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斯圖卡和中也對江戶川家的小小插曲一無所知,對他們來說那對父子不過是生命中的小過客,以後不會有什麽聯系。
回到租房,中也發現廚房地上多了一袋大米和一些新鮮的蔬菜,咦了一聲。“我們出門前好像沒有這些吧?”
斯圖卡:“沒有,應該是房東先生他們走的時候留下的。”
中也笑了起來:“那下次見面我要好好謝謝他們。”說完之後看向斯圖卡。
斯圖卡無奈的揉了揉他的腦殼:“中也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
就像是受到莫大榮耀一樣,中也的笑容擴大,钴藍色的眼眸就像是雨後的藍天一般亮堂。
斯圖卡見此,好似被感染一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中也是個一刻閑不住的人,見斯圖卡在整理買回來的東西,也提出要一起幹,并在斯圖卡的指導下将買來的東西分門別類的放好,一開始有些笨拙,幾次後手腳麻利起來,反倒是斯圖卡找不到可以幹的事。
屋子被打掃得很幹淨,他閑着沒事就去院子轉悠,院子很小,除了一口井,就只有一棵明顯很有些年頭的樹,那是斯圖卡從未見過的樹木,樹葉很是茂密,夏天在樹下放張椅子,吹着涼風午睡的話應該滋味不錯。
斯圖卡想起了之前那個黑發小鬼說的話——這房子裏有一棵柿子樹,會結出很甜的柿子,多出來的柿子還能做成好吃的柿子餅。
那是斯圖卡沒吃過的。
中也将最後一樣東西放進櫃子裏,走出來就見到斯圖卡站在院子的一棵樹前發呆。
“斯圖卡哥哥?”他走過去。
斯圖卡頭不回的指着這課樹問:“這是柿子樹?中也吃過柿子嗎?”
中也沒有立馬回答,而是等斯圖卡轉頭看過來時,有些糾結的說:“你是不是又忘記我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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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圖卡愣了一下:“啊,好像是這樣。”
中也沒在意,可能是心大也可能是年紀太小了,就算斯圖卡三番兩次忘記自己是個失憶患者,他也沒什麽感覺。
他繞着樹走了一圈,說道:“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吃過,但會結果子的吧,到時候吃了就知道是什麽味道了。”他仰頭看着斯圖卡,說道,“最大最甜的柿子先給你吃。”
斯圖卡一直覺得中也是個嘴巴很甜的孩子,對上那雙天真又布滿真誠依賴的眼睛,他無法将中也這種話視為讨好。
——他是真心這麽想的。
——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可正是因為這樣,斯圖卡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這原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跟中也說的那樣,等結果子後嘗一下就知道是什麽味道。他已經知道柿子樹長什麽樣子,這種樹也不會再屬于他的知識盲區。
但是……
“味道啊……”他眼裏面上的情緒逐漸淡出,面無表情的,輕聲嘟哝着。
中也撓了撓臉頰,他覺得現在的斯圖卡有點怪怪的,還有些陌生。可又形容不出那種感覺。
斯圖卡原地站了一小會,低聲說:“是沒見過的樹,沒吃過的東西……”
過去十四年的人生裏,斯圖卡很少會主動期待什麽東西,甚至連‘想要什麽’這件事對他來說都像是只有貴族老爺才有閑情逸致去思考的問題。
一直以來,他能擁有的東西都太少,光是要守住這些有限的東西就幾乎耗盡了全力。他生在戰亂之中,活在戰火和紛争之下,不管是在過去的母國還是在異世界裏,他就沒有能靜心思考‘我要什麽’的時間。
因為這兩處地方,都不安全。危險和生活是共存的。
科紮特曾經跟他解釋過何為和平,和平就是沒有戰争,沒有暴力,沒有死亡,大家可以和睦的相處在一片藍天之下,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拼搏。
斯圖卡面上聽着,嘴上應着,心裏其實嗤之以鼻。他覺得科紮特的想法過于天真,科紮特的摯友Giotto亦是如此。
沒有見過的東西,就算是斯圖卡都想象不來。
他只見過污黑發臭的河道飄過的腐爛屍體、夾雜內髒和鮮血的垃圾堆裏嘶啞哭泣的棄嬰、老鼠四竄的陰暗街道,那枕着硝煙睡去的日日夜夜,随處可聽聞的慘叫哀嚎是他的催眠曲。
活着對他來說只是也僅是活着,他沒有什麽可以期待的美好事物,也沒有能稱之為理想的東西。
當他提出要回來這個世界的時候,科紮特和Giotto都試圖勸說他不要離開。
那時候他們二人共同創立的自衛隊已經具備規模,甚至發展成了兩個黑手黨組織,在他們的勢力範圍裏,除了偶爾的小打小鬧外,基本實現了和平。
那只是基本而已。
第一個對他訴說何為和平的人,為此努力的人,和他的摯友都成為了黑手黨的首領。他們有着可靠的親信,但手底下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向往和平,野心和欲望交織,斯圖卡幾乎可以預見到這兩個組織未來會如何。
他們組織內部釀造出來的腥風血雨,會成為下一個紛争的起源,而他們二人當初向往的和平,會被自己創立的組織擊碎。
所以他不會留下,而是選擇回來這個世界。至少這個世界還有一些他想守護的,能夠掌握的東西。
可是要守護的四名好友,已經死了。斯圖卡甚至不想去調查他們的死因,不管是自作孽還是被背叛被抛棄,死亡總是會有一個理由的,說不準會誕生一個讓他複仇的理由。
但死亡對斯圖卡來說,真的是太常見了。因為他生存的環境就是與死神共舞。
人已死,複仇毫無意義。
正是因為如此,當初被充當實驗炮灰的時候,他才沒有告知同伴們這件事,因為複仇對他毫無意義。弱小才是原罪。
可強大也會成為一種原罪。
他向往過強大,向往過力量,卻從科紮特和Giotto身上看到了強者的無奈,預見他們的末路。
這個世界并不和平。
這個國家還在打仗。
這個小鎮看似平靜,也随時可能被卷入戰火之中。
但在這個時候,有個全心依賴他的孩子,對他說出了一番很普通的,本不應該讓他心裏有什麽起伏波瀾的話。
就只是說,等結果子了一起吃,一起嘗試柿子這種從未接觸過的陌生食物的滋味罷了。
斯圖卡抿着唇,道:“我開始期待柿子是什麽味道了。”
中也總算聽到了自己能聽懂的話,笑嘻嘻的說:“恩,我也很期待呢!”
斯圖卡:“還有柿子餅,到時候問問怎麽做柿子餅吧。”
中也:“我也會幫忙的哦!”
明明沒有和平,明明還不知道前路在哪裏,不可思議的是,斯圖卡在別人的情緒語言帶動下,有了吃柿子和柿子餅的兩個期待。
斯圖卡看着懵懂的中也,說:“你是個小笨蛋。”什麽都不懂,還把自己搞失憶了,很多看一眼就能記住的東西,很多想一下就能搞明白的問題,都需要別人解釋才能懂。
中也沒生氣,理所當然的道:“可是我才七歲啊,又失憶了,笨不是應該的嗎?等我長大就會變聰明了。”
斯圖卡:“我七歲的時候如果像你這麽笨,早就……”
——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角落裏了。
——會腐爛,會發臭,會被遺忘,會被清潔工用鏟子随意的鏟起來丢進垃圾堆裏,可能是被焚燒也可能是被埋在什麽地方。
生存對斯圖卡來說,本應該只有‘活下去’這種跟動物沒有兩樣的本能而已。
他心裏這麽想着,卻對中也招了招手。中也沒有防備的走過去,下一秒覺得身體懸空。他被斯圖卡托着腋下,舉了起來,雙腿離地。
斯圖卡模仿着以前見過的別人的做法,調整姿勢讓中也能夠坐在他的肩膀上。對比才十四歲身高已經有一米七二的斯圖卡,七歲的中也是真的太小了,就算是坐在他的肩膀上,感覺也沒什麽重量。
斯圖卡說:“你要多吃飯,長高一點,現在就像是個小嬰兒。”
一個失憶患者,拿他當剛出生的嬰兒完全沒有負擔。
斯圖卡聽到了肩膀上的中也在咯咯的笑着,他記得小孩子笑起來都會發出咯咯的笑聲,就像是小雞仔一般。
斯圖卡:“我發現我找到了該怎麽跟你相處的辦法。”
中也低下腦袋,看着斯圖卡的眼睛好奇的問:“什麽辦法?”
斯圖卡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額頭:“只要把你當成剛出生的孩子,我就不嫌你笨了。”也不會将同樣有重力能力的你,視為七歲時候的自己去比較。
——這樣不公平。
然而,就跟‘期待’一樣,‘和平’一樣,‘不公平’這種詞彙也只是斯圖卡聽說過但從未真心在意過的東西。
以前不在意,直到剛才踏入這個小院子的大門時也不會去在意的東西,現在開始有點在意起來。
他發現這不是什麽壞事。
他肩膀托着中也,在小院子繞圈圈的走着,中也雙手放在他的發頂上,枕着他的腦袋,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
這是一種很無聊的游戲,但似乎二人都樂在其中。
一座小小的房子,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一棵能結出果子的柿子樹,還有兩個擁有同樣的能力,以後将會生活在一起的沒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長久的無法疏散的孤獨,似乎也因為午後溫暖的陽光而慢慢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