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臣服
臣服
被削了頂的密林，正好大片陽光随着刺目的晶龍下落。
每一塊足有巴掌大小鱗片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随着呼吸的起伏，邊緣流光溢彩。
巨大的兩扇翅膀上宛如血痕的紋路破壞了那份無害的精致美感，更加添上強大的氣場。
仿若切真切實地看見了另一個更加完美，更加恐怖的自己。
他沒有事。
莉莉安不由得屏住呼吸，心裏緩緩落定下來。
亞歷克斯打量着這一行人，姿态謹慎而優雅。
他看向勇者，開口: “人類”
龍吼低沉厚重，落入耳中格外熟悉，面無表情的臉孔完全看不出情緒，只帶着淡淡的漠然。
森冷的視線游移掠過人群，鎖定在某個方向之上。
莉莉安嘴唇張開，話音未出。
勁風掠過，手裏空空。
一條堅韌的尖錐形三角紫色長尾末端靈敏，極快地取走了目标物。
然後，亞歷克斯細嗅了一下卷回來的東西。
“你們殺了一條……”褪去了人類的僞裝，那雙深紫色的豎瞳微微轉動，冰冷銳利， “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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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麽
不過遲疑一瞬，莉莉安馬上反應了過來。
她的這具身體即使有龍化的特征卻沒有了龍島之力，怕不是這龍島龍類衆多，晶龍并不顯眼，就連亞歷克斯恐怕也辨別不出來。
這是好事，能不暴露的話，最好不過。
有白龍擄掠行徑在前，翠玉龍深沉城府在後，莉莉安不得不多想。
即使是同族，在龍島之主的使命面前，那點兒微不足道的親情，也不值一提。
恐怕，亞歷克斯，對于此刻的她，是敵非友。
但現在……
顯然不太妙。
絲柯莉受了不輕的傷，金布利沒有太多的戰鬥能力。
丹尼爾透支了精神，力竭無法催動第二次幻術。
而湯米，莉莉安眼瞳震顫。
“這條龍是自願為我們莉，為她送上心髒!”
拄着劍勉力撐着死死将她護着的紅毛少年，明明站都站不起來，依舊氣勢勃勃，睜眼說瞎話的技術含量一流。
“我們不過是上島讨運氣。”坐在後面照顧着蠍女的死靈法師點了點頭，幽幽地補上， “又有什麽力氣，能夠殺得了一頭龍”
“撒謊。”
強大的威壓帶着恐怖的恫吓，随着亞歷克斯的質疑，鋪天蓋地灌下。
昏迷之中的絲柯莉發出脆弱的咳嗽聲，肺腔上，金布利用于祛毒的銀針驟然斷裂，長長蠍子尾巴尾針痙攣一般抽動兩下。
丹尼爾極快展開領域，瞥了一眼對方卷走的東西，眼皮突突跳了兩下。
“是的。”
他思索了片刻，看向那頭龍: “我們說謊了。”
“丹尼爾!”
無視了湯米震驚的眼神，後者極快地比了一個手勢。
“我們是……”
吟游者的語氣平緩，帶着信服的魔力， “黃金大陸的屠龍列隊，派出的一支先行探查兵。”
話音落下，莉莉安懸着的心啪嗒一下，也摔了個結結實實。
她欲說些什麽，卻被湯米拉住。
丹尼爾繼續面不改色地說着: “他攔住了我們去往極寒冰川的路，傷害了我的朋友……”
“……我們确無殺死一條龍的力量，只不過足夠幸運，遇到了一頭同樣即将被綠龍囚為獵物的羸弱幼龍，得到了她的幫助，才能死裏逃生。”
啊
莉莉安睜大了眼睛往身側的人看去，得到對方一個朝天看去，不關我事的反應。
湯米扭回來的臉上挂着一副讓他繼續說的表情。
小隊成員一直說丹尼爾嘴裏沒一句話能信。
不影響行動，莉莉安對此沒有過多在意。
但現在，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能将真真假假謊話連篇，結合成一個聽起來百分百就讓人相信不了卻又擺在眼前，有幾分可能的事實。
“并沒有任何一條龍是死于我們手下，我相信您能夠得出這個結果。”
丹尼爾幾步上前，輕輕控住女孩兒的肩膀，往紫晶龍視線的方向轉一下了。
陽光落下，恰好照在破開的鱗上，顯得臉上的那道傷，愈發猙獰。
莉莉安大概能猜得到他想要說服對方什麽。
如果不是前不久才親身經歷配合對方幻境無情殺死綠龍，她幾乎都要信了。
才怪!
這般漏洞百出的說辭……
自己身上甚至還穿着和蠍女同款的黑色行動勁裝。
真的會有傻子相信麽
以過去相處的經驗來看，這頭性格陰晴不定的龍不吞掉他們就算好結果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盡管陽光驅散了大半密林的霧，但若不盡快離開這裏，毒對身體的影響恐怕是不可逆的。
空氣裏十分安靜，時不時偶爾幾聲詭異的咕嚕嚕，是泥沼冒泡的微響。
那道冷酷的視線，落在少女的身上，肩膀上，最後，定定鎖在臉上。
“過來。”
紫色晶龍開口，聲音沉沉，即使收起了威壓，丹尼爾依舊呼吸一窒，這句話當然不可能是對他說的。
湯米不安地松開了手。
莉莉安沉默着緩緩走過去。
不過這麽幾步的距離，她的大腦飛速運轉着，如何處理這個棘手的場面:也許應該坦白，亞歷克斯與那些龍都不一樣，是能夠聽得進去的。
畢竟，他曾試着理解她。
直到平靜的空氣裏落下一句。
“你不該和這些家夥待在一起。”
掠過密林的上空，盛着翅膀的風裏夾雜着獨屬于晶龍的吞噬氣息，盡管非常微弱，依舊被鼻腔捕捉。
下方幽暗漆黑，幹癟的樹木形狀枯槁。
一片完全不匹配晶龍嗜好的領地。
是同類，在這兒遇險了麽，不，可能性極小。
尤其龍島，是龍類的家園，各族皆相安無事。
他無法抑制住地噴出了一口晶爆落下，卻沒成想見到的會是奇怪的一只小隊，還有這麽一個玩意兒。
深淵裏只有兩條晶龍。
他曾料想過，回到龍島之後，會遇見更多的同族，卻沒有想到，會是眼前這個半龍半人的“異類”。
好相似。
就連蹙眉的時候眼簾稍稍下垂的動作都一模一樣，顯得格外無辜柔順，叫他的心無法控制地慢跳幾拍。
卑劣的塞壬。
亞歷克斯視線落在稍遠一些，身旁流動着微妙水元素的男人身上。
眼前的這條晶龍身上，有着薄薄一層，用謊言編織的真實。
即使同族，也無法看透其真名。
再近一些的距離，視線聚焦到紅發少年之上，那身裝扮，呵，一個半吊子的人類勇者。
他不是白癡，綠龍不可能被人類這麽輕易殺死，這些人明明就在利用這條無知懵懂的晶龍。
從深淵離開的莉莉，遇到過什麽……
也和這條龍一樣，被人類利用着麽
在這裏耽擱太多時間了，心髒空的可怕。
“離開這裏。”
他看着她，紫色豎瞳裏，翻滾着深不見底的晦黯， “我會殺了這些人。”
龍語厚重，帶着輕飄飄的斷言。
這句話如石子落湖，撲通一聲，濺起的漣漪打破所有堪堪維持的平靜。
莉莉安停下了腳步。
湯米雙手持劍，看向死靈法師的方向，嘴型輕聲:撤。
金布利接到眼神，啵得拔掉一只灰色小瓶的瓶塞，細瘦的骷髅手指滑動圈圈。
恍若微型的卷風落在地上，卷起幾片幹枯的草葉，搖搖擺擺。
兜帽飄動，金布利彈指: “去。”
指令落下瞬間，微型卷風驟然迅猛，平地拔起足有三人合抱的粗的一棵枯木。
看似即将吞沒莉莉安的飓風，在即将靠近她的一瞬間分為兩股，複又合抱，直沖紫晶巨龍。
塵土成功暴起，形成天然的最好屏障掩護撤離的方向。
湯米躍步來到少女身旁，語氣放松: “馬上就離開這裏。”
他欲将人打橫抱起。
莉莉安卻搖了搖頭。
唰——
亞歷克斯不過輕飄飄地揚起一扇翅膀，暗紅色的紋路漫上一層灰，将飓風的威力輕輕松松化解，散掉的風四處刮擦，什麽東西落入沼澤。
嚓嚓嚓嚓!
數道晶刺齊發，精準地鎖定目标，将裹在黑袍裏的死靈法師紮成刺猬，骷髅頭落在地上，咕嚕嚕滾了一圈。
若不是丹尼爾先一步抱着蠍女滾到一旁，必有死傷。
局勢驟然反轉。
莉莉安轉身擋在湯米身前，目光定定看着這條紫晶巨龍。
不該和這些家夥在一起，那她應該待在哪裏
是該去選擇一個與自己完全不相匹配的伴侶，還是毫不反抗，理所當然被那條白龍囚為玩物。
不。
作為聖女的她就這麽一直被教廷安排着推着往前，直到“死去”，也無人在乎。
沒有任何人在意聖女莉莉安，就連蘭洛斯也毫不在意。
而現在，作為所謂的龍島之主，仿佛背後又這麽莫名其妙的多出來一只巨大無形的手。
從黑火蛻變的那一刻起，所有遇到的聲音都在催促着她。
——回到龍島。
——為龍島帶來生機。
那只手仿佛揉捏一塊泥巴一樣，想要團成什麽樣，就該是什麽樣的。
她無疑是一個合格的聖女，成功獻身給了王室需要的那顆卵。
現在，她應該成為一個合格的龍島之主。
但，憑什麽呢
莉莉安感覺到臉上濕潮。
那塊傷口沒有經過任何的處理，就這麽皮肉泛白翻在那兒，因緊繃的肌肉，凝固的新痂表面又裂開，流出新鮮的血。
她擡手，從手背的鱗片上看到自己的表情。
麻木，冰冷。
莉莉安仰頭，認真地看着他，唇瓣無聲: “我哪也不去。”
“很好。”
亞歷克斯嘶啞輕歪脖頸。
非常不錯，所有與人類接觸過的晶龍，都無一例外的選擇了人類那一邊，是麽。
莫名的躁怒郁氣湧上心頭。
他甩動脖頸，張開翅膀，準備強硬地帶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夥，等他找到莉莉，兩個幼龍一起好好教育一番。
人類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不，等等。
這片林子裏，有活的東西在動。
深淵的嗅覺對于生命無比敏銳。
潛伏的危機，蓄勢待發!
長尾尚未卷起嬌小的少女，後方沼澤暗潮湧動。
亞歷克斯選擇騰空飛起，腐朽的氣息對于晶龍更為致命，吞噬掉這些對于身體沒有任何益處反而會衰竭。
只是尚未振翅，毒霧暴起。
丹尼爾為保持水幕領域的強度，編織的謊言被侵蝕破敗: “不好，我撐不住!”
短短一瞬間，紫色晶龍扭身完完全全攏住這一行人，揚起的巨大兩扇翅膀又垂落下去，阻隔沼澤的毒霧往這邊湧來。
不僅如此，他選擇直接吞噬這些霧氣，絕不讓一分流過來。
亞歷克斯再一次對上了少女。
這樣的眼睛，隐含孤獨與疏離，濕潤柔軟的視線，帶着幾分迷茫。
吟游者編織的謊言依舊存續，他無法嗅到一點兒屬于莉莉的氣息，這樣陌生的面孔，也看不出一點兒莉莉的模樣。
不，他确定……
這是他的莉莉。
卑劣的海妖。
亞歷克斯費力地掀動眼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丹尼爾，深深喘息。
“莉莉，對不起。”
巨大胸腔幹癟下去，喘息的聲音十分恐怖，噼裏啪啦的大塊鮮血從猙獰的嘴裏掉出。
保持不住，這毒似乎不僅在腐敗他的身體。
意識逐漸抽離，陷入無邊的黑暗。
“我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你為什麽不願意信任我。
我永遠希望你，好好的。
只是好好的，留在我的身邊。
-
整片密林的上方被污穢的毒霧籠罩，層層黑雲翻滾着遮掩住正午明朗的太陽，再看不見半點兒光輝。
冷冷的濕風刮過幹枯的樹幹，發出詭異的哭聲。
大腦一片空白，酸麻的嘴唇張合，莉莉安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不。
不要。
連那雙幽暗璀璨的紫色豎瞳也失去神采，沒有半點兒生機。
轟然倒塌的身軀皮肉化成無數瑩瑩紫色光點，露出無數細小傷痕的瓷白巨大骨架，完完全全将她籠罩起來。
鋪天蓋地的毒霧，淹沒好多星光……
星光
好像在哪裏見過。
想起來了。
在深淵，只有陰冷和黑暗。
和時不時會出現一段時間的點點淺淺紫色星光，隔着卵殼，看得很朦胧，但真的很美，她再沒有見過那樣好看的星光。
是星星麽
莉莉安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深淵的混沌黑暗裏，靠在她乳白色卵殼下方，所有魔力來者不拒的漆黑色卵殼主人，遠遠要比她成熟的更快，也先一步強大到能夠脫離卵殼的束縛。
不是星星。
那些紫色的星光的來源，是一頭紫晶龍還未長成的鱗片。
用尚未完全長成的翅膀，緊緊地包裹着她，直到積蓄的力量耗盡，才會回到自己的卵殼休息。
深淵裏怎麽會有帶着陽光溫暖的魔力，如何會有帶着微涼清風的魔力……
是它，一遍一遍地離開，一趟一趟的返回。
是亞歷克斯。
“驚喜麽”
帶着快意惡劣的嘶啞聲音，森緩緩顯出原型。
泥沼裏的血肉，足夠構築一具嶄新的身軀，沒有了藓類植物的茸茸點綴，每一塊鱗片都濕滑無比，潤着沼澤的水漬涎液。
與蟄伏在林蚺無異，野性與危險即是本身。
但它，更毒。
——綠龍善僞，天性狡詐。
——殘酷暴躁，性格惡劣，嗜好以詭計陷阱折磨敵人。
曾經的提醒此刻回響在耳畔，莉莉安深深地閉了一下眼睛。
森很愉悅: “我可是幫你解決了一個麻煩。”
如願以償地看見了少女慘白的臉色，現在，他将得到一枚更加甘美的果實。
這條弱小的晶龍，在絕望中死去。
當一個人，意識到他能夠活下去，而松懈着大笑或是癱軟着哭泣，在這個時候，為他血淋淋地撕開殘酷的現實。
唯有死路一條。
啊……
真是無比美妙。
這片島嶼上，已經許久沒有能夠對龍産生威脅的生物。
新的龍島之主出現之前，對異族的幼龍，絕不相殘。
每損失一條龍，都是在縮減整個族群的規模，但綠龍一族，天性殘酷好虐虐殺，這是無法控制的本性。
森享受殺戮，更享受對方陷入絕望的無助。
實在，鮮嫩可口。
僅僅只是欣賞那點兒因為絕對的武力碾壓，産生的恐懼而顫抖，又有什麽意思呢
給予一個走投無路之人一點兒渺茫的希望，讓他以為自己能成功走出密林，實則踏上是的鋪滿腐樹枝爛葉子的沼澤。
沼澤下藏着的，是爬滿蛆蟲的累累白骨，是鱗片閃閃的毒牙巨蛇。
“清醒一點，那條紫晶龍沒有死。”
丹尼爾第一個察覺到哪裏不對，他試着喚醒沉湎在情緒中的莉莉安。
森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嗤笑一聲，只看向垂頭的少女: “是麽，可他已經在你的眼前，就這麽化成一灘骨頭。”
“龍類絕不相殘。”
吟游者勉強張開水幕領域，扛着毒霧的侵襲: “這是它們無法違背的靈格。”
所有生物都有靈格，這是一族的根系，烙印在靈魂裏的。
違反靈格的下場，是靈與肉皆湮滅。
森的聲音在莉莉安的背後響起，帶着嘲弄: “你的朋友，知道的很多。”
“但人們知道的歷史，都是由活着的人撰寫的，龍，也不例外。”說着，似蛇一般，緊緊環繞住柔軟的少女， “沼澤會聽見你們的聲音，但龍島，聽不見。”
所有吞沒在沼澤裏的屍骨，嚴格意義上說，并沒有死去，而是以毒留存，做他的備用身軀材料。
既然沒有死，那麽這些生物的記憶，自然，也無法流淌在龍島的土地。
既然沒有死，只是以另一種方式與他同生，又怎麽算違背靈格呢。
這是綠龍順應天性所衍化的道路。
今天收獲頗豐，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能夠毒化一條龍了。
森輕笑一聲: “我很滿意你。”
能夠在那種情況，毫不猶豫的動手扯出他的心髒，外表溫弱柔順，內裏卻如此冷酷無情。
這條晶龍的內心，實在殘酷美麗。
與他十分相配。
森變化作人型，依舊保留着布滿棘刺的長尾。
長尾揚起，帶着劇毒的倒鈎，劃開漆黑的頸環。
随着頸環的脫落，少女本該無暇的皮膚上，一道無比猙獰的傷痕，即使看起來年代久遠，依舊觸目驚心。
“放開她。”
“放開莉莉!”
“放她離開!”
純水領域的水幕被毒霧一點點碾壓。
這些家夥，明明自顧不暇，卻還在試着往這邊移動。
“你的朋友們，都很緊張。”話語裏帶着陰森的探究，森靠近了她，透着毛骨悚然的濕冷之氣。
“哦，你好像還沒有回答你死去的同族，為什麽要和這些不入流的東西為伍”
他繼續鞭撻着這可憐少女的心，仿佛在沼澤爬行的毒蛇，不緊不慢地纏上來。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手摩挲過脖頸處的那道傷。
“無法說話麽。”
铮出尖銳的勾刺，緩緩嵌入柔嫩脖頸。
有些遺憾。
據說，當失去某些與外界産生聯系的器官，身體的其他部分會變得更加敏銳，就好比盲人的聽覺，會靈敏上許多。
一個啞掉的幼龍，無法聽到它痛苦的吟聲，無異少去了很多的樂趣。
不，他已經開始期待，對方哭泣的掙紮。
“讓我想想，用什麽來招待他們比較好呢”
森幾乎要貼上少女的臉，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是這只手，碰到了我的心麽”
沒有回應。
他也不需要對方的回應，寬大的手掌一根根手指扣上手腕。
連呼痛的聲音也沒有，手腕處順着往下，連帶着整只手融成骨泥，啪嗒啪嗒落下。
因劇烈的痛疼幾乎要昏過去，斷口處的毒卻已經随着血液流到全身，讓她保持着清醒。
森病态地看着因為劇痛脫力而站也站不住，只能被他拖在手裏的人。
額發淩亂濡濕，眼睫顫抖，嘴唇張合，狼狽至極，卻再沒有更多的反應。
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麽。
無趣啊……
“去死啊!”
眼睛布滿血絲的少年勇者終于在吟游者的掩護下，銀色的劍鋒直直劈砍過來。
“你這個禽”
聲音戛然而止。
濕漉漉的血，還是什麽。
濺在他的身上，帶着髒器的溫度，溫熱，滾燙。
他心愛的少女，就在眼前，被撕開另一條胳膊。
心髒仿佛被丢入灼燒滾燙的岩漿，可下一瞬，這樣的滾燙也沒有了，往下跌去的湯米茫然地眨了眨眼，轉頭看向身後。
他，他的腿，他的身體，他的隊友，他的夥伴，所有的一切，恍惚沒入泥潭，都被擦抹，消失在視野之中。
毒霧碾壓了丹尼爾的水幕。
所有的一切，都被融化殆盡。
莉莉安無聲痛哭。
想要蹲下，可森捉着她的一條缺了手的胳膊，無法辦到。
她想要擦掉眼淚，可她的另一條胳膊已經沒有了。
整個人就像一個破敗的布娃娃，但沒有濕潮的棉絮從大大小小的傷口中露出，只有紅色的血……
血泊之中，森殘忍地笑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湊近她的耳朵，惡劣地說道: “你殺不死我。”
“我們是同類，你永遠也無法殺死，一條龍。”
從身體和精神都完美破壞對方，森感到無比的愉悅。
少女的眼瞳晦暗。
死灰一般寂靜。
他忽然，想要回味一下那個吻。
那個，無比輕柔而缱绻，如一朵飄搖的花一般，落在他心髒上的那個吻。
森看了一眼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的可憐晶龍。
兩只爪子都沒有了，無法觸碰他的身體。
但，即使被掏出心髒又如何，他不會死，如果她足夠識趣，他會樂意給她機會孕育自己的後代。
第一次有這樣的沖動，實在無法等待。
森箍緊她的身體，掐住她的臉，深深吻下去。
下一刻，銜住那條柔軟的舌頭的一瞬。
身體猛地一僵。
仿佛氣管被劃開，無法呼吸。
不知不覺，那雙本該死灰衰敗的眼瞳，此刻淡漠，清清冷冷，猶如森林中伺機而動的蟒，毫無感情的一點點絞纏。
臣服，否則，死。
一股從骨髓裏生出的寒意直沖頭頂，身為流浪龍族類之中頂級的伺機者，森從未如此懼怕過任何一條龍的威壓。
靈魂被束縛，引以為傲的毒毫無用武之地。
“我收回了，你身上所有的毒。”森極快地反應示弱， “你的胳膊，還有手，都在……”
僅僅這樣，不夠。
她要的是臣服。
深入心髒的屈從。
“不!”
但他無法拒絕。
靈魂的烙印生成一條豔麗無比的繁複花紋碧綠項圈，緊緊地箍在森的脖頸之上，讓他無法呼吸。
窒息只是第一層。
只要他有抗拒的念頭，每一寸都将如被毒霧侵蝕腐敗一般破爛下去，鑽心噬骨。
靈魂上的碾壓，無法反抗。
是，她不會殺了他。
可這比死還要痛苦!
森連喘息的力氣也無。
莉莉安不給他思考的機會。
她用力地揪緊那條無形的項圈，唇瓣描摹: “把他們，都還給我。”
如果撕扯掉靈魂，那麽他再無複活的機會，徹底将從這個世界抹除。
“我，我還給您。”
他忍着痛，嗓音嘶啞，展開完全由毒封存的泥沼。
她松開他，硬生生扛着大腦的嗡鳴，從泥沼裏拖出來幾個人。
身體開始發麻，眼前發黑。
在昏過去之前，莉莉安對森下達了最後一個指令。
保證她的人，毫發無損。
-
一片漆黑的洞穴亮起暖和的篝火亮光，稀薄的月光從洞頂的裂隙透過，灑在疲憊的一行人身上。
這是離開密林前，由森帶路所尋找的暫時一個歇腳點。
洞穴十分潮濕，連牆壁上的濕氣都凝結成水滴，順着鐘乳石滴落下來。
“你，去守着外面。”
保持着清醒卻依舊戒備的湯米始終沒有放下心來。
森不悅地擰起了眉，自己只臣服于莉莉，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使喚他。
他得到的命令是保護這些玩意兒，并沒有要聽從他們的話這一項。
屬于龍的自尊不允許他順從。
“聽到沒有。”丹尼爾正在為絲柯莉換掉包裹傷口的紗布， “讓你出去。”
“聽到沒有。”金布利坐在火堆旁撥弄着，也重複了一遍，陰恻恻地出聲: “現在你做的一切，在莉莉醒來之後，都會成為忤逆的罪證。”
他是死靈，死靈對于靈魂尤為敏感。
這條龍，現在是莉莉的眷屬。
不，還要更低級一點。
“……”
并沒有過多猶豫，眼裏帶着陰鸷的綠龍轉身離開。
湯米這才小心地放下臉色蒼白的少女: “能讓她醒過來嗎”
“靈魂疲竭，不是藥物能治愈的。”早在莉莉安昏迷的那一刻，金布利就有斷定， “也不是休息就能休息好的。”
“那怎麽辦。”
湯米憂心如焚。
“如果她是體內魔力循環穩固的成年龍，是可以靠休息就能緩過來，可她身體裏的魔力一直紊亂。”金布利話音慢吞吞，帶着幾分好奇， “不知道因為什麽，微妙的平衡被破壞。”
丹尼爾默然。
他的身體裏亦有一套特殊的魔力循環。
比起只能憑借魔晶石或是感應才能使用魔力的人類，又或是沒有身體的死靈，他更清楚魔力紊亂對于莉莉的身體是一種多大的負擔。
丹尼爾輕輕拍了拍湯米的肩膀: “沒事的，會好的。”
“真的嗎”
一頭耀眼的紅發幹枯雜亂，毫無光彩，他的眼眶紅了一圈，聲音幹渴沙啞， “莉莉會好起來的，是嗎”
“是的。”
吟游者的聲音輕緩，帶着使人信服的魔力。
“明天也許就醒過來了。”
但沒有告訴隊長是的，他自己也并不确定。
“先好好休息吧。”丹尼爾坐的離火堆最遠， “我守夜就好。”
不過一會兒，他看見裹着黑袍子的死靈法師慢悠悠地挪到了躺在一旁的某個人身邊。
是那條紫晶龍。
莉莉安一并把他也給從沼澤裏剜出了出來，綠龍自然将這條龍劃在了他們的隊伍裏。
丹尼爾問: “怎樣，有什麽問題嗎”
被翻了個面的亞歷克斯與莉莉安一樣，毫無反應。
蹲在一旁的金布利頗為新奇，仔細查看。
不過一會兒，他興奮開口: “沒救了!”
湯米困得要死，耷拉着臉: “沒救了你還這麽高興，莉莉會難過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肩胛上并非新傷，而是一些陳舊傷痕交錯斑駁疊雜在一起，似乎具有某種禁锢魔力的作用。”
金布利抽出了一把閃着精光的匕首: “這樣一來，我的藥劑無法治愈，所以說沒得救的可能。”
剜幾塊龍鱗送去老匠師那兒給湯米鑄幾把新劍。
再接兩碗血喂給莉莉安，這樣她也許會好受許多。
剩下的都是他的!
骷髅頭空洞洞的眼孔幽幽放光。
“不行。”
丹尼爾頭大得很，一把拉回準備分屍的死靈法師。
“這是小莉莉的同族，而且，關系不淺。”
身為吟游者，亦或許是體質特殊的原因，他對某些東西特別敏感。
在密林，那條紫晶巨龍出現的第一時間，丹尼爾就察覺到，莉莉松了一口氣，整個緊繃着的狀态一下子就放松下來，但又十分矛盾。
他順着湯米的話，想要幫小莉莉解決了這個麻煩。
但事情的走向滑向不受控的地方。
誰也沒有想到龍即使只剩一顆心髒也不會死去，也想不到死而複活的綠龍，第一個動手的對象會是那條紫晶龍。
更想不到，半龍化的小莉莉，完全碾壓淩虐了綠龍。
但現在，這兩條晶龍的狀态，一個比一個差。
尤其是小莉莉……
她完全，醒不過來。
如果不是因為胸脯微弱的起伏，還有着心跳，那樣冰冷的體溫，幾乎和死去，沒有區別。
是因為失去了那具龍型身軀麽。
不，直覺告訴丹尼爾，沒有這麽簡單。
他看向洞穴的另一邊，盤在那兒的綠龍并未合攏眼睑，只覆着一層薄薄灰濛濛眼膜，似乎是在靜靜地觀察着。
如果不是因為這條龍，他們今夜就能抵達月光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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