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陸廷。”班主任喊人。

少年從最後一排座位上擡起腦袋。

陸廷之前是板寸,後來任由頭發留長了一些。因為發質粗硬,整個人看着倒還比原先更帥氣自然了些。

他又是五官英朗輪廓分明的類型,整個人依然幹淨清爽。

班主任:“你們今天誰進我辦公室了?”

陸廷:“啊?”

“少給我裝蒜,”老師從後門進的教室,此時已經提着一本書走到他身後,熟悉這些人尿性的她直接問了:“我那張專門放作業的椅子讓誰換了?”

怎麽就那麽精呢?她剛找的一張新凳子,這也才用了一天。

陸廷低頭做題,一副很忙的樣子,沒讓班主任瞧見他此時沒忍住翹起的嘴角:“不知道啊。”預備鈴響過一次。

“最好別讓我抓到……”班主任說完,半是狐疑地朝講臺走去,準備上課。

那雙自帶威壓的鞋跟就嗒嗒地從他眼前走過。

就在她路過倒數第三排,沒有停留徑直走上講臺之後,嚴墨的這才在心底松了口氣。

因為此時此刻那張椅子就正在他屁股底下就坐着。

天知道他剛才多緊張,就怕班主任在椅子上的哪裏做了标記。

這種事嚴墨早該想到的。上次不就是嗎,陸廷和另一個人被叫去辦公室改卷的時候順便把班主任一盒超貴的蛋卷也炫完了這件事情還沒過去多久。

“都沒聽見鈴聲?趴在桌上的都醒醒,同桌叫一叫。來,所有人,繼續上節課複習到的這個地方……”老師在上面翻出ppt。

嚴墨低頭嘩嘩翻着書。

果然,他跟那個人就不是一路人。他面無表情地在心裏想。

那節課過後,班主任也自然而然地把椅子這件事兒忘在腦後,沒有真的追查下去。

于是之後誰也沒再提。

那張椅子就順理成章地默認留在了嚴墨這兒。他沒再提起什麽,陸廷更沒有了。

只記得那天五節數學課連堂是挺要命的。嚴墨上到後面都有點累。

他跟陸廷兩人也沒再說過話。本來也沒什麽好說的。兩人先前本就不熟,他們是兩類人。

事情也就這麽翻了篇。

如此過去了一個星期。

高三生活實在乏善可陳,每一天都被數不清的卷子和題堆滿了。偶然一擡頭,視野也被堆起的課本占滿。

課本翻過幾個章節,作業和卷子發下來幾套,一天也就過去了。

當一個人每天百分之八九十的心神都被繁冗的刷題和知識點占據,便也無暇再去想些有的沒的。

作為後面被分出來的領航班之一,他們班裏的高三學習氛圍只有更濃厚的份兒。

新班級經過兩周的磨合,班裏的人都已經大致找到了各自的定位。

一支黑色中性筆在他手指間靈活地轉了幾圈,嚴墨一頓,幹脆利落地在練習冊上填下一個答案。與此同時,後桌忽然爆發出一陣笑聲。

團體和團體之間各自有壁。即使是相鄰的前後桌之間,一道無形隔開的分界線也讓兩邊的世界泾渭分明。

其實這道看不見的牆一直都有,存在于班裏受歡迎的人和默默無聞的人之間。

如今的嚴墨已經十分習慣這種程度的熱鬧了。

也對陸廷這人在校內的人氣有了進一步的認知。他也是剛知道一件事,原來一個人的交際面還能廣闊成這樣的。

他那些忽然來串門的朋友竟能一直都不帶重樣,從高一到高三,上至校長下至門衛大爺他都能唠上兩句。

嚴墨挺好奇這個人天天這樣到底累不累的。

确實是他所理解不能的世界。

反正陸廷大概都已經忘記他這號人了吧。

預備鈴打響。班裏熙熙攘攘的聲音小了些,陸廷的同桌抱怨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數學五連堂。人間煉獄。”他滿是生無可戀:“快,鯊了我,就現在。”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傳進前排嚴墨耳朵裏。

陸廷的同桌,诨號老八的家夥。這個名字據說是這人曾經剛好在人中位置長過一顆八嘎痘,又愛吃漢堡,故而後來人稱老八。

——以上是這段時間嚴墨從他們的聊天中得知的。

老八的聲音在說:“我死。”

陸廷關心的聲音:“快死。”

“你和我一起。”

“我送你上路。”

很沒營養的對話。嚴墨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聽進去的。

這個話題閑扯了一會兒,他們又聊到什麽時候放假。

他同桌跟旁邊的人提起來一件事:“……這人之前暑假還染了個黃頭發。特別搞笑。”

陸廷補充道:“是寒假,煞筆。”

“死黃毛。”

“臭煞筆。”

黃頭發的陸廷。

嚴墨心裏情不自禁地想象了一下,然後發現自己想象不出來。

原來那個人還染過黃頭發。

“這個暑假咱們去哪兒旅游吧。”

“你能考上大學再說吧。”

“死黃毛。”

“臭煞筆。”

“你這周末幹嘛,出來玩嗎?”

陸廷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去哪?”

“去哪兒呢,叫上女生一起出來玩嗎?……啊!好想再去一次露營啊,為什麽周末只有一天啊啊啊!”

陸廷聲音帶笑:“請問你還記得你是高三生嗎?”

“……”

都是陸廷那個同桌,從剛才就金毛金毛地喊,嚴墨現在滿腦子都是金毛——巡回獵犬的,善良可愛的,帶着滿身金光的,讓人招架不住會把你撲倒在地那種。

不覺得跟陸廷本人的性格也很像嗎。大型犬,對誰都友善,又很帥氣。

嚴墨眼睛盯着看卷子上的題目,卻一心二用地在腦子裏勾勒出陸廷染發的模樣。

想不出來。

*

對了,他們還有體育課。

不過高三的體育課一如既往的敷衍。一周兩節的體育在課表上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

今天那個禿頂發福的體育老師草草練完幾節太極拳後,照例解散了自由活動。

隊形一下四散開來。嚴墨則默默從校褲口袋裏掏出了自己的迷你的詞彙本。他們高三生的常規操作了。

操場上此時熱鬧得很,特別是那群要搶場地打籃球的。女生們有些則三三兩兩地結伴去小賣部。

頭頂陽光有些刺眼,他找了一處背光的看臺坐着,準備在這兒磨蹭到下課。

冬日操場上洋洋灑灑的太陽光,又幹又暖。鮮紅鮮綠的球場和跑道,藍天白雲,許是人在教室裏待久了,這些色彩鮮亮得讓人像是呆在動畫片裏。

籃球賽進行得如火如荼,球場上,一群人的球鞋摩擦出激烈吱吱聲。

明明只剩不到二十分鐘,有什麽好打的。嚴墨是不懂。

而且天還這麽冷。他縮縮肩膀,呵出一口帶霧的熱氣。

從這個邊緣位置看,操場的聲音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蹲坐在一旁的露天臺階上。嚴墨膝蓋上放着那個小單詞本,他低着頭,神色專注,嘴中念念有詞地背誦着單詞。

單詞背到一半,目光現實移動到地面斑駁的樹影,又移動到跑道,最後無聊般地落在球場上奔跑的人群上。

陸廷的身影在一群人裏一頭快活矯健的豹。

無論是配合擋拆,還是跳起來攔人,還是做胯下變向過人的時候,他動作利落漂亮,反應力快預判又準,動作總是先人一步。

有時候他幹脆一拉褲腿、雙手扶上膝蓋皺着臉大喘息的樣子……

因為大家都在看,所以這種時候正大光明地盯着其中某一個人的臉也沒關系。當事人也不會察覺。

隔着一段不近的距離,嚴墨感受到一種與他無關的、青春陽光積極向上的活力能量撲面而來。

注意力在他側臉的線條上。

真帥啊。嚴墨心裏實事求是地客觀評價道。

每當看到這樣的陸廷時,他就會在心底原諒一秒當初不經過他同意就喜歡上陸廷的自己。

喜歡原來是這種感覺。

一節課時間不知不覺中過去。嚴墨看了眼表,快下課了。

因為體育老師先離開了,剛才一聽體委說今天不用集合各自解散,嚴墨獨自一人先行回樓上教室。

室內至少沒那麽冷。因為還沒下課,他到得早,進教室門的時候其他人都還沒有回來。

除了他這種早退的,按照另外一批人以往的尿性不拖延到最後一秒都不會踏進班裏。

此刻整個教室安安靜靜,還顯得有點空蕩蕩的。

剩下他一個人的腳步聲便格外清晰。

腳步聲停在陸廷的課桌前。

嚴墨自認沒有偷窺他人東西的癖好。

聽起來像在狡辯。

他那雙永遠平靜無波的眼睛垂下注視着陸廷的課桌看。

課桌上的東西挺一目了然。高高壘起的書牆,黑色筆筒,但各種散落的筆,修正帶,一本做到一半的習題冊還被随意攤開放置在正中,上面主人字跡龍飛鳳舞的。邊上是他的機械手表,還有一包用了一半胡亂丢棄的抽紙。

可以想象課桌主人聽見喊打球後随手把那包抽紙往這兒一丢的樣子。

應該是走得急。不然他們後排的人是不會輕易把紙巾這麽随便放的。這裏處處充滿了主人的生活痕跡。

周圍沒有人。只有他一人在的,一片靜谧的教室裏。

低着頭的嚴墨伸出了手。

指腹觸碰到陸廷用過的桌面時,他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心率在上升。

嗯……

感覺微妙。

他的發愣沒持續多久。忽而聽見外面一陣腳步聲靠近教室,嚴墨當時動作快得簡直像是枝桠上瞬間被驚動的鳥雀,噌的一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之後,另一個陌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後門進了教室裏。

對方似乎在瞧見班裏還有其他人之後還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進來了。

班裏的人這麽快就回來了?嚴墨這麽想着,小幅喘息平複自己的心跳,聽着那人的腳步聲走到了他的正後方、就在陸廷的座位那兒停了下來。

不知道在做什麽。停留片刻後,又飛快地離開了。

不是他們班的人。

嚴墨扭頭看去,只捕捉到某個長頭發女生匆匆跑走的一抹背影。

他再轉頭看向後面陸廷的座位。

陸廷的課桌上被放了一瓶水。

大部隊很快陸陸續續回了班裏。

下節課的語文老師已經早早到了教室,正在講臺上大肆抱怨每次他的課總是輪到體育課後面,又嫌棄地喊邊上的人開窗通風,散散班裏一股味道。

剛從球場上下來的陸廷,身上熱意還沒平息,他将臉埋在桌下抽紙擦汗的時候,邊喘氣邊順口問座位周圍的人:“誰給的?”

他指的是桌上那瓶憑空出現的礦泉水。

自己已經有水了。看旁邊人全都搖頭說不知情,他先是一個投籃丢了那團擦汗的紙,還想着要問問還有沒有人知道,畢竟也算是人家特地給的。

左右前排的人都問過一遍了,陸廷目光随之落在自己前排的前排,那坐着一個筆挺認真的安靜背影。

陸廷張了張嘴,想了想,又把剛想問出口的一句話又咽回去了。

還是算了。對方的背影一看就知道正在認真學習,要他在這時候特意打擾一下總覺得良心不安。

沒必要了。

這時預備鈴打響,上課了。陸廷随手把那瓶水塞進了桌肚裏,他擡頭去看這節什麽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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