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绫辻和亂步不約而同的挺着小肚子睡着了。

绫辻是因為這些天奔波勞累,到底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少年,身體的反應遠比他的大腦誠實,不僅睡過去,還發出了小小的鼾聲。

亂步就更簡單了,他本來就不擅長體力勞動,推着那麽重的小推車從家裏過來,傍晚時又情緒起伏過大,吃飽了不愛動,順理成章的進入夢鄉。

斯圖卡好歹是一家之主,現在家裏多了三個勞動力,收拾碗筷洗碗這些活自然輪不到他。他是一邊喝着飯後茶,一邊看着這兩個不對頭的小子睡過去的。

中也揉着肚子起身,說道:“睡這裏會不會生病呀?”中也沒有生病過,可他見過斯圖卡生病的樣子,覺得那肯定不是好事。

臉紅彤彤的,嘴唇發幹起皮,呼吸急促,總有對方下一秒喘不過氣再也無法清醒的憂慮。

“有可能。晚上有點涼,搬進去吧。”說着他進裏間的櫃子拿出一套被褥,讓織田将兩人抱進來,塞進一個被窩裏。

當初買被褥的時候,考慮到戰争應該一時半會結束不了,而這邊冬天又很冷,就額外買了棉被。現在這天氣自然用不到棉被,可被套也是能用來蓋的。

一金一黑兩個小鬼頭睡在一個床鋪裏剛剛好,斯圖卡很滿意自己的傑作。與謝野一邊擦着手一邊走進來,看到這一幕樂了。

“從這個角度看可真是稀奇。”

绫辻跟亂步鬥氣一樣的在桌上搶食,這場景其實挺讓與謝野吃驚的。他們三人一路能過來,绫辻就是主心骨,雖然對方有點臭屁又壞心眼,可事實便是如此。

在與謝野眼裏,绫辻是個很早熟的能當成大人依靠的人物,可現在又發現他某方面還挺幼稚的。比如之前一個人躲壁櫥自閉,還跟亂步置氣拌嘴,現在躺進被窩裏,還沒被子三分之一大。

有一種濾鏡裂了縫的感覺。

而且,讓這兩個對頭睡一個床鋪,她覺得斯圖卡也挺壞心眼的。

屋裏多出幾個人,對斯圖卡來說沒什麽影響。他本身就是一個物欲很低的人,更別說現在的情況不管從哪個角度上看,都說不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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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穩固的屋子,對他無害沒有惡意的人,能吃飽穿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他們來了對斯圖卡沒什麽影響,就算是離開了也不會有什麽失望。

別離對斯圖卡來說,太常見了。常見到都不會有多想的空間。

夜晚沒什麽娛樂可言,屋裏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頂多有幾本斯圖卡在超市裏買到的書打發下時間。

同樣勞累幾天的與謝野和織田早早睡下,與謝野睡下之前,中也還有點饞壁櫥。

小小的空間,人躺在裏面只要動靜小一點做什麽都不會被發現,算得上是一個秘密基地。

眼饞的中也看着與謝野合上櫥門,過沒多久從特意留的小縫隙裏傳出了像绫辻那樣的小鼾聲。

中也像是分享小秘密一樣悄聲對斯圖卡說:“他們兩個睡覺都會打呼耶。”

斯圖卡:“人太累就會這樣,平日裏不會。長大了不一定,反正一般的小鬼不會有這種困擾。”

中也哦的一聲,見斯圖卡要看書,厚重的書本裏密密麻麻的字體,還都是英文,在中也眼裏就像是一只只的毛毛蟲并排着想鑽進他的眼睛裏。

滿腦子只想着——走開,你們這群邪惡的臭蟲子!

在其他人都睡下的情況下,若不是還想和斯圖卡多呆一會,中也勢必也會跟着睡下。

他拿出斯圖卡給他制作的教學冊子,背靠着背的看了起來。

斯圖卡見此,說道:“行人比我擅長教學,這冊子你也用不上了。”所以,沒有繼續看的必要。

中也卻不這麽覺得:“這是斯圖卡哥哥為了我制作的,而且是因為我太笨了才看不懂,那就要多讀幾遍,背下來就好了。”

雖然裏面大多數的內容他讀都讀不來,可中也有自己的想法。

斯圖卡愣了下,無聲的笑起來:“我不覺得你是個笨蛋。”

中也扭過頭看他。斯圖卡繼續道:“比起普通人,你已經是聰明人的行列了。不要貶低自己,至少在你眼裏的那些聰明人,某些地方的缺點恰好是你的長處呢。而且,也不是說智商高以後就會變得比你強。”

中也擡起手臂,自信的說:“論打架的話,當然是我第二強呀~”第一是斯圖卡,不接受反駁。

斯圖卡見他沒聽懂,也沒解釋,而是附和着說:“恩恩,他們幾個加起來确實都不夠你一根手指玩的。”

中也嘿嘿笑着:“哪用一根手指,讓出雙手雙腳都能贏。不過,我才不會跟他們比這個呢,我會保護他們的!”

斯圖卡:“為什麽?”

中也:“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啊,斯圖卡哥哥是哥哥,是家人哦,不一樣。”他又覺得不對,“可是都住在一起了,那行人哥哥他們也算是家人了吧。”

斯圖卡沒回應這番話,而是道:“你知道自己幾歲麽?如果他們沒用到需要讓一個七歲小孩保護,我的建議是抓緊時間去重新投胎。”

中也,縮着脖子哦了一聲。遺憾的看着裏間那睡熟的三個腦殼,還有一個壁櫥裏看不到的小腦殼。

嘟哝着:“那可得勸他們多多努力啊。”

斯圖卡不贊同他成為保護所有人的一方,他自然是聽斯圖卡的,就只能讓小夥伴們自求多福了。

哦,他還要監督這些人加把勁,別真的跑去重新投胎。不然就不能住在一起了。

斯圖卡又道:“中也,以後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

“恩?”

“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你是我從爆炸現場撿來的,說不準還有親人在世。如果将我當成親哥哥的話,等真正的家人出現怎麽辦?”

中也沒有說話。但能聽到他的呼吸變輕了。

過了小半會,聽到中也說:“就算真的有親人,在我心裏,斯圖卡也是最重要的。”

“就算恢複記憶了?”斯圖卡沒有等中也回答,而是繼續道,“話不要說太滿,雖然我從記憶開始就是一個人,但也想象過自己是否有父母跟兄弟姐妹,渴望着見到他們。有血緣關系并不代表就合得來,會成為親密的互相依靠的親人,總會有一些糟糕的血親吧。但是,人類這種東西,可能跟出生的方式有關,在母體孕育,未出生的時候汲取着母親的營養,已經習慣了依賴他人發育成長,即便出生後,那種本能也會刻在骨子裏。等過些日子,你從新奇之中平靜下來後,總會想要索取更多,獲得更多在人世間的認同感,而尋找你的家人就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中也還是固執的說着:“我覺得斯圖卡更重要。”

斯圖卡:“我當然重要。親人是無法選擇的,但友人可以。你可以尋找志同道合的友人、同伴,這份相互成就的關系并不會比血緣關系差多少,但你現在還沒到追求自身價值的年紀,想這些還太遠了。”

中也想反駁,可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斯圖卡。

說實話,他心中隐隐有一種感覺——他沒有失憶。

斯圖卡說,他能尋找到跟自己最舒服的相處方式就是将自己當成一個剛出生的孩子。

中也覺得,自己某種程度上,好像跟剛出生沒有兩樣。只是比起真正的小嬰兒,他擁有七歲的身體,從認知上也不是一個真正的咿呀學語的小嬰兒能夠比拟的。

“有一只手,金色的。”

中也突然說道。

斯圖卡:“恩?”

“……沒什麽。”中也低聲說着,他轉而用松快的語氣說,“斯圖卡哥、斯圖卡,我還要看冊子呢,你不要打擾我學習啊。”

斯圖卡:“……”

說得好像你學得進去一樣。

但他不後悔自己對中也說這番話。如果绫辻聽到的話,可能會說他刻薄,但斯圖卡還是覺得有些事情一開始說開會比較好。

有的事情早知道總比晚知道要好。人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像他們這類的人,更應該學會獨立思考,獲得獨立生存的能力。

畢竟他們是異能者。

從覺醒異能的那一刻,就徘徊着社會的邊緣,孤獨如影随形,一旦走錯路,就會萬劫不複。

中也有的沒的說幾句,斯圖卡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着,就當做是打發時間了。他向來晚睡,夜晚比白天要清醒得多,等沒聽到中也的聲音,才發現小豆丁不知何時靠着他的後背睡着了。

小小的身體蜷縮着,就像是一只小狗崽,偏長的劉海擋住了眼睛的部位,而那本冊子則是被他抱在懷裏,睡着了也不松開。

斯圖卡沉默了一小會,嘆着氣。

人的睡姿其實很大程度能反應出一個人的心境。中也平日的睡姿是很張狂的那種,哪裏會蜷縮得像一團蒲公英似的。

可是……

斯圖卡撓了撓腦殼。

“我總不能給你變出個家人來吧。”

他是真的不想被中也當成哥哥,中也是個心思很單純的人,一旦他認定你是他的哥哥,就會真的将你當成親的。

或許很多人會覺得這是一種好事,畢竟你養一個孩子總是想着會有回報。可斯圖卡并不覺得自己是在撫養中也。

他雖然提供對方吃住,提供對方衣服和房子,也會教導對方,但這種關系更像是給自己培養一個同伴。

同伴,親友,但不是親人。

他沒有親人。

斯圖卡從小就是個孤兒,他渴望過親情,但那已經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後來他有了摯友,有了同伴,這填補了他在這一塊的失意。

然後,或許是一種‘雖然沒有親人但我有親友’的怄氣的心态,他開始排斥所謂的血親,不再提起尋找他們的心思。

血親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否定掉自己那麽多艱辛的貶義詞。

這種想法估計常人無法理解吧。但像他們這種人,本就和普通人不一樣的。

斯圖卡将中也撈過來抱在懷裏,有他的體溫加持,中也只是在他懷裏本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依舊睡得那麽沉。

斯圖卡還有一小半的小說沒看完,他也懶得将人抱回裏室。等最後一個字讀完了,才輕松的撈起小豆丁塞進空出來的一個被鋪裏,自己也躺了進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被子是足夠的,可墊子不是。不能直接睡在榻榻米上,就剩下一個墊子,只能和中也一起睡了。

他還不困,而中也被放下後還是本能的雙手抱着他一邊的手臂,就差兩條腿纏上來。斯圖卡沒管,而是看向窗戶外的月亮。

現在才發現,今天原來是滿月。高挂在夜空上的月亮,圓溜溜的,像極了剛才吃大雜燴的那口圓鍋,只是顏色是牛奶的顏色。

牛奶……

斯圖卡撇嘴,他讨厭牛奶,幹脆就閉上眼睛在心裏數着綿羊,數到四十三只的時候,也安然入睡。

月光帶着微風,從窗戶的縫隙裏擠進來,光斑打在榻榻米上,就像是也要休息一樣,找到了這麽一處地方。

一夜無夢。

……

一夜無夢。

遠在墨西哥的一個小旅館,太陽已經爬上天空,魏爾倫還躺在床上,他早就醒了,睡眠對他來說只是一種維持身體能健康運轉的不得不進行的方式而已,只要保證一天能睡下六個小時就行。

他醒了,但他沒起來。

他是不會做夢的人。

夢這種東西,也就從親友口中,從小說電視報紙裏才聽到過。他不知道夢是什麽東西,只知道別人都有他卻沒有的東西,一定是他天生就欠缺的。

他經常會一個人思考很多問題,他的親友曾經抱怨過他太沉默了,喜歡将自己關在小屋子裏,想什麽卻不願意說出來,就算是有煩惱也從來不說。

但魏爾倫覺得沒必要說,反正不會被理解。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能夠理解他的人類,畢竟他本身就不是人類。

他是人工異能體,是因為人類的野心而被人工創造出來的,這副身軀不過是承載着強大異能的容器罷了。

他曾經被當成看門狗,殺死每一個會傷害他制造者的人,那時的他被命名為黑之十二號。

這自然不是一個正經的名字,光是從十二號這個數字就可以得知,在他之前有過十一個失敗品。

等制造出十三號的時候,他這個十二號也估計會成為需要被回收的失敗品吧。

而人類所信奉的命運是那麽的奇妙,他沒有被回收,而是被一名十四歲的超越者少年所拯救。對方将他從那個牢籠般的研究所救出來,殺死了他的‘主人’,并将自己曾經抛棄掉的舊名送給他。

從此,世界上少了一個黑之十二號,多了一個暗殺王保羅·魏爾倫。

拯救他的人成為了他的教導員,然後是搭檔,然後是親友,然後……是仇人。

魏爾倫看着自己的雙手,常年戴着手套的雙手,褪去那層保護的布料後,手指修長白皙,沒有繭子,看起來更像是一雙藝術家的手。

但這雙手奪取過無數人的生命。他自然不會去後悔自己殺過那麽多人,魏爾倫很清楚他和人類不是同類,又怎麽會覺得自己殺掉一些其他物種是一種罪惡呢?

好似從他被研發的時候,他的制造者‘牧神’就沒有往他的腦子裏注入過關于倫理道德這種觀念。

他只是作為一個工具,一件武器而誕生的。他的大腦不需要那些多餘的情感。

所以他的那位親友,那位被這只手拿起的槍從背後射殺的親友,他所認為的‘你是人類’這件事本身就是錯誤的。

如果是人類的話,是下不了手的。

而他當初開槍的時候,根本沒有一絲的猶豫。哪怕直到現在,也沒有一絲的愧疚。

“那個孩子跟你一樣,死去了吧。”魏爾倫低聲說,“那個孩子不是人類,是和我一樣的怪物,他不會跟你一起去冥界,你傷害不了TA第二次。”

他覺得自己是想過跟蘭波和解的,也算不上和解。他是想象過,早在知道那個島國的小小實驗室裏,會有一個跟他一樣的人工異能體,對方的出生還是源于自己的一行代碼時,他對那個還未落地的小生命就充滿了憐惜之情。

對那個小生命的感情,要比拯救他教導他,朝夕相處的親友要更為深刻。

他回憶起那個夜晚的場景。

說實話,那場任務對于兩個超越者來說并不算特別難,只是位于戰争時期,有些事情做起來總是束手束腳。

他們殺掉了所有出現在面前的人,潛入了那個實驗室,在培育那個孩子的器皿之前,他曾經祈求過蘭波跟他一起離開。

不是他們二人,而是他們三個。

不要去管什麽歐洲諜報局,也不要去管什麽母國和人類追求的利益。

就他們三個人的逃亡,去找一個僻靜的鄉下,他們一起将那個孩子撫養長大。遠離那些人類的糾葛,過着平靜的生活。

殺不殺人對魏爾倫來說,從來就不是必要的。他只是渴望着能有一片容納進怪物的小天地,讓重視的人都圍在自己身邊。

如此的話,即便是不會做夢,也無所謂。

但不行。

“那個孩子死了,你也死了……那場爆炸,不會有人能活下來的。”

魏爾倫這麽對自己說着。

但他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安慰。

蘭波雖然當時被重傷,但魏爾倫比誰都清楚,蘭波不會那麽容易死。

以人類的角度來看,死亡是指身軀的死亡,身體會僵硬、發冷乃至腐敗。但以魏爾倫的理解,死亡是指精神上的死亡。

他未曾謀面的那個孩子,他不知是弟弟還是妹妹的那個孩子,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死亡。

而他的親友,在埋葬了對他這位背叛者的感情之後,還以普世認知意義上的存活着。

但對于魏爾倫來說,對自己懷恨在心,遲早會來複仇的阿蒂爾·蘭波,已經不再是他的親友。他的親友在他的心中,已經在那次爆炸中死去了。

魏爾倫起身,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剛才從鐘塔侍從的飛機上劫掠到的機密文件。

那是鐘塔侍從和法國戰力局的聯系記錄。

——蘭波在鐘塔侍從手裏。

魏爾倫将文件袋裏的東西都倒出來,裏面還有幾張照片。

臉色蒼白躺在病床上的蘭波,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胸口紮着繃帶的蘭波,一臉茫然的看着鏡頭。

……

——他失憶了。

真是可笑啊。

魏爾倫竟然會覺得,失憶的蘭波比起會找他複仇的蘭波,要更讓他陌生得多。

如果是恨着他的話,起碼這份恨意的背後還有他們二人的糾葛。

如果是失憶的話……他已經不認識我了吧。屋外在下着小雨,冷風夾着雨滴濺來,打濕了魏爾倫手上的照片,也打濕了他的手。

——好冷。

胸口空蕩蕩的,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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