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誘惑
誘惑
灰港，暗無天日的地下礦洞。
生命樹的根幹已經盡數破裂，被鼠疫奪取生機的精靈，在某種特殊的感召下蘇醒。
費巴特驚慌失措，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試圖想出什麽辦法蒙混過去。
瑟銀冷淡地問: “你到底，在利用這個精靈做什麽”
“我，我，我……”
費巴特不敢說。
他豢養着無法變化的失敗半獸鼠人，用精靈的血催化它們二次成長蛻變，失敗品則被抛棄在樹幹下方的深坑裏，作為供給胎母的養料。
但一行人無疑已經看見樹幹破開後方不見底的巨大深坑。
瑟銀追問: “裏面有什麽”
距離更近的莉莉安，更加清楚的聽見此前怪異沉穩的心跳聲。
坑裏，恐怕是心跳聲的來源。
瑟銀一個響指，從指節抽出一根細細的長鞭，甩到了鼠人的脖頸上。
長鞭帶着勾刺，盡管無毒，上面的精神控制足以在嵌入皮肉瞬間麻痹神經。
很顯然，灰港的統領已經暗戳戳做了不少荒蕪島不允許的事情，瑟銀僅有的耐心只對自己人: “說。”
費巴特哀嚎一聲，空曠的黑暗裏忽然出現了無數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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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隐沒在黑暗裏，詭異地亮着紅光。
“你的孩子們。”精靈的聲音不疾不徐，從樹幹裏邁步的動作透着幾分慵懶，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放在他的手上正在吞噬鼠疫的那只手: “在擔心你。”
湯米環顧四周，他看不見任何一個出來的鼠人: “他的族人”
莉莉安搖了搖頭。
如果是鼠人，她察覺不到任何敵意，這些黑暗裏的眼睛，呼吸聲十分細微帶着嘶啞的喘息，更像是毫無情感的野獸。
見再無隐瞞的可能，費巴特以手抓地，紅紅眼珠子幾乎要凸出來。
“它……它們沒有智慧，只會成為鼠患，或者更高級半獸人的餌糧，我是在給它們機會。”
他大喊: “一個活着的機會!”
這句震聲仿佛驚動了什麽東西。
那沉穩的心跳聲忽然變得渾濁慌亂起來。
湯米想到了蠍女，登時反駁: “你不做這些它們也能長成。”
“呸!”被否定刺激的鼠人幾乎要跳起來， “是，幾十年，幾百年，我等得到幾個幾百年!”
他陰仄仄地看向一旁，這兒唯一一個，似乎完全無動于衷的少女。
一張多麽冷漠的虛僞臉孔啊。
既是弱者，也是殘疾，卻從誕生初始就有了自己至死不能觸及的身份。
“多好命啊，就算是啞巴，也是一條龍，瑟銀大人護着你，自然的精靈也青睐你，人類的勇者癡迷你，你什麽也不用做，而我呢”
“我的身邊，都是一群只想着吃飽飯過一天是一天的廢物，完全不為我族未來考慮，死了就死了，衰微到這個地步……”
聲音漸低，陡然高昂。
“你們以為我容易嗎”
費巴特怒極反笑，陷入癫狂。
與其等待着一個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又是真是假，到底會不會出現的龍島之主，不如自己抓住渺茫的希望。
當魔力潮汐湧遍灰港的那一刻，獲得這個精靈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希望來了。
他辦到了，甚至不用兩周，就造出來規模不小的成熟族群。
“狗屁的龍島之主!”
費巴特還想要說些什麽，但冷着臉的男人再沒有給他機會，擡手之間，一抹銀光閃過。
“我……我，大人。”
他捂着脖子跪倒在地，血水從手掌縫隙流出，脖頸斷裂依舊艱難發出求饒的哀求。
在事實面前，一切狡辯都顯得蒼白無力。
瘟疫早已消失，費巴特不得不用鼠疫來控制這個精靈，并且利用生命樹豐沛魔力的枝幹僞裝着無事發生。
龍島上所有的生物都敬畏生命樹，更不會做出任何破壞的舉動。
就是料準了這一點，他才敢将衆人帶來這兒。
可誰成想，這個平平無奇的啞巴晶龍完全無視，直接破開生命樹的樹幹。
“是我的錯。”
瑟銀沒有再看地上的屍體第二眼，轉向一旁的少女， “對灰港過于放心，所以失察。”
視野裏掠過一抹紅。
先前還在一旁沉默着的少年一個箭步越過，将不知道從哪兒搞到的罩布胡亂地丢在了精靈的身上，又把兩個人握着的手強硬分開。
準确的說，是單方面把精靈甩開。
莉莉安: “……”
湯米撇了撇嘴，整個人仗着高出一頭，身材腿長的優勢擋住在她的身前，完全不給半點視線: “不披着點，感冒發燒了怎麽辦。”
開玩笑!
他都還沒有給莉莉看過自己的身體，這個從樹幹裏出來的精靈憑什麽。
瑟銀并沒有在意他的舉動，不知不覺，對這條格外冷靜的晶龍帶上幾分尊敬: “所以，您是為了這個混血精靈麽”
是，也不是。
從來到這兒，莉莉安就察覺到，灰港的鼠人，與龍島其他生物族群并不一樣，似乎子息興旺，格外繁榮。
一開始她只當龍類是一個例外，畢竟越強大的生物，基因承續的代價就愈大。
現在，從費巴特剛剛的話看來。
這灰港，才是真正的例外。
莉莉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茍延殘喘的鼠人，聽着那似乎來自地底最深處的心跳聲，緩緩走前。
幾人跟了上去，一并看向深坑的最下方。
“這。”
湯米眼瞳震顫，他從未見過如此難以形容的畫面。
一只被切除四肢的鼠人，一并也用生命樹的魔力維持着生命。
不。
與其說是半獸人，不如說是一團蠕動的肉塊。
肚皮上盤根錯節着生命樹的枝幹與血管，被催化的腹部膨脹到透明的地步，清晰可見還在扭動的成串綴連如葡萄一般的胚胎。
“死亡。”沉默片刻，一枚光球凝出在瑟銀的指尖，他決定了結它的性命， “是一種解脫。”
忽然，身側一只纖細帶鱗片的手直接握掉了那枚光球。
莉莉安的手在顫抖。
精靈忽然出聲。
“它是自願的。”
他始終注視着，聲音平靜如水: “你救不了它，亦不必為它的死亡感到痛苦，這一切都是必然發生的……”
有時候，真相要比謊言更加難以讓人接受。
他與這只改造的鼠人一并被封存在生命樹的樹幹裏，也一并解了對方的思想。
自龍島沉眠，魔力枯竭之後，島上所有族群發生異變。
正常的獸人妊娠時間通常在一年以下，但誕下的幼崽不是死胎就是變異的畸形。
生活在龍島地面上最低階級的灰鼠獸人，如果沒有規模的優勢，那便什麽也不是，它願意為了族群成為犧牲的試驗品。
費巴特成功成為灰港的統領，于它而言，就是最好的回報。
“它說，它們已經等待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希望，太久了，久到最後一點兒想要往上爬的種子都已經腐敗。”
如果一個族群只有寥寥無幾的幼崽，這意味着永遠不可能擁有大批新鮮的血液湧入，陳舊腐朽的思想只會帶領族群走向滅亡。
精靈将那團肉塊想要表達的話語娓娓道來。
“它不後悔這麽做，因為它們争取過，即使察覺到費巴特品嘗到權利開始變得偏激，那也沒有辦法了。”
湯米罕見地沒有說話。
莉莉安蹙眉，在沉默中，無形的憤怒一點點充盈着彎曲的指尖，凝出一枚更加巨大，帶上精神安撫魔力的光球。
光芒照亮少女的小半張臉，蒼白，面無表情，猙獰的傷口像一道殘酷的淚痕。
光球落下。
那團肉塊湮滅在散去的月光中，毫無痛苦，仿佛平靜地睡往另一個世界。
莉莉安轉身離開，一行人緊随其後，緩緩消失在出口。
瑟銀走在最後。
修長的身影停留在狼狽的鼠人的身前，他駐足輕嘆: “費巴特。”
“真正的龍島之主出現了，你懂嗎”
言外之意，灰港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徒勞，是帶着繁衍生機的力量的出現，無意識為一群可憐鼠人編織的一個美夢。
這句話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麽些日子的努力，簡直不過是泡影般的笑話。
“我，我……”
艱難喘息的費巴特瞪大了眼睛，淚水和鼻涕混在一起。
他哀哀地哭着，看着荒蕪島的領主亮面的靴尖漸漸遠去。
瑟銀一走，微光也無，完完全全的黑暗裏，響起窸窸窣窣，似無數的齧齒類細小的足掠過布滿塵灰的地面，緊接着啃噬撕扯皮肉的聲響。
一開始還有着無法連成句子的咒罵，伴随着疼痛的吟聲。
漸漸的，只剩下痛苦喘息，哀嚎。
直至被咔咔酸牙聲盡數淹沒。
……
混血精靈的名字是菲爾。
讓湯米感到意外的是，這家夥甚至沒有看見莉莉的唇語或是手語，卻能夠理解意思，毫無偏差。
即使披裹着一塊爛布，纖細的身體和優雅的體态渾然天成一道美麗的風景。
即使失去了統領，灰港街巷的氣氛好像并沒有什麽變化，那些帶着奴隸項圈的半精靈們的神态依舊是木木的。
菲爾感慨: “時間會抹平一切改變。”
瑟銀點點頭，表示贊同: “我會派遣更具有資質的半獸人來統領灰港。”
走在最前頭的少女忽然停住了腳步。
并不陌生的人影出現在一行人的眼前。
“莉莉，我想你需要得到更好的恢複，當然不是在這兒。”
是諾伊斯的聲音。
瑟銀眼睛一亮，他有些雀躍，卻又感到臉上幾分火辣辣。
——灰港的統領，費巴特不僅把兄長的伴侶包裝成供人娛樂的玩物，還私自挪用生命樹的枝幹。
但話說回來……
完全想不到一貫孤僻高傲的諾伊斯，還有着這樣的口味，是在黃金大陸待太久麽
就是不知道，龍島之主會是一條怎麽樣的晶龍。
沒錯，瑟銀當然不認為頗有些狼狽的莉莉安會是他們的王，還在隐隐期待着用自己的實力在諾伊斯之前奪下配偶的機會。
想到這裏，他有些喪氣，這不太現實，歷任龍島之主從不會無視守護者的求偶。
從任何條件，自己都比不上銀龍。
但沮喪不過轉瞬即逝，瑟銀矜傲的壓了壓下颌，自己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是唯一一個被偶像允許親近的龍，能夠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相信在不久的将來，絕對能夠成為諾伊斯第二!
不，等等……
現在出現了另一個。
瑟銀看向一旁有着半龍化特征的少女。
莉莉安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
在侍從的帶領下，一行人來到了一個極其奢美，富麗堂皇的大廳，比起費巴特準備的宴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應俱全，都是人類喜愛的餐點。
但除了把尊敬寫在臉上的瑟銀，似乎所有人都心事重重，沒有任何人動食物。
他嘗試打破尴尬: “是不喜歡嗎”
“一直都不喜歡，不是嗎”
打破平靜是的菲爾，他始終看着銀龍。
話裏夾槍帶棒暗有所指，綿裏藏針。
後者無視了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醜陋精靈，看向沉默的少女: “沒有什麽胃口麽”
莉莉安淡淡看着。
諾伊斯嘴角的傷口已經消失不見，但她實在是沒有什麽心情去吃東西。
這張溫潤無暇的臉提醒着……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忽然現身，自己在費巴特手裏的下場可能會十分凄慘，手铐的鎖鏈纏在脖子上的窒息感仿佛再次出現，連吞咽也困難。
為了力量，她做出了那樣的舉動。
諾伊斯緩步上前: “莉莉。”
不知什麽時候站起身來的精靈攔住了他的去路。
菲爾說得更加直白: “你的出現，就很倒胃口。”
諾伊斯眼裏愠色漸濃: “……”
與生俱來的高傲不允許他被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在氣氛變得更加低氣壓之前，湯米試着活躍氣氛: “菲爾待在地下太久，可能不清楚這是。”
只是話完沒有說還，就被菲爾打斷。
“人類，你不過是一條累贅到随時可能會死掉的小狗，聒噪得很。”
紅發少年迷茫眨眼: “我”
他看向莉莉安。
後者放在桌下的指甲已經緊緊嵌入掌心。
她下意識地回避着湯米受傷的眼神。
諾伊斯忍無可忍，揚手甩出月華鎖鏈。
“為什麽要感到不安呢，我所言不過是你的內心罷了。”菲爾尤不嫌事态更亂，在銀龍的鎖鏈抽過來的一瞬間靈巧旋轉，手中顯出一把鋒利的短劍。
随着鎖鏈的收回，那柄串在鎖鏈上的短劍也直直刺向諾伊斯，卻被一旁眼疾手快地瑟銀擊飛。
眼看就要飛向莉莉安。
諾伊斯一個瞬身，定定站住，短劍不偏不倚地插在肩膀上。
他完全可以輕輕松松地避開，卻不閃也不躲，只僵硬着身子，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傷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那雙銀色無機質一般冷酷的豎瞳，盯着目标的時候，如獵手鎖定獵物，可真正對上少女的視線……
眼神卻空了一瞬，恍惚無措。
像緩緩裂開的玻璃，似慘淡蒼白的月光。
她在厭煩。
……諾伊斯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不，是他清醒的太晚，她從來就沒有将他作為待選的伴侶考慮在內，甚至連交換姓名也不願意。
他是最有資格成為她配偶的龍，可她不要。
為什麽
所有的情緒随着劇烈的心髒跳動在胸腔激蕩壓抑下來，無法理解，無處發洩，硬生生承受的痛苦難受到一個極點，引起狂暴魔力紊亂。
一口腥甜的血湧上喉間。
“不!”
瑟銀極快地張開翅膀沖過去，掀起一道淩厲的風。
造成混亂的源頭卻輕巧踩住一塊劈開的椅子借力一躍，金發飄揚好似一只輕盈的小雀，躲開了劈過來的風刃。
盡管和諾伊斯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只是因為崇拜而一廂情願地變化人型也下意識模仿，無比憤怒臉上的急切卻是做不了假。
瑟銀徹底蛻變龍軀，月光石龍獨有的幽藍色調鱗片光芒流轉，狹窄的乳白色豎瞳憤怒縮在一起。
在即将失去理智之前，聽到背上的人低低的一聲: “離開這裏。”
它憤怒地噴出一口龍息: “好。”
……
鬧劇散場，一地狼藉。
菲爾優雅地撚起一顆莓果，眯着眼睛品嘗，似乎剛剛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莉莉安看向頹然坐在一旁的人類勇者: “你先回去吧。”
後者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精靈，又看看她，有些失魂落魄，卻沒有再說什麽，拖着沉重的腳步沉默着離開。
莉莉安用指甲都能想到這個倔脾氣的呆子在想什麽，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破爛的大廳裏，唯餘下她與菲爾二人。
打翻的各種食物已經被侍從們收拾，但依舊一地狼藉。
精靈就施施然地站在那裏，攏着暗紅棕色的破布，露着光潔的腿，柔順的金發與細膩的肌膚，襯得完全像一副油畫裏的人物。
他稍稍側頭: “只有我們了。”
語氣輕呵，無比魅惑。
她翩翩走近，仿若任何一個純然天真被精靈吸引的少女那樣。
來到他的身前，一個極近的距離。
菲爾單手拽着那塊遮掩的罩布，允許着，期待着……少女更進一步的冒犯。
她如他所願地伸出了手。
纖細的手指随着緩慢的速度順着瘦削的蝴型的肩胛骨往後移動，直到雙手完全在他的背後輕輕交疊在一起，輕巧沒有任何接觸，卻摩挲着往上。
那顆有着火焰般豔麗發絲的腦袋，就這樣輕輕落在胸口，恰好落在菲爾心髒的位置上。
莉莉安聽着纖薄胸躺下平靜的心跳，無聲質問: “諾伊斯，湯米，下一個，會是誰”
菲爾笑了起來，看見閃耀着粉晶光芒的眼睛冷冷眨動: “被發現啊。”
他是光精靈的混血，可混的另一半，只有他自己清楚是什麽。
光與暗不會同時存在，當太陽刺目的光線出現的時候，所有陰霾裏的黑暗都會發出慘烈的尖叫。
菲爾對自己的父母完全沒有印象。
比起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更渴望着得到某種另類的拯救……
極端的拉扯，內心達到詭異的平衡，就算是自然也聽不見他雜亂的心聲。
現在，有這麽一個能夠理解他的對象出現了。
菲爾彎下腰，輕柔地擁住: “莉莉，你對自己的認知矛盾着，我們是一樣的。”
能夠感覺到她纖細的手指從肩胛骨的位置往上，直到後脖頸的位置。
屬于精靈冷淡的身體久違地感到酥麻的癢意。
他期待着……
在她的身邊占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位置，嫉恨着出現在她身邊的，擁有一席之地的任何東西，驅逐所有出現在少女身邊的活物，不，愛慕者的屍體也絕不留存。
黑暗精靈并非善類，完全不是知恩圖報的類型，生來就為了滿足掠奪的欲望。
自己的身上，流淌着一半這樣的血。
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你想要的一切。”菲爾異瞳翻滾着晦暗的情緒，低低喟嘆: “我都會幫你得到。”
只是在那之前，抹除一些刺眼的存在而已。
片刻沉默。
脖頸處傳來些微的癢意，似是無比輕柔的撫摸。
咔——
驟然鈍痛。
菲爾迷茫掙紮，卻無法扭動脖頸。
莉莉安捏着那一塊脆弱的軟骨，像提溜起一只小鳥兒，強迫他的腦袋歪着過來柔軟的唇瓣開合，氣音柔弱卻堅定，一字一句。
“不要對我的人動心思。”
“我……”
淩亂的金發遮掩住一只眼睛，紫羅蘭偏藍色的瞳孔裏透出幾分痛苦，菲爾毫不反抗， “我不過是順從你的心意。”
尖銳的指尖用力摳下什麽，莉莉安丢開他，冷冷看着手裏的那塊光滑的小骨頭，啧一聲。
本能告訴她，手裏是的這個精靈的命脈。
天下沒有這樣好的事情，一個無權無勢的殘疾晶龍，誰都能背叛。
她誰也不信。
“莉莉。”
散開的罩布只堪堪遮住大腿，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金色的發絲染着晶瑩的血，菲爾眼神迷離，看向面無表情的少女。
那雙眼睛，殘酷地美麗，實在迷人。
那麽，殺了他吧。
他渴望着……
-
“綠龍不見了。”
回到旅館房間的湯米看見丹尼爾一臉無奈。
他不過是下樓拿食物，這麽短短的距離和時間，回到房間裏還有着薄薄一層碧綠霧氣。
但森消失了。
可仔細檢查之下，什麽也沒少，就連昏迷的紫晶龍也好胳膊好腿的。
湯米: “那就随他去吧。”
丹尼爾察覺到氣氛不對: “費巴特把莉莉怎麽了嗎”
聽到在意的字眼，湯米嘴唇更加抿起: “沒什麽。”
“小紅莓啞巴了，這可真是罕見。”絲柯莉一貫調侃，卻并未得到回應，還想要說些什麽，抵着門框的指尖微動，神色驟變， “有半獸人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是個讓人舒适的女音: “諸位好，我是荒蕪島的代理之手，瑟銀大人已經離開灰港，我将全權負責諸位的安危。”
來者身姿利落，簡單幹練。
“這可真是……”
絲柯莉扭頭看了一眼丹尼爾，視線相交，得到同樣的答案。
恐怕昨日綁架他們的首領，見到這位，會更加死不瞑目。
荒蕪島的代理之手，是一只白色的雌性鼠人，短而厚的小巧茸耳緊緊伏在腦袋兩側，腰側翹起一根長度将近身高的肉粉色尾巴。
丹尼爾有些好奇: “您聽過費巴特嗎”
“灰港上一任的統領，用你們人類的關系定義，他是我族的族老，但我沒有任何繁衍的能力，已經不屬于灰港很久了。”
這話完全沒有任何私人的情緒與過節，聽起來有隐隐幾分落寞，也不好過多詢問。
對方已然伸出了手: “先去往另一處為諸位安排的居所吧，你們的夥伴也在那兒。”
……
臨近傍晚，鮮紅如血的晚霞鋪滿天空。
莉莉安依靠在窗邊，吹着涼涼的夜風，一旁已經換上了正常衣裝的精靈靜靜看着。
她沒有殺死他，但也不允許他說任何出格話，做任何不被允許的事情。
就連厭斥的神态都是這麽的與他相配……
菲爾有些變态的想着。
莉莉安全然不知，亂麻般的思緒在腦子裏絞纏。
黃金大陸的北境比鄰幽暗深林，下方裂隙就是非常兇險的峽谷裂隙，深處是魔晶礦脈，那兒的獸人和黑暗生物密度很高，甚至達到泛濫猖獗的地步。
在這龍島，她沒有發現任何一塊魔晶。
黃金大陸擁有魔晶礦産，所以才不受龍島之力影響
穆爾說，她的出現帶來了魔力潮汐。
是因為魔力潮汐才影響了這些生物族群的繁衍能力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所謂的龍島之力不就是一塊争奪權利的遮羞布……
如果那些龍知道的話，還會這麽狂熱地追求她麽
莉莉安心裏一沉。
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
幾個侍從打扮簡單卻不俗: “卡拉大人邀請您，還有您的夥伴們，參加新月晚會，晚會後，有幾位大人與您約見的地點在冷水湖湖畔。”
卡拉就是荒蕪島的代理之手，白色的雌性鼠人。
湯米應下。
他看出了莉莉安的心不在焉，這麽些天在龍島宛如野人一般的流浪旅途幾乎沒有半點喘息，現在到了一個可以放松下來的地界，是應當歇息一二。
但同樣的，他自己的心也亂七八糟。
菲爾淡淡看了一眼長榻上的男人，直截了當地拒絕: “我不去。”
作為混血精靈，他的感知能力非常的不一般，一眼覺察這條紫晶龍和莉莉的關系匪淺。
“我也不去。”一旁的死靈法師金布利搖了搖頭，下巴指向一旁的紫晶龍: “快醒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家夥的靈魂開始波動不安。
總給他一種不太平的感覺。
金布利沒有想太多: “你們去吧，我得看着點。”
湯米沉默了片刻，看向另外兩人: “那……”
“不。”絲柯莉果斷拒絕， “我也留在這裏。”
晚會那邊更加安全。
但這裏就不一定了，綠龍詭計深重，萬一離開只是假象，折而複返，她的速度能第一時間聯絡上小莉莉。
“啊，好啊。”
反而是丹尼爾應的爽快。
“新月晚會……嗯，冷水湖。”他隐約覺得聽起來有些耳熟，卻完全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聽過這個地方。
-
湯米應下，卻即将出門的時候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莉莉安，說自己也不去了。
最後只有兩人參加新月晚會。
可到了地點，氣氛卻和想象中的晚會不太一樣。
這更像是一個……
鬥獸場。
一輪彎鈎銀月高懸于空中，各種強大的生物彙集于此，純粹的野性不加掩飾，是月色下真正的狂野晚會。
凡是得到邀約的客人，皆有着小巧的妖精指引入座。
圓環形的觀衆席十分寬廣，無形的月光控制魔力流動，每一個座位都完美适配着身材各異的到訪者。
賴在巨大透明泡泡裏，水汽豐沛，丹尼爾的發絲濕潤微潮，他很滿意: “和黃金大陸黑市拍賣場很像啊。”
莉莉安的心裏有着同樣的想法。
只是出現在這兒的客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恐怕也價值不菲，若是在黃金大陸的黑市，恐怕将引起不小的轟動。
包括她在內，這個寬闊的觀衆席裏，起碼有三條龍。
在一處濃郁到幾乎要溢出實質黑暗的座位裏，出現了眼熟的蜷曲暗金花紋觸須……
“您的猜測沒錯。”
卡拉為丹尼爾和莉莉安分別遞上一打薄薄的葉片手冊: “類似于人類的拍賣晚宴。”
以撒為什麽會在這裏
莉莉安下意識屏住呼吸。
同時，似乎也察覺到這麽一個探究的視線，黑龍銳利的目光掃過這邊。
卡拉出聲安撫: “無需擔心，為您座位設置的屏障非一般精神強度的對象可以堪破，開始了……”
沒有想象中冗長的儀式。
出現在圓臺上的火烈鳥幻化成獸人的模樣，毫不掩飾自己絢麗的羽毛: “第一件珍品，是來自深淵的魔晶。”
并沒有過多的贅述與誇耀。
話音落下，拍賣者打響一個響指，一塊品質極高的紫色晶石出現在視野之中，每一處棱角都流動着純天然的淨澄魔力。
若是在黃金大陸，這樣品質的魔晶，是王室才能有資格分配使用的。
出乎莉莉安意料之外的是，這塊魔晶，無人問津。
難道真如她所猜測的那樣，龍島的生物，從不依賴魔晶
這個顏色……
腦海裏忽然浮現出清脆的咀嚼音，亞歷克斯一臉不耐煩吃晶石的模樣仿佛出現在眼前。
她忽然有些心動，詢問卡拉自己是否有競拍的能力。
“您當然可以，您的價值無任何貨品可比拟，這是諾伊斯大人的原話。”
“……”
既然是記在諾伊斯的賬面上，還是算了。
丹尼爾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合上手裏的冊子，捋了捋頭發: “我要拍，用這個。”
又是幾枚不知道從那兒摸出來的顏色各異的貝殼。
這……
莉莉安莫名語塞。
卡拉接過貝殼，卻并沒有露出任何輕視或怠慢: “會有專人驗貨，沒有別人競拍，您需要的魔晶可以定下來。”
接下來還上了好幾件，莉莉安聽都沒有聽過的東西。
丹尼爾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即使規模和感覺都和黃金大陸的拍賣會相似，可拍賣的東西，卻千奇百怪，競價用的也不是貨幣，而是各種物品。
有一些可以說得上是怪異。
比如蠱惑鳳蝶的幼蟲，星辰碎片，聖地之鹽……
其中甚至還有活物。
“倒數第二件藝術品。”
只是打個哈欠的功夫，拍賣似乎到了尾聲。
手執着小鞭的高挑獸人眼尾和話音一般拖出幾分長長的魅惑: “相信大家已經期待已久。”
火烈鳥紅色的羽毛随着昂揚的聲音飄飄灑灑，落在從月光中緩緩顯出的，披蓋着純暗黑呢絨的巨大鐵籠上，襯得氣氛愈發詭谲熾熱。
無風自動的呢絨蓋布露出鐵籠底下的藤紋樣式，繁複的禁锢表明這無疑是一件上等貨。
臺下一片唏噓。
莉莉安翻看着拍賣手冊，薄薄的金銀樹葉嘩啦啦掀動到最後幾張，銀色的葉子上赫然寫着幾個花體字符。
籠子裏的，是人……
她呼吸一滞。
丹尼爾也意識到了不對。
如果只是普通的藝術品，在龍島，根本沒有必要送到荒蕪島進行拍賣，唯一的可能指向了這個被關在籠子裏的東西價值不菲。
他細細感知，但鐵籠被設下了禁锢，完全感知不到籠子裏的對象的魔力狀态。
莉莉鼻尖聳動，呼吸一滞。
籠子裏的，确實是一個人類。
“此件珍貴的藝術品，是來自黃金大陸的聖騎士，一名無比罕見的聖騎士，具有親和光明的能力……”
被鎖鏈控制在籠中的男人覆蓋着面具，完全看不出相貌。
唯有汗水打濕的一绺金發從耳側落下。
莉莉安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幾乎是抓着卡拉的胳膊，聲音在發抖: “我要這一件藏品。”
可沒等卡拉發出競拍的示意，距離并不遠的一處觀衆席，一角散發出森森寒氣的一位客人亮出了自己的牌面: “龍血。”
不過短短兩個音節，莉莉安無法忘記這無比惡心的聲音，猛地扭轉頭去。
從座位裏站起身來的白龍亦扭動脖頸看向她的方向。
“天吶，此前從未有過龍族參與交易，提供的貨品是——被極寒冰川冷凍的一滴龍血!”
火烈鳥獸人高昂的嗓音将全場的氣氛推動到沸騰的頂點。
卡拉有些為難，如果對方不是一條龍的話，這件拍賣品自然可以為莉莉安小姐拍下，但一旦涉及到大人的同族，恐怕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正當她急速開始思考對策準備勸說莉莉安小姐，攥着她胳膊的手卻一松。
血液在身體裏奔騰，胃裏翻江倒海，莉莉安雙目漸漸赤紅，吐出幾個氣音: “我不要了。”
下一刻，仿佛鬼魅一般的聲音再度響起。
白龍揚起的粗碩尾巴溫溫緩緩，準确地指向了她: “與這件藝術品一并，送給那位，美麗的女士。”
被龍島之主拒絕的憤懑，在此刻，化為了一股惡劣的愉悅。
在找到辦法解除那條有着龍島之力的粉晶龍晶化之前，他可以擁有很多個漂亮的藏品，比如這條……
藏匿在座位裏隐匿了模樣與氣息的晶龍，依舊渾身美得發光。
這是一個不錯的辦法，用于打發漫長的時間。
“……”
莉莉安淺淺呼吸，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從最後一個指節往外的指尖部分已經變成暗緋色，透亮的爪尖部分尖利非常。
她緩緩轉動手掌，旋着一根根指甲。
已經不能說是人類的指甲，每個末端都亮着晶石的弧光，完完全全透露着非人的特征。
想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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