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康古山

第53章 康古山

方如意一直停在方舟的房車終于開出來了。

簡麒這邊派三輛裝甲車一路護送,原本是不必盜火者傭兵團自己開房車的。但辰時雨在詢問過方如意的想法以後,決定不坐勞德金屬的裝甲車了。

“自己的車比較習慣。”

簡麒表示理解,然後抛棄了自己防護嚴密的裝甲車,搬來了方如意的房車裏。

“房車的護甲等級不達标。”跟在他身側的男保镖道。

“既然打算對我出手,制定計劃的時候會不把裝甲車的防禦考慮在內嗎?”簡麒擺了擺手,示意這不重要。他記得藺封的囑咐,相信辰時雨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簡麒家世雖然顯赫,但人絲毫不顯狂傲,反而還很溫和。

他也沒把盜火者傭兵團單純當做雇主和被雇傭者的關系,向他們細細解釋他離開方舟此行的目的。

勞德金屬如今的掌權人叫莫爾曼·林頓,是簡麒的大伯。

作為聯邦最頂級的軍工企業家族,林頓家族的繼承人身邊安保級別極高,莫爾曼·林頓的兩個孩子,不僅不會乘坐同一架飛機,甚至不會在同一時間乘坐飛機。

再謹慎的舉措在突如其來的黑天鵝事件面前也不堪一擊,污染光雨降臨當天,莫爾曼·林頓的大兒子空難遇害,小兒子直接變成了喪屍。

鑒于莫爾曼·林頓已經年過七十,精子質量不達标,年紀也很難允許他看到下一代成年。勞德金屬的繼承權落在了莫爾曼·林頓的弟弟,簡麒的父親凱文·林頓頭上。

誰都知道,凱文·林頓對家族事物一竅不通,這些年一直在花天酒地。但他對家族最突出的貢獻,大概就是諸多兒女。

他先後有四任妻子,九位婚生子和四個私生子。

簡麒的母親就是他的第三任夫人。他們離婚以後,簡麒改姓母姓,又因為母親并非出身名門,是家族裏最不起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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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也不會被家族當做棄子送進藺封的小隊。

“為什麽進入藺封的小隊意味着成為家族棄子?”辰時雨察覺到其中的蹊跷,發問道。

簡麒也對她毫不知情的模樣表現出驚訝:“五年前,做藺隊的隊友三個月內死亡的概率接近百分之百,只有珀西一個人活了下來,調職到審判庭。近幾年傷亡率才下降了一些。”

“抱歉打斷了你。”辰時雨眼神暗了暗,示意簡麒繼續。

凱文·林頓的十三位子女中,現在活着的還有八個。不出意外的話,勞德金屬未來的掌權人就将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這些本來就不太熟的兄弟姐妹如今勢如水火。

簡麒只是如今方舟內勞德金屬分部的負責人之一,如果想争得繼承人的位置,就得證明自己的價值。先前簡麒負責的是金石城的武器工廠,武器工廠的建設進入正軌以後,他又被委派了新的任務。

清理出康古山區附近的一個兵工廠。

這是勞德金屬早期一個并不起眼的兵工廠,這些年已經向外轉移産能,規模很小。

但裏面儲存着一些對如今的勞德金屬很重要的原材料。如果簡麒不能清理掉內部的污染生物,至少得把倉庫裏的原材料運出來。

“你覺得你這些兄弟姐妹中的某個,會在這條路上暗殺你?”方如意睜大眼睛,對豪門密辛十分好奇。

簡麒攤開手掌,露出一道猙獰的傷疤,這道疤再深一點,就能切斷他整個手掌。“上次沒得手,如果是我,一定不會錯過這次的機會。”

————

做好了準備,當房車陷入泥濘中無法脫身時,沒有人表現出慌亂來。

三輛裝甲車呈三角形把房車圍住,房車的車輪飛轉,卻阻止不了越來越下沉的趨勢。

方如意大怒:“哪個龜孫!”

江帆:“他就在地底!”

莊纖纖素白的手握上了地錦藤鞭的柄。茂盛的藤蔓窸窸窣窣地打開了車窗,像蜿蜒的蛇群向泥濘裏探去。

地錦藤蔓不足以殺死地下的異能者,辰時雨從車窗翻出去之前囑咐大家:“保護好簡老板。”

“放心吧。”方如意三人警惕着四周。他們知道,絕不會只有制造沼澤困住房車這麽簡單。

腳下的泥土變成了起伏不定的液體,像女巫沸騰的湯鍋。

裝甲車一開始想頂住房車車尾,将它送出這片沼澤地,但很快,裝甲車腳下的地面也變得松軟,車輪打轉。

但裝甲車的動力和輪胎都比房車強力的多,沼澤對裝甲車的影響有限,三輛裝甲車探出支架撐住房車,暫時減緩了房車下沉的速度。

辰時雨半蹲在房車車尾,視線下移,等待着制造沼澤的異能者被莊纖纖的藤蔓逼出地面。

江帆的聲音從隐形耳麥裏傳來:“随行異能者共十一人,一切正常。”

“繼續觀察。”

這是辰時雨早先交代江帆的任務。除了簡麒身邊的兩個可信的異能者保镖外,三輛裝甲車裏還有十一個異能者。簡麒無法确認他們中有沒有被買通的叛徒,辰時雨就不會把他們看作隊友。

“雨姐,天空!”

不用江帆提醒,辰時雨也發現了來人。他看不清面容,卻漂浮在不遠處的天空,手中赫然是一架手持火箭筒!

辰時雨還沒出手,幾輛裝甲車上的車載機槍紛紛調轉槍口,瘋狂的向着浮空者傾瀉子彈。空中仿佛有雙看不見的手,浮空者向下墜落,子彈從他的頭頂飛過,又被再次托起。他揚起火箭筒,對準房車。

此時,在衆人看不到的地底,一道黑色的身影正與藤蔓追逐。他在黏膩的沼澤中,就如同魚兒暢游在湖水裏,藤蔓邊的漁網正試圖捕獲這條狡猾的魚,黑色影子雙腿一曲,立刻竄出去幾米,但藤蔓附近的沼澤卻變得更加厚重,讓漁網的動作越來越遲滞。

黑色影子大喜,但他始終無法在沒有空氣的沼澤裏停留過久,不管藤蔓的騷擾起不起作用,他都要上岸呼吸。

他知道岸上有人在等着他,但他也不是沒有同伴。

手裏的銀盒滴滴地響了兩聲,他默默倒數着,三、二、一,黑色的沼澤裏浮出一張人臉。

與此同時,火箭筒炮彈輕而易舉地撕裂了衆多異能者制造的障礙,正中房車車頂!浮空者借着火箭筒的後座力迅速向後退去,很快消失成一個小黑點。這款火箭筒可以穿透200MM的裝甲,房車的簡陋裝甲開始變形、融化。

子彈的破空聲呼嘯而來。卻不是對着天空或地底的敵人,而是房車裏的簡麒!

這才是他們隐藏在最後的殺招!

子彈輕而易舉的穿透了房車車壁,沒有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跡。

異能-穿透!

身側的保镖早早撐起了防爆盾。

子彈彈頭觸碰到盾面,如同水融化在水中,瞬間出現在另一面!

叮!

莊纖纖臉色蒼白地放下了手臂,手中紋路粗糙的盾牌上嵌着一顆彈頭。子彈與賽黑桦樹皮碰撞,竟然發出了金鐵交鳴之聲。

簡麒毫發無損。

————

得手了,三路夾擊,這單子沒有完不成的理由。沼澤中的人臉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

笑容還沒斂去,一只帶着戰術手套的手伸過來,硬生生的把他從沼澤裏拔了出來!

一道絢麗的極光映入眼簾。

嗬……嗬……

他張開的嘴裏溢出鮮血,空蕩蕩的胸口有風吹過。

辰時雨随手拔出他胸口的那把叫做極光的高頻振動刀,朝着身側的裝甲車擲了過去。

此刻,她的眼中不再是裝甲車的車壁,而是一條條紅綠的曲線,曲線後是熱成像儀或深或淺的人形。

夜視芯片升級換代,辰時雨花了兩千生存值,增加了彈道計算功能。

剛才射向簡麒的子彈,就來自這個方向!

高頻振動刀切開三級裝甲,就像熱刀切開黃油。

車內的人看着橫貫胸口的長刀,不可置信地跪倒在地。

明明趁亂才打出的子彈,連身邊的人都沒有注意到,怎麽會被車外的這個女人發覺……

辰時雨正欲收刀,脊背後瞬間竄上一股寒意。

她聽見江帆慌亂的喊聲:“現在是……十二個人!”

十一個異能者,死了一個,變成了十二個。

辰時雨撞進了一雙金色的眼睛。

她向後倒去。

破敗的村莊裏,籠罩着一層散不去的硝煙味。

倒塌的牲口棚裏探出半截燃燒過的幹草,一旁的房頂上嵌着炮彈殼,灰黑色的地面連青草都生長不出來。

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孩拉了拉路過的少年的衣角:“哥哥,能給我點東西吃嗎?什麽都好,我快餓死了。”

少年停住了腳步,狐疑地看着她。

這是個好的信號,通常都是能要到食物的前奏。如果是吝啬和心腸堅硬的人,一開始就會粗暴的揮開她的手臂。

小女孩眼眶裏洇出了大滴的眼淚:“爸爸媽媽都被炸彈埋在了房子裏,我怎麽也找不到他們。”

她攤開幼嫩的雙手,上面是累累的疤痕。

“鄰居大叔教我在廢墟上插一個板子,說這就是他們的墳墓。”

“其他人都去更安全的地方了,我跟不上大家。”

“我好餓啊。”

小女孩細瘦伶仃的肩膀微微抖動,少年在她身側蹲了下來。

“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我的父母。”

“他們說我的父母為聯邦犧牲了,所以我可以被軍區撫養長大。”

“有一天,他們告訴我,也到了我該為聯邦犧牲的時候了。”

“他們把很粗的針頭紮進來,讓我處在麻醉的狀态。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先打開腹腔檢查器官的形态,然後取樣。縫制的手法很粗糙,可以趁機測試傷口的愈合能力。”

“大腦也是可以切走一塊的,你知道嗎?這對人沒什麽影響,我現在也活得好好的。”少年語氣平淡地像在說自己的早餐吃了兩個煎蛋,“我的兩個指标都不合格,肌體再生能力和額葉灰質體積。”

“但我還是被發現了,他們說我是成功的試驗品,于是我來到了這裏。”

小女孩半懂不懂地聽着這番話,她把自己的淚意憋回去,認真地看着少年:“雖然你比我可憐一點,但這裏是我的地盤,你最好去別處要飯。”

少年哈哈大笑起來。

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明天我在這裏等你。”

少年手裏攥着從衣服上扯下來的代表軍區的标識,他一開始疑惑于廢區的孩子怎麽敢向穿着軍服的人乞讨,後來才意識到他的衣服并不合身,褶皺的布料蓋住了軍區的标識。

他把标識随意地塞進兜裏。

第二天約定的時間,小女孩并沒有出現。

她應該是認出那個标識了。

少年把手裏的食物放在一塊大石頭上,“我走了。食物沒下毒,你的命沒有毒藥值錢。”

他走出很遠,一個像老鼠一樣灰撲撲的小女孩從廢墟後邊跑了出來,取走了食物。

藺封覺得自己養了個寵物。

那種怯生生的、帶着一點徒勞的機靈、注定活不了多久的寵物。

投喂過很多次以後,他們終于又可以坐在一起說話了。大多時候是各說各的。

藺封說“不知道E計劃有什麽意義,再強的人體也挨不過核彈。”

小女孩說“王大嬸逃跑前蒸了一鍋饅頭當幹糧,她兒子說這饅頭硬得也可以防身。”

藺封說“他們想直接往我的腦子裏灌知識,但是那樣會把我變成白癡。他們說我很沒用,另一個人就不會。”

小女孩說“冬天快到了,我撿了好多柴火,昨天都被偷了。”

藺封緩緩轉過頭,黑沉沉的眼珠泛着冷意:“誰偷的?”

柴火找回來了,饅頭也有了。

小女孩捧着快有她臉大的松軟饅頭,啊嗚一口,捂着嘴淚汪汪。

她吐出饅頭,手心裏多了兩個小石子和一顆牙。

藺封搶過饅頭一看,饅頭底下被人掏了個小洞,塞了好多石子進去。

他年紀比別人小了一大截,戰場上又一向表現平平,還總是偷懶往外跑,很多人看不慣他。

藺封怒氣沖沖地走了。

回來的時候,臉頰和拳頭上多了幾道傷口。

“饅頭呢?”他問兩手空空的小女孩。

“我吃了。”小女孩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是……髒的!”藺封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麽。

“石頭不髒的,比這還髒的我也……”小女孩看着少年越來越黑的臉色,換了個話題,“其實我本來就在換牙,掉了還會長。”

藺封看向她緊緊攥着的左手:“那裏是什麽?”

女孩主動攤開:“是牙哦,死了的東西都要埋起來,我要把它帶回去埋好。”

“那為什麽不埋在這裏。”

“這裏是戰場啊,埋下去也會被炸出來。”

“……你想離開嗎?”

約定好的雪夜,辰時雨發了燒,她渾渾噩噩地蜷縮在塌了一半的房子裏,看着茫茫的雪從天際落下。

這次,她沒有等到那個人。

大雪将她淹沒。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是一條長的看不到盡頭的路。

有一股力量推着她向前。

路邊站了很多人,所有人臉上都有着一模一樣的冷漠,遙遙的看着她。

辰時雨下意識地伸手去握刀,握了個空。

她一直向前走,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

被破碎的鏡片刺穿眼球的江帆,他隽秀的臉龐被血糊滿,徒勞地在地上摸索。

辰時雨越過了他。

方如意胸口有一個拳頭大的血洞,火炬樹細密的樹根生長出來,如同腐肉裏蠕動的蛆蟲。

金磊的身體只剩小小一團,一張薄薄的人皮裹在枯骨中,只有一張臉鮮活如生。

莊纖纖脖頸處的齒痕深刻,喉嚨裏噴湧出止不住的鮮血,把路面都染成血色。

辰時雨繼續走着,如潮般的孤獨淹沒了她。

只有她一人走在這條沒有盡頭的路上。

她的心空洞洞的,仿佛裏邊有個山崖,泥土每天都在坍塌。①

路邊冷漠的人群開始微笑着向辰時雨靠近,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大到臉龐扭曲變形。嘴巴擠壓了其他器官的空間,好像腦袋都裂成兩半。

遠處有一個人在等她。

辰時雨快走幾步,藺封站在她面前,這個人一身風塵仆仆的痕跡,不知道趕了多久的路來見她。

只為了……

殺死她。

辰時雨緩緩低頭,看向刺破心髒的長刀。她伸手握住刀鋒,想把它拔出來,淋漓的血珠從手掌滑落。那些她引以為豪的力量、速度、耐力迅速地消逝,就好像從沒出現過。

她還是那個普普通通的辰時雨。

路邊的人群圍住了他們,狂笑聲震耳欲聾。

辰時雨的嘴角溢出血沫。有人說,擁有什麽就害怕失去什麽,一無所有又擔心會永遠一無所有。

辰時雨緩緩拔出長刀,反手刺穿了“藺封”的心髒。

笑聲像被扼住了喉嚨那樣瞬間消失。

辰時雨低低的聲音在陡然靜寂的空間內響起:“但我本就不是,要靠擁有什麽才能活下去。”

“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這條路我走過很多次。”

作者有話說:

①化用自  多麽可悲呀,仿佛頭裏邊有個山崖,每天有泥土在坍塌—— 石川啄木 《石川啄木詩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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