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反正怎麽樣都是要死。
蘇陸是聽明白這個意思了。
不需要去費勁嘗試, 她也知道兩人實力乃天塹之別。
除非來了援兵,或是何蒿突然走火入魔,否則多半沒有第二種結局。
想通這一點之後, 蘇陸忽然平靜下來。
或許是因為掙紮反抗無用,她現在反倒沒有任何緊張畏懼的心情, 只覺得人生不過如此。
“……我真的好奇一件事。”
蘇陸迷惑地道, “如果說大師兄和你仇深似海,他殺了你的全家亦或是重要的人,那你恨他如斯也就罷了。”
但僅僅因為一次決鬥失敗?
她當然能理解丢面子也是件痛苦的事,甚至也能理解因為某人讓自己丢面子而恨不得殺了對方。
盡管她不會這樣,但她知道肯定會有這種人。
但真的能恨到連對方師妹都想殺了嗎?
蘇陸:“若是你巴不得我死掉, 或是聽說我死了感到大快人心, 我也能理解, 但是你這麽想殺我……”
他與蕭天炀之間的恩怨,當真只是一次決鬥?
何蒿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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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門星将他們丢入這一方小世界裏,十多個人四散在各處, 他也是循着靈壓摸索而來,找到了離自己最近的活人。
路上他就猜測可能是蘇陸,因她境界最低,靈壓也與旁人有些不同, 沒想的果真如此。
然而其他人又在何處?
尤其是段鴻。
晚霜就在姓蘇的腰間挂着, 更何況方才他倆站在一起說話的樣子, 若說這二人僅是尋常同門關系, 何蒿是半點不信的。
因此他嘴上那麽說, 其實心裏仍在猶豫。
究竟是将她毀屍滅跡, 還是将她屍首帶回去。
後者能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肮髒半妖, 讓蕭天炀痛苦不已, 偏偏又毫無辦法。
然而何蒿轉念一想,毫無辦法只是明面上,背地裏蕭天炀若是仍想報複,那就不好說了。
再算上段鴻呢。
若是這姓蘇的和他有私情,縱然揭露出半妖身份,他難道就不會對自己懷恨在心?
誰敢保證他一聽說小情人是半妖就立刻斷了感情?更何況人都死了。
同為落雁峰弟子,段鴻還是首座的徒弟,若是段鴻想要找機會殺他,那肯定更容易。
就算在阆山裏面,段鴻礙于清霄仙尊不敢随便動手,但難道自己還能一輩子不出阆山?
何蒿之所以尚未動手,本就是正在權衡,偏他也很想看到蕭天炀痛苦的嘴臉。
若是沒有屍首,痛苦想必大打折扣。
“……你想問為什麽?”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蘇陸。
她的心跳都不曾加快,臉上神情不似作僞,仿佛已經任命,只是單純想不通這件事。
何蒿冷哼一聲,“你也不用想着拖延時間,若是段鴻在這附近,他早就過來了。”
蘇陸:“……你要是完全不想解釋那就直接動手呗,反正多半是你沒事找事,就像你師父那兩個入室弟子一樣。”
何蒿頓時怒了。
他當然知道那兩人率先找蘇陸的麻煩,說到底被打壞法寶也是活該。
自己怎麽能一樣?
“你當真不知道你大師兄做了什麽?”
他暗暗咬牙。
蘇陸聳肩,“決鬥中把你打贏了,我知道啊,我是說你們決鬥的起因,多半就和我那事一樣。”
“你懂什麽!”
何蒿怒喝一聲,“蕭天炀不過區區一個外門弟子——”
他比蕭天炀晚了十年入門,因是地靈根,被分到了馮長老座下。
他本出身世家,只因為那些年家族內傾軋,才被送出來遠離争鬥的漩渦。
何蒿遠離家鄉來到青州,縱然離得太遠,沒有家族在背後撐腰,因是修真世家出身,終究和旁人不同。
他又是地靈根,整個落雁峰內的天靈根也不過那麽幾位,因此他過得頗為順遂。
然而馮長老心裏還是更看重天靈根,對他不差,該有的都有,卻比不上師姐和師兄。
當年馮長老已是化神境高手,何蒿能得到這種師父算是走運,但內心裏總忍不住和師姐師兄較勁。
偏偏鐘懿和徐澤宇都是天靈根,比他入門還早,他再如何努力修煉,也比不過他們。
時間久了,馮長老的徒弟更多了,雖然都是些地靈根,但大家也各有出色之處。
就越發顯不出何蒿的好處了。
那時他已經晉入開光境,明明修行速度也算是快的,卻比不過師姐師兄。
何蒿在宗門內修行時間長了,哪還不懂得師父看重有多麽重要。
尤其是劍修的本命法寶,若是想要全憑自己打造,還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
他更聽說了首座為兩個徒弟搜羅天材地寶,簡直羨慕得眼紅。
因此開始想方設法地讨好師父。
然而馮長老作為化神境高手,什麽都不缺,縱然缺了什麽,他自己都弄不到,當徒弟的哪有這本事?
何蒿只得聯系了家族,彼時族內動亂稍微平息,他父母立時吩咐下去,調動人手幫忙。
馮長老不缺什麽,但何蒿想要表明心意,自然就得四處搜羅稀罕物件,反正師父如今也不怎麽出門,說不定自己走運就能找到一兩樣好東西。
彼時何蒿已經是開光境,經常出去做任務,亦或是帶着師弟師妹歷練,機會也多的是。
有一日經過青州邊境小鎮,見到一個妖族正要吃人,何蒿拔劍上去與妖族戰在一處,纏鬥了兩個時辰,終于将妖族斬殺。
何蒿也受了重傷,被他救下的是一個樵夫,對他千恩萬謝,請他去家裏休息。
去了樵夫家中,何蒿忽然覺得不對勁。
在這區區鄉野村民的小房子內,他竟然感應到了靈氣。
轉了一圈,他很快瞅準了一座櫥櫃,要樵夫将櫃子打開,誰知樵夫并不願意。
何蒿就強行打開了櫃子,發現裏面果然有擺放着一個木盒。
盒子破舊斑駁,外面貼着幾個字跡模糊的符咒,這些符咒應當是時間久遠,因此功效逐漸褪去。
當他撕掉符咒打開盒子,濃郁的靈氣頓時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着絲絲妖氣。
盒子內塞了些軟布,中間裝着一塊圓潤晶瑩的紅石,那石頭表面光滑,通體殷紅,且隐隐泛着光澤,宛如流蕩着汩汩鮮血。
何蒿頓時大喜。
這是大妖屍體煉化出的血晶石!
馮長老也是劍修,然多年前被魔門高手圍攻,雖然僥幸逃生,其本命法寶有了缺損,已多年不曾祭出來使用。
這種血晶石極難煉化,而且這樣明亮的色澤,其生前必定厲害,又是這麽大一顆,很可能是用盡全身血液。
血晶石就是補損法寶的重要道具之一。
這可謂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何蒿當即就想拿走,誰知那樵夫卻不願意,直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
一代一代,縱然家裏最艱難的時候,也沒人想将其賣掉。
何蒿聞言極為不爽,他想着自己是樵夫的救命恩人,若非是自己,樵夫早就死了。
還有什麽比得上救命之恩?不過一件東西,就算是要他全部家當,也該拱手奉上。
幹脆就給他一大筆銀錢。
誰知樵夫仍然不願意,死心眼地說不能賣掉,當年父母傳給自己時就說過,若是兒女當中有誰被仙長看中帶去修行,方能将此物交給這孩子。
何蒿冷笑一聲,想着這家人打得好算盤,不過是一群粗鄙村民,真出了一個兩個有靈根的,怕也是廢靈根,白白糟蹋東西。
而且就算他們帶着走了,也指不定被誰搶去呢。
當下不顧樵夫的阻攔,直接将血晶石拿走了。
這事本來就該如此結束,畢竟樵夫真的是個普通村民,不知道何蒿是玄仙宗弟子,也無從找人。
然而當天夜裏,樵夫悲憤欲絕,覺得對不住祖宗,準備跳崖自盡。
忽然有一個人出現在旁邊,詢問樵夫,你們這附近山裏是不是有個妖怪,已經吃過人的,自己是接了委托前來除妖的。
樵夫如喪考妣,聞言猛地清醒過來,當即跪地大哭,将事情講了一遍,請面前的仙長做主。
蘇陸:“…………”
她已經猜出後續了。
事實也如她所想,那位後面來的仙長就是蕭天炀。
這山裏的妖怪作惡數次,司世堂裏已經挂了任務。
本是楊長老的徒弟接了,誰知他路上受了傷,就幹脆拜托給途經此處的蕭師叔。
楊長老對蕭天炀頗為照顧,他自然也不介意幫幫師姐的徒弟,很幹脆地同意了,親自走了一趟。
另一邊何蒿拿着血晶石,準備回去直接獻給師父,路上又收到傳訊,讓他去接應幾個師弟師妹。
這群人也是出來做任務,只是巧遇一個魔修,被打得極慘。
何蒿在客棧裏找到他們,這群人頓時見了主心骨一般,紛紛圍上來訴說先前的戰況。
還沒說幾句,又有人從天而降,直接一拳揍在了何蒿的臉上。
這一下力氣極大,何蒿的護體靈力都破了,整個人被砸飛出去,将客棧房間的牆壁都穿了個窟窿。
光天化日之下,衆目睽睽,除了一群落雁峰的師弟師妹,還有整條街的凡人老百姓。
所有人就這麽看着,蕭天炀将何蒿狠狠打了一頓。
“……也不知他使了什麽陰毒手法,我全身靈力散亂,竟是分毫動彈不得。”
何蒿咬牙切齒地道。
蘇陸沉默片刻,“他将東西搶回去了?”
何蒿陰恻恻地看着她,并不言語。
答案顯而易見了。
這事傳回阆山,馮長老氣得七竅生煙。
因為不涉及什麽法寶的事,純粹只是因為丢面子,馮長老将何蒿痛罵一頓。
何蒿更是氣不過,思來想去,只以為那日是被偷襲,蕭天炀用了某種陰損法術,致使自己無法還擊。
他幹脆發起了論劍臺邀約。
那時他倆都是開光境,然而何蒿剛剛晉入開光境,蕭天炀卻是即将結丹。
只可惜何蒿并不知道,只以為對方和自己實力相仿——大境界相同的修士能夠彼此感知,然而多數人無法分辨對方究竟開光境一重還是九重。
何蒿想的是,對方是個外門弟子,師父才是元嬰境,合該不如自己。
然而論劍臺決鬥輸得更加慘烈。
何蒿又被馮長老大罵一頓,越發憤怒,又知道自己确實贏不了蕭天炀。
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崔槬的頭上。
崔槬那時還是築基境,法寶也沒成形,素日裏頗為低調,何蒿坑了他一次,他險些喪命。
結果沒過多久,何蒿強搶凡人傳家寶的事流傳出去。
原先馮長老使了手段才壓住,此時一夜之間整個玄仙宗都知道了,人們紛紛恍然,明白他為何與蕭天炀上了論劍臺。
何蒿出門就受人冷眼,修為高的那些懶得理他,新入門的年輕人,一個個都在背後嚼舌頭,說什麽知人知面不知心。
傳言裏可不說什麽救命之恩,只說他途徑一戶農家,感應到靈氣,就強搶人寶物。
何蒿自然大呼事實并非如此,然而誰肯聽他解釋,只以為他是在強行挽尊狡辯。
蘇陸心裏暗自贊嘆二師兄好手段,這姓何的如此好面子,此舉足夠讓他在短時間內身敗名裂。
更何況馮長老也要面子,這事會直接讓他更加厭惡這三徒弟。
在仙門之中,過去個幾十年,也沒人再議論舊時的八卦了,然而當師父的卻未必會忘記。
“……你若是有怨,就怨你這兩個師兄吧。”
何蒿大笑一聲,眼裏滿是仇怨恨意,“蕭天炀和崔槬令我丢盡顏面……”
而且這兩人進境一日千裏,他如今還是開光境,他們卻都已經金丹了,揮揮手就能殺了他!
因此滿腹怨氣只能憋着,竟無處發洩。
“即使我不能将你的屍體帶回去,我也要将你大卸八塊,令你受盡折磨而死……”
何蒿邁步靠近,靈壓全然放出。
比起之前的妖王和星君,他的靈壓全無威懾,也根本不會讓人産生恐懼。
不過,蘇陸感受着他的靈壓,也知道這并非自己能抗拒的。
她的手早已握住了晚霜的刀柄。
哪怕知道掙紮無用,蘇陸也做不到引頸就戮。
她猛地灌入靈力,晚霜發出铮铮嗡鳴。
黯淡的黑林裏升起刺骨寒意,長刀劃出雪亮的光軌,所過之處樹木摧折,落葉化為冰屑。
在樹木遮蔽的陰影間,悄然湧起團團黑霧,其中探出厲鬼的蒼白骨爪。
蘇陸另一只手暗自捏着法訣,只等對方靠近。
何蒿目露輕蔑。
換成落雁峰裏那些練氣境,任何一個都不是眼前這人的對手。
哪怕是築基境要殺她,也未必很輕松。
不過——
何蒿的身影驟然消失在原地。
蘇陸感受到他的靠近,然而那速度太快了,快得超越了自己的反應。
手腕猛地傳來一陣劇痛。
她當然能承受這種痛苦,甚至能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反擊。
然而無法反擊了。
兩只手的手筋都被挑斷,一根指頭都動彈不得,軟軟地垂落下去。
靈力只運轉到腕部,就再也無法下行,仿佛兩只手都消失了一般。
“……哼,果然是個半妖。”
何蒿站在兩步開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年輕人,“本來想切掉你兩只手,沒想到骨頭還挺硬。”
他自然沒有用全力,誰會對練氣境用出全力,只是這結果仍然不讓人滿意。
不過既然是半妖,身子骨更強硬也不奇怪。
話音落下,林中響起一聲凄厲的嚎叫。
蘇陸轉過頭去,看到鏡鬼被捆成了一團,全身骨頭都被光芒凝聚的鎖鏈拴住。
又有數十道光刃,将他的手腳肋骨脊柱悉數穿透,深深釘在了地上。
“你算什麽東西!”
太陽穴被劍柄重重砸了一擊,又是一陣劇痛。
蘇陸兩眼發黑,已經聽見骨頭裂開的聲音,臉側鮮血流了出來,溫熱黏膩劃過臉頰。
晚霜早已掉落在地上。
開光境的劍修,完完全全秒殺她,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脖頸一痛。
何蒿直接攥住她的脖子,将她整個人拎了起來。
“姓蘇的,黃泉路上要怪就怪你師兄,做事忒狠,毫不給人留面子……”
他湊在她耳邊說道,氣息幾乎噴在後者的臉上,“你年紀輕輕就練氣了,日後本該前途無量,就像他們一樣……”
說着說着越發憤怒,手上猛然用力。
他指間溢出的靈力絲絲滲入體內。
蘇陸頓時渾身疼痛。
那些靈力在她經脈間流竄,很快又消散掉。
陰屬性靈力能夠破壞乃至分解其他屬性的靈力,這一點她在學截靈印時已經領悟到。
蘇陸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話。
何蒿注意到這一點,沒有松開手,只是湊近了些。
他已經用了特殊的手法,足夠制住對方全身靈力,此時自然毫無戒備之心。
更何況蘇陸兩手都已經廢掉。
“我……覺得……”
面前的少女狼狽至極,眼見着已經瀕死,卻用氣聲說了句什麽話。
何蒿實在沒聽明白,只冷冷瞧着她。
蘇陸眼前一直是陣陣發黑,甚至看不太清。
但她再次感受到了溫度,也聽到了一種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蘇陸很輕微地歪過頭。
那是脈搏起躍的節奏。
那是血流汩動的聲音和熱度。
在極度的絕望和痛苦中,她心裏升起了奇怪的感覺。
本能在告訴她,此時尚未到絕境,仍有一搏。
機會。
自己一定還有機會。
但那是什麽呢?
蘇陸的手臂忽然動了。
何蒿不由驚訝。
但他下意識以為,她是想拿什麽法寶,或者有手段逃跑。
先前他一直有所提防,至今也沒有下殺手,就是怕慕容冽給她什麽護身的寶貝,有些寶物是要最後關頭才起效的。
何蒿猛地伸手攥住了她的小臂,輕松将臂骨捏得粉碎。
幾乎是同一時間,蘇陸偏過頭,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何蒿只以為對方想逃跑,絲毫不曾想她竟敢貼上來,錯愕了一瞬間,接着面泛冷笑。
他已經是開光境修為,別說是牙齒,就算是她有本事把晚霜架過來,也傷不到自己分毫。
頸側忽然一陣劇痛。
護體靈力竟是散去了!
何蒿直覺事情不對,方想甩掉她,然而蘇陸整個人都貼了過來。
那條完好的手臂死死勾住他的脖子,兩腿如同鎖鏈般纏住他的腰,仿佛黏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
她仍然咬着他的脖子,如同鎖死食物的狩獵者,那尖牙仿佛兩根彎曲的針刺紮入了頸動脈。
又長又彎。
——那絕對不是人的牙齒!
意識到這一點,一切為時已晚。
冰涼的液體被持續注入血脈。
何蒿用盡力氣将她扔出去,自己卻也陷入了完完全全的虛弱狀态。
他後退幾步,眼前的世界開始晃動,陰森詭谲的森林裏,一時間黑影重重,模糊朦胧。
手指不斷傳來刺痛感。
他全身的靈力都在潰散,每處要穴附近的靈力都在消融,仿佛被抽幹了一般。
何蒿倒退着摔在地上,開始抽搐起來,那種麻痹感迅速遍及全身,仿佛千萬只蟲蟻在皮下鑽行啃噬。
從修行至今,無數艱難的戰鬥,無數次重傷乃至瀕死,從未有哪一次,讓他感到這般痛苦!
何蒿慘叫起來。
嚎叫凄厲無比,他在地上來回打滾,鼻涕眼淚口水一齊流了出來,很快又變成了血水。
恍惚間,遠處趴在地上的人影,艱難地爬了起來。
何蒿終究不是魔修,不會讓濁氣殘留在傷口處,刺紅瓊露足夠在幾秒鐘內治愈重傷。
蘇陸的手恢複了。
她拎起了晚霜,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剛才被打斷了幾條經脈,如今渾身靈力散亂,蘇陸顫顫巍巍地站着,用晚霜撐着地。
她低頭看着地上打滾的身影,何蒿不停翻動,用手抓撓着臉面,眼珠暴凸,慘叫連連,仿佛完全失去了神智。
蘇陸從未看到一個人如此痛苦的樣子,然而她心裏沒有半點恐懼,只有放松。
她知道他會死的。
——體內的某種本能讓她這樣堅信。
何蒿停了下來,倒在地上失去了氣息,全身靈力已經散去。
蘇陸深吸一口氣,提起了晚霜,花了些時間,将何蒿的腦袋切了下來。
她曾經以為自己會不适應,然而事實證明,宰掉剛剛想殺自己的人,心裏竟然只有慶幸。
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的排斥和恐懼。
當她琢磨着如何處理屍體時,忽然看到何蒿腰間的錦囊。
蘇陸将東西拽下來,發現正是乾坤袋。
随便翻了翻,裏面少說有數百塊上品靈石,數百兩金銀,以及一些亂七八糟的煉器材料。
這些東西都很值錢,偏偏是何蒿留下的,拿着說不定徒增麻煩。
她剛想把這東西丢回屍體上,又停手了。
蘇陸驟然想起來,有一門法術名為顯往之術,施術者能夠憑借媒介,看到與媒介相關的發生在過去的事。
舉個例子,有人用一把法寶刀捅死了另一個人。
倘若這法寶保存完好,落在能夠使用顯往之術的人手中,就會看到捅死人的全過程。
能看到多少完全取決于施術者的境界高低。
如果施術者很菜,可能只會知道這刀捅死了人,至于誰拿着刀和誰死了,兩人的面目恐怕都看不清。
如果施術者很強,不但能看清兩人的面孔,甚至也能還原他們的對話。
當然,還有另一個元素,就是媒介本身。
通常來說法寶是最合适的,其次就是類似于乾坤袋之類的東西。
它們的縫紉鑄造材料并非凡品,因而能承受靈力,不至于在法術中灰飛煙滅。
蘇陸忽然不敢把東西扔在這裏了。
正在猶豫之際,遠處森林裏倏然響起厲聲尖嘯。
一群蜷骨在林中飄蕩而來,一團團漆黑的霧氣迅速逼近。
蘇陸招呼失去鉗制的鏡鬼回來,将錦囊塞進袖子裏,又撿起了何蒿的佩劍,直接逃跑了。
她站在稍遠處,看着魔物們圍住屍體,将他吞得一幹二淨,骨頭渣子都沒剩下,身上的衣物配飾掉在了沼潭裏,漸漸被污泥吞沒。
在魔物們即将追來之前,蘇陸轉身繼續狂奔。
她現在特別累。
經脈斷裂很難迅速恢複,而且身上的靈力也仿佛被抽空了一大半。
蘇陸跌跌撞撞地在林中逃竄,感知着四面八方的溫度變化,遠遠避開了幾群魔物。
忽然間,餘光裏劃過幾道倒在地上的人影。
蘇陸身形不由一頓。
她沒來得及看前面的路,于是一頭撞在了什麽人的胸口。
對方出現得詭異,身子巍然不動,反倒是她差點向後摔倒,被按住肩膀才站穩。
“小仙君怎麽如此莽撞。”
上方傳來一聲帶着笑意的輕嘆。
蘇陸駭然擡頭。
一身赤金華服的英俊魔修站在面前,笑意盈盈地低頭看過來,一只手還搭在她的肩上。
周圍依然是黑霧彌漫的晦暗叢林,有幾個落雁峰弟子倒在地上,體溫尚存,仿佛是昏厥過去。
方圓千米內再無其他的活人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