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得了嫁妝和義母(1)
河船一度上岸補給,但仍走得飛快,半旬後來到臨清,河道轉寬,船只變多,一行人在大碼頭換上來接駁的大漕船
一千石的大船,好幾百來號的漕船幫工,身上是缺襟的葛布短打,腰系紅巾冬天腰巾不變,換穿缺襟狼皮襖,便是微微敞着胸膛也不顯粗魯,整齊劃一,氣勢駭人!
湛天動淡然致意
幫規素來如此,并非刻意營造
其他人态度自然,除了因為暈船吐得臉色青白,吐光了膽汁下不了床,站在船舷上除去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這輩子沒見過這種排場的海靖
他不知道,就算尋常人幾輩子也見不到這樣的場面
他看着那些高頭大馬、黑壓壓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漢子們,看着粼粼江水,看着一頭紮入晴空一角的燕子,很久很久都沒有真實感
小堂口的河船果然不能拿來和大船比,不比船艙大小,不比待遇好壞,單單行走在夏暑湍急的河道上,大船就猶如航行在地面一般平穩,立判優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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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她們幾個丫頭說,這行船大好時光,看山過水,聽驚濤拍岸夾着兩岸猿聲,夜半寺廟蕩起的鐘聲到客船,主子們用來培養感情是最好不過的美事,不過,世事常事與願違,沒眼色的人也不是沒有,譬如因為湛天動不在,不得不全權攬起淮安總舵所有幫務的二當家張渤
“他女乃女乃個熊!”自從這一根腸子直通到底的大老粗收到某老大已經上了漕船,不日可以下揚州的好消息,就扳起手指開始數日子,接着快速打包,令人将一疊疊、一摞摞的文書用最急件送到了船上,附上一張條子,上面寫着“完璧歸趙”四字
還完璧歸趙呢,囤積半年的文案書件能有多少?
在船艙外伺候茶水、聽候呼喚的貼身小厮,聽見自家主子難得爆了粗口
這其實不能怪張渤
漕幫裏識字會寫的人如鳳毛麟角,對于只能把自己名字寫全的二當家來說,要他每天在字堆裏打滾比給他一刀還痛苦,湛天動是知道他的性子,也沒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毀了幫裏的運作,事前就給他調來文武全才的李衛和一個熟悉幫務的文士
只是他沒想到,海東青一到家,那厮就把積累到天怒人怨的文書一樣樣物歸原主,很據悉,自認無事一身輕的家夥已經在天水閣花魁的包廂泡了兩天兩夜,左手拿酒杯,右手抱美女,甚至讓人傅話給妻妾,說她們的男人要回家了!
湛天動并沒打算治張渤一個什麽辦事不力之類的罪名
想回家是嗎?嘴裏喊着想家,人卻在天水閣,這人能累到哪裏去?他壓根不相信,張渤定是無聊的成分居多如果是李衛來說,他還會信個幾分,他自己的兄弟有多少斤兩,他明白得很
湛天動很“好心”的讓人去通報張渤的正妻,讓她迎接“勞苦功高”的相公,張渤能有十幾個妾往府裏擡,和這位正妻不是沒關系
他這兄弟和天下的男人一樣,只要瞅着對眼的女子就會心動,說難聽一點就是,可這消息只要傳入家裏頭,他那人人稱羨的妻子二話不說就會把那女子往家裏搬,也不過幾年,府裏的妾室、通房已經多到他記不住
唯一就一個正妻說的話,他還會乖乖的聽
湛天動忙了兩日,飯也擺在船艙裏,一步都不曾走出去
這天,西太瀞出現在湛天動的艙門口,小厮彎着腰,一臉粲笑,“爺說小姐一來,不必通報,往裏面請就是了”
“你們家大爺知道我會來?”
“爺的心思,福來不敢揣測”
好個不敢揣測,能跟在湛天動身邊,沒有比別人更添幾分機靈怎麽可以?
西太瀞一笑,一腳踩進某人的地盤
她不是那種一有心上人就要黏在一起的女人,要是婚後日子兩人除了晚飯時間能互相見上一面,說上兩句話,那也就好了這兩日,他忙得熱火朝天,那些幫務她又幫不上忙,而且要回府了,她也有自己的營生,那些她丢了很多天的商事也是該理一理了,因此,兩人各理各自的事,直到十九在她耳邊提醒她,也該關心關心大爺
十九怎麽說來着——
雖說訂了親,也是口頭上,沒有庚帖,沒有三媒六聘,大爺那麽出色的男人,她不主動點,遲早會落空
這丫頭急個什麽勁?那些個流程也要回到陸地才能走,她都不急了,十九這太監急什沒有人能勉強她做任何事的,可她來了,只因為喜歡了這男人,一旦感情如潮水湧出,她就随心去做,就算他積攢了的公務多是因為她所致,桌上漏壺也已經三更,她是該去提醒他該睡了
人再俊,要是眼下挂着兩個黑眼圈,也會打折扣的
燈下的他,半罩着光,發還沒放下,挺直的鼻梁眉眼如一抹清水煙雲,和白日剛毅堅韌的他不太一樣,寬袖卷了小半截,下筆如飛
一旁捉袖擡腕給他研墨的童子看見推門入內的人,瞅了眼頭也沒擡,卻明白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的主子
笑咪咪的垂首躬身給西太瀞行了禮,他可以歇息去了
“都幾更了還趴着,眼睛會壞的”白日船艙的光線就不算太好,這會都夜深了,一盞燈能濟什麽事?
他放下筆,自前襟掏出十幾顆夜明珠撒在桌案上,頓時,一室明亮如白晝
“有這麽些好東西怎麽不拿出來用?”她一笑這人對吃穿都不講究,對身邊的財物也不怎麽在乎,到底什麽才能讓他挂心?
“要不是你說,我也不記得這些東西”一擡頭,他脖頸的确有些酸疼,可是一看到她,所有的困頓疲倦都消失殆盡“你不該睡下了嗎?”黑發編成一條俏麗的大辮子,十來顆少見的貓眼石在其中若隐若現,半新半舊的家常衫裙,顯然是歇下又讓人給叫起來的
沒錯,就連發上的裝飾也是卸到一半又簪回去的,這都是十九的傑作
“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晚了還過來?我那丫頭說,我要不來探探你,表示一下用心,像你這麽出色的男人很快會覺得我不夠妩媚撒嬌,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改了心意,把迎娶的事黃了”她算是對十九這丫頭多了層認識,平常看起來不繞腸子、不起花心思的人唠叨起來,也有長舌之能
“是個聰明堪用的丫頭”他笑着,目光輕斂
“我進來的時候,福來說爺在等我?你知道我會來?”
“十九要是不催促你,你還真不打算來見我?不想我嗎?”為了她的“主動”他只好小施心計,讓福來去提點了一下那丫頭,想不到效果出奇的好
這人不是在忙嗎?她不來還有錯?“我這不是來了嗎?”好吧,算他事後還誠實他輕輕捋了下她的發“那表示你想我……會下棋嗎?”
“不會,你教我,我是個好學生”
“你對什麽都這麽有自信”不張揚自己的長處,也不隐藏自身短處,和她在一起就兩個字,舒适
“這不就是你喜歡我的其中一個原因?”
湛天動撩袍落坐,欣賞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擺了棋盤,棋盤是用一整塊罕見的水晶雕琢,白玉子和墨玉子擺在上面,晶瑩剔透
湛天動持黑子落下
她垂睫,學着他将白子也放在同樣的地方
湛天動拈子再落,她依樣畫葫蘆
“過幾日,太尹會到揚州為你送嫁”
“我一個字都還沒跟他說,你和他通了消息?”她掀了下長睫,分心看了他的黑子啊?
“你日子挑好了?過幾日?告訴你,嫁衣吉服,我什麽都沒準備”誰給她繡嫁妝?就算一切從簡,十天半個月能不能完成六禮誰都不敢說
“我離京的時候就和他商量好了,我怕你萬一改變主意不肯嫁,便讓他先準備”西太瀞總算瞠了眼敢情,她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男人要耍起心計來的時候,也很深沉
還有,太尹被帶壞了,居然對她一個字的口風都不露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麻煩他,他的生意才站穩腳步,可弟弟給姐姐送嫁,天經地義
我急于把你娶進門,也知道男婚女嫁自古有禮,若把你從湛府裏又娶進湛府,于禮不合,我不想委屈你,因此在外面置了間宅子,回揚州後,你暫時住那待嫁可好?”在揚州他沒有長輩可以問這些,所以去問了師娘
“就住幾天,那宅子一應人手都有,不會虧待你的”人不怕別人虧待自己,最怕自己虧待自己,她父母雙亡,沒有顯赫家世,沒人替她打理婚事,又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對迎親送嫁的事情也兩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可他倒是什麽都替她想齊了
“從別處宅子出嫁,更為妥當……”把別處的宅子當娘家嗎?她截斷他的話,慢慢的道:“我在綠水巷有自己的宅子,人手有四個丫頭也夠了”這是她頭一次在湛天動面前提到自己的財産
他只知道她在外面有營生,但具體收益和經營的是什麽行業,一概不知不是他不關心,是沒想過要涉足她的領域,所以也無從知道她手頭上有多少買賣?嫌不賺錢?他從頭到尾唯一想要的只有她這個人,沒有其他
“那我把人手調派過去,那些人本來就是替你備下的”
“嗯”對這些事,她從來不扭捏
屋安瀞了下來,西太瀞清楚聽到自己落子的聲音,還有評評、評評評的心跳,一次比一次還要快
她的确是個好學生,一開始湛天動讓她五子,兩盤以後讓四子,最後她輸了五盤,以第一次下棋的成績來講,奇慘敗北
但她倒是不氣餒,“明天繼續!”
湛天動也不動那些棋子,笑出一口白牙,唇邊凝住那朵微笑,不知道自己露出疼惜到骨子裏的神情“好”
“還有,我想和你白頭到老,所以就算公務很重要,睡眠也很重要,一天起碼要睡滿四個時辰”人不睡覺會減壽的
“好,四個時辰”她想和他白頭偕老,這是她的承諾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喊出來,“太瀞要嫁我湛天動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往後将可以日夜相對,他的心哪能不激動成一鍋沸水?
船艙外的人聽見動瀞,嗷叫一聲,一個傳一個,這一夜,看似沒能安瀞了
西太瀞看着湛天動無法掩飾的歡喜之情,一顆心也跟着發熱滾燙了起來,已經沒有什麽表情足以表達她的羞赧和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