你和我結下契約，在我完全蘇醒之前，都要陪我沉睡在這裏。”
同屬晶龍，聊勝于無。
可以忍受他的聒噪。
以撒決定就這樣吧，并不是很想解決意外産生的問題。
“陪你。”
亞歷克斯捕捉到幾個字眼: “睡”
他還記得莉莉對于他的叮囑，大概意思就是，一起睡在同一個空間，是很親近的私密行為，絕不被允許。
他踩住一條叽叽哀叫的觸手: “我拒絕。”
“我不要。”
除了莉莉，他不想和任何別的東西一起睡覺!
帶着暗金花紋猶如蕨類植物的觸手從他的腳下掙開，可憐兮兮地蜷縮成一團，咕湧咕湧地回到黑暗裏。
“你怎麽把我進來的，就怎麽把我弄出去。”
“我是不會和你睡覺的。”
“你這種行為不僅下流而且可恥，有悖人倫!”
亞歷克斯把前不久才從莉莉那裏學到的幾個詞彙，都用在這裏了。
他很清楚，這條龍的年齡要比他大得多，力量更是深不見底，無法探知，但由于血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一股腦全部進了腦子裏。
也包括這條黑龍的名字，以撒。
在龍島完全複蘇之前，與被遺忘的黑暗，一起封存在這裏。
“你可以睡，想睡多久都可以睡，但放我出去。”
以撒的腦仁被吵得生疼。
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條與小蝴蝶明明氣息極其相似，卻完全不同的家夥。
有些嫌棄地挑選了一條觸手，把還在抽動尾巴的晶龍綁了個嚴嚴實實。
“她為什麽會有你的血。”
“莉莉是我的。”亞歷克斯撕扯開觸手甩到一旁，鱗角翹起，舒展而尖利， “我也是她的，無論是血肉骨髓。”
以撒一頓，被愚弄的憋悶感轉瞬即逝。
紫晶龍宣示占有欲的話語，無異于挑釁，勾起早已被黑暗融沒的戾氣。
他試着咀嚼那幾個字: “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亞歷克斯不屑與這條老化石解釋，彎曲着後肢毫不客氣地坐在被踩扁的觸手堆裏，話鋒一轉。
“你想要什麽，作為放我離開的交換。”
即使憂心如焚，莉莉會先一步被那條老家夥追上，此刻也不得不與這條更老的黑龍談判。
“沒有交易。”
以撒打了個響鼻: “不放你離開。”
晶龍，太過于狡猾。
等他睡夠一覺，再去找那只小蝴蝶，好好算一下賬。
-
與此同時，遠在無垠的海面之上。
被尾巴卷住的紅發少年，整整兩日滴水未進，即使面如菜色，嘴唇幹裂，眼睛卻依舊亮得可怕。
“該死的蠢東西，你到底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
被淹沒在空中的聲音斷斷續續，湯米嘶啞着嗓子。
可莉莉安沒辦法解釋，早開口的那一刻她便意識到，以龍形之軀，說的也是龍語，與其說是語言，更趨向于野獸般的低吟嘶吼。
這小子的耳膜沒有被震破，就算不錯了。
“不要不知好歹，我這把劍可是能屠龍的!”
是啊是啊，被下三濫技巧的騙得死死的。
還是死靈法師金布利威脅那個專用假貨的老東西給出一把真的寶劍，經過她的手驗貨，上面鑲了幾顆鑽她都一清二楚。
莉莉安起了玩心，尾巴一松，把他抛向空中。
湯米叫喊出聲: “啊啊啊——”
又極快地卷住，收攏回來。
柔韌的粉色尾巴末端的桃心恰巧不偏不倚地打在少年脖頸上。
這一下的力道不輕，湯米昏了過去。
莉莉安朝着一個方向舒展雙翼，厚重的吼聲從巨龍胸腔震動，海面驟然翻湧蕩起波濤，浪花拍打在懸崖崎岖岩石上碎成白沫。
感應到沉穩有力的脈動回應着，她放心地合攏翅膀，往分開成兩道的波浪正中墜下，輕盈落地。
從這一刻起，每一條龍，都将在龍島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領地。
現在，她回家了。
蛻變的那一刻，完完整整歷經千百年的記憶随着血液骨科與皮肉鱗甲的構築，出現在了莉莉安的腦海之中。
似乎暫時無法從龍的形态再變幻成人，沒關系，此刻也并不是很想……
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力量，爪尖稍稍用力便摁碎一塊岩石。
感覺好極了!
她小心地将自己的另一具身體放好，才用爪子輕輕推動還在“昏迷”的少年勇者。
下一刻，湯米一躍而起，劈劍來砍。
晶化的長尾直接彈開，那把劍叮鈴咣當落地。
不要不知好歹啊。
莉莉安鼻腔震動，噴出一口龍息。
這一口龍息全然無害，仿佛初陽升起露珠化作的水霧，銜着陽光散碎的光芒，撲了他一臉。
頭顱上方尖尖簇起的角質鱗片，是唯一能看出一條龍臉孔上外溢情緒的特征。
是錯覺麽……
這條粉色的龍，似乎在對他釋放善意。
無形之中多吸了幾口龍息，身體後知後覺漫上奇怪的燥熱，直沖頭頂，又往下走去。
“等等。”
正處于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之時的湯米，根本無法控制這股熱血的湧動，他又餓又渴，尴尬地發現自己有哪裏不對: “你對我做了什麽!”
粉嘟嘟的尾巴尖啪啪輕拍着他的臉。
比起連綴着翅膀的前爪和需要支撐身體的後爪，這條尾巴真的非常好用。
莉莉安拍了幾下那張漲得通紅的臉，确定他精神好得很之後，放下心來，轉身往洞穴采光最好的高處走去。
“你去哪”
忽然離開，微涼的桃心尾巴尖尖左右輕輕晃動，也恍惚勾着少年的視線。
“該死!”
他猛然回神: “我……”
一定會殺了你。
身為勇者，不僅無法保護心愛的姑娘，還被一條龍玩弄于股掌之中，湯米的心在滴血。
沒有過多在意跪倒在地，姿勢別扭的勇者。
莉莉安腳爪不安地刨動地面。
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由饑餓帶來的空虛充盈在腹腔裏。
好餓……
好餓!
直到此時，她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
龍島的力量在身體裏脈動，首先就是無法抑制的饑餓感，為迅速催熟的身體備足營養，然後，就是繁衍……
絕不成為，被本能與欲念控制的傀儡。
粉晶巨龍憤怒嘶鳴，沖出洞穴。
她漫無目的地在獵獵海風之中盤旋，一圈又一圈，想要散去身體裏那股怪異的灼熱，可直到卸去力氣，墜入灰藍的波濤。
将大半個身軀都沉入冰涼的水中，那股難耐的狂躁也無從消除。
好餓……
好想吃點什麽。
想要，得到滿足……
莉莉安整個頭顱沒入水中，在淹沒的窒息感裏饑渴稍稍得到緩解，咕嚕嚕一串泡泡冒出。
她浮出水面，準備上岸回到洞穴。
就在此時，莉莉安聽到羽翼劃破雲層的聲音，龍類的羽翼。
複又沒入水中，她眯起一層半透明的眼睑，隔着海面，瞧見似有流星墜入海裏，一抹銀色朝着這個方向在靠近。
這個氣息……
是一條銀龍，正在極快地接近着她。
該死，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甩掉了另外兩條龍麽，又或許，作為龍島的守護者，他比自己還要更加敏銳這座島嶼的變化
直到一定的距離，那條銀龍停了下來。
莉莉安看向他。
龍類看起來冰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并不擁有人類臉孔上那樣多可以被情緒牽動的肌肉。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比起亞歷克斯攻擊性十足的壓迫感，莉莉安粉色豎瞳上的簇起豎鱗更加纖長而上挑。
他的王。
清冷而迷人。
“諾伊斯。”銀龍修長的脖頸游弋出水面，他稍稍昂首吟出自己的名字，龍吼深沉，震撼波濤。
龍語厚重，音調詞彙皆與人類的語言完全不同。
莉莉安有些意外。
但， “主教大人”居然用是自己的的真名，行走于人類的世界，這無疑會讓他和許多的人類，建立起或多或少的聯系。
她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
得到似乎是在打量的信號，銀龍停在那兒，輕輕轉過引以為傲的長頸。
修長而光滑的身軀呈現出完美的流線型，一條長尾幾乎與他的身體等長，鱗片光澤耀眼，朦胧水面之下珠光閃爍，宛如沒入水中的新月。
随着水波的晃蕩張開收攏起伏的潔白翅膀，似魚類的鳍紗美麗非常。
直到完成展示，諾伊斯隐隐期待。
卻發現原本尚在海中的粉晶龍不止沒有與他交換名字，還猛地扭身離開，已然到了岸邊。
是他當人太久，身軀不夠完美麽
不可能。
諾伊斯下意識否認。
譽有月光的舞者之稱，銀龍身型要比所有龍類都更加優美，這毋庸置疑。
他緊随着上岸，灑落身上帶着腥味的海水，又用龍霧細細潤好每一塊鱗片。
銀色的龍尾輕輕甩動，滾滾的水珠從身軀上滑落。
諾伊斯目光隐含期待，依舊專注看着她。
這樣的視線……
是，想要追求她麽
不，莉莉安很清楚，這不過是因為她身體裏的龍島之力，勾着這條龍島守護者神魂颠倒罷了。
那股莫名的狂躁又漸漸燃起，讓她想要做點什麽，發洩一下。
是他要送上門的，既然如此，有什麽是她現在不可以做的麽
莉莉安靠近了他。
如此近的距離，嗅聞到對方氣息，諾伊斯鱗片起伏，瞳孔縮成一條豎線，複又外擴。
這條明明年幼他許多的幼龍，無形之中釋放出強大的威壓，讓他下意識地從翅尖放出了幾根月華鎖鏈。
意識到這是不敬的行為，諾伊斯馬上想要收回去。
可卻被輕輕巧巧的力道滞住。
一條靈活的粉色尾巴尖尖勾住那些鎖鏈，若即若離離開細膩的銀鱗。
不知不覺，繞過修長的脖頸，環過兩扇羽翼，直到長尾的根部，完完全全束縛住了他的身軀。
諾伊斯有些迷茫。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條年輕的龍，在對他做什麽……
初初不過是細小的震顫，但随着緊接的刺激，激蕩起更大的掙紮。
明明是他自己的鎖鏈，卻完全不受控制。
身居高位，曾未有過被他人掌控的銀龍，第一次品嘗到折磨般的滅頂感……
在将要到達最為暢快的那一刻。
無數的鎖鏈連接在一起，因為振動掀起波濤蕩起雜亂的響聲。
即将被鎖鏈絞纏到極致，窒息感湧上腦海，屬于龍類的那雙無情而冷漠的豎瞳，此刻因潮濕而微潤迷蒙。
銀龍茫然無助後仰起頭顱，露出脆弱的脖頸，鼻腔噴灑的喘息快而急促。
“告訴我……”
他想要呼喚，想要得到釋放。
想要将自己，完完全全，獻給他的王。
“求您。”
莉莉安腳爪或輕或重地踩住那條最細的鎖鏈，聽到痛苦的低吟，用力，鎖鏈瞬間繃緊。
劇烈掙紮之下，無處可逃，銀龍身軀驟然痙攣，溫熱傾瀉。
她沒有多給一個眼神，長尾翹起，轉身離開。
“現在，你還不配。”
因透支而陷入昏迷的諾伊斯，聽見一個帶着淡淡冷漠，卻透着愉悅的聲音。
“與我交換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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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諸位:你為什麽要獎勵他(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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