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年級主任梁有才辦公室。

和學校裏其他總是吵吵嚷嚷人來人往的其他地方不同。

這裏因為既是高樓層又是校領導的地盤,方圓幾十米內沒有學生靠近,又早早地擁有了開冷氣的特權。

于是到處都顯得一派清淨肅殺,頗有些寸草不生的意思。

梁有才這邊剛抿了一口保溫杯裏的茶水,就聽門口一聲響亮的“報告”。

普通學生一般很少有找到他這裏來的事兒,除了那幾個偶爾來開會的學生幹部之外,就剩下校內那幾個耳熟能詳的刺頭了。

“進來。”

果然,辦公室的門一打開,梁有才一看,老熟人了。

刺頭中的學生幹部,學生幹部中的大刺頭。

前一天還因為在梁有才眼皮子底下爬樹被揪到這裏,隔一天就作為學生幹部上來開會。梁有才看着他的臉都替他害臊。

陸廷身上背着別人的書包,左手一個保溫杯,右手一張條子和筆,一副随時下課離校的裝扮,全副武裝準備萬全地就過來了。

梁有才還看見,他身後跟着另一個精神萎靡的身影。

嚴墨小聲喊報告。

陸廷自己先走進來,側身讓位,看着另一個人也進來之後,才又自己伸手拉上了辦公室的門。

臭小子還挺……紳士風度?梁有才狐疑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感覺哪裏怪怪的,他看得一愣一愣。

“梁主任!您看看這個假條!”陸廷走進來,說明來意。

“假條?”梁有才放下手中保溫杯,想了想:“哦……你們班主任何老師開會去了是吧?”

“請假這種事,不行還可以找副班或者其他班的班主任老師幫忙批的嘛,誰跟你說能直接過來找我的?”他換了語氣,沉下臉嚴厲道。

陸廷乖巧.JPG:“主任說的是。”

陸廷:“但這次不是情況有些着急嗎,生病不等人,梁主任您替我們簽完條子我們這就走了。”

聽他放屁。不同班的班主任批的假條門衛怎麽可能給過。

不過梁有才三個大字的含金量就不一定了。

梁有才冷笑一聲:“看出來了,确實挺急,書包都背好了,就等着走人了是吧?”

這是幹嘛,打算上他辦公室這兒打卡來了?

陸廷裝傻充愣地一笑:“嘿嘿。”

梁有才哼了一聲。看一眼那個學生的情況,确實挺不舒服的樣子。

“下不為例哈。”他警告。

高三請假本來就卡得特別嚴,事假輕易不給請,病假還得看情況。事先聲明,在他這兒只會更嚴,不會放水。梁有才接過那張假條,看陸廷拉着那個生病的學生,讓他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了。

梁有才:……?

他問起:“他不就是上次那個?……”

陸廷:“主任,他叫嚴墨。”

梁有才十分莫名:“哦。嚴墨。你們班的?”

“是啊。”

他問:“醫務室呢,去了嗎?”

“去了。”

“只是發燒?”梁有才目如鷹隼,眼神冷厲地審視地看着那張條子。

“老師,他燒得很厲害。剛在醫務室量了,39.5度。”

“是嘛……”

有問有答。

只不過全程都是陸廷在替那人回答而已。

還回答得振振有詞,一雙眼睛盯着梁有才看,像是梁有才今天不批這個假就會被天打雷劈一樣。

梁有才沉吟片刻。

是這樣的,從剛才起他就有一種不爽的感覺。

不好說,就好像是有人在他面前正大光明早戀但他看不見抓不着的膈應、鬧心感。他主任生涯如此多年以來,心中那個嚴抓早戀的雷達從剛才起就一直沒安分過。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呢??……梁有才看着用自己辦公室的飲水機給別人接熱水的陸廷側影。

梁有才總有種看得見抓不着的難受感覺。果然昨天他就不該放過操場上那一對交往過密的男女同學嗎?

反正就是不爽。

他看着陸廷端水過去,低聲詢問人喝不喝。

但眼下這倆又的确抓不出錯處。一個生病了一個照顧。

難道是雷達出錯了?

“記得跟你們班主任報備一下。”他沒好氣道:“我再說一遍哈,下不為例。請假走流程,不要以為我這裏是請假的地方!”

“好嘞,謝謝主任!”

一直精神恹恹跟在陸廷身後的人這會兒終于開口了。

“謝謝主任。”嚴墨小聲道。

梁有才:“哼。”

他取下鋼筆,在那張條子上刷刷簽下名字。

擡頭看着那兩個穿校服的少年齊齊站在他辦公桌前,不管怎麽說,像這種乖乖道謝的時候兩人還是挺有學生樣子的。

梁有才他不耐地揮揮手讓人走。讓陸廷快別再煩他了。

學校門衛看了條子,例行讓他們登記了一下,這是允許放行了。

梁有才的簽名果然好用,至少在學校裏是暢通無阻免死金牌的存在。

但保安室不留學生。已經打過電話通知家裏人的嚴墨可以在這兒等,陪他下來的陸廷被催着趕回去上課。

“我把東西給他就走。”陸廷對門衛說。

他走到在保安室坐着的嚴墨跟前,從兜裏掏出一個包裝好的口罩。

這還是他自己發燒那會兒剩下的存貨,就是他學期初換嚴墨的椅子那時候。沒想到今天還能派上用場。陸廷把口罩遞給他。

“戴上吧嚴墨,擋着點兒風也好。”

他塞過來了,嚴墨便捏在手上。

半天沒見他動,陸廷又抽回來,替他撕開開口罩外面的包裝。

陸廷猶豫一下。

修長手指撐開柔軟的松緊帶,套在他一側的耳朵上。

因為是替別人戴的,陸廷只得彎身去看他耳朵和臉的位置。他動作還有一點笨拙,确定耳帶戴穩當了,又去挂另外一邊的。

嚴墨這會兒大腦已經燒得有些不清不楚。整個人都在發着燙,世界與他隔着一層迷霧,手腳都不想動,也沒有力氣。

就感覺眼前的人影在晃。

他動作溫溫柔柔的,手指捏住他的鼻梁,又朝下一拉,嚴墨的下半張臉便覆蓋上了一層保護。

顯得原本就小的臉更小了。

嚴墨遲鈍又緩慢地眨了眨眼。

只感覺當時他手上那一下下的動作之中有種莫名其妙的,不清不楚的東西。

燒得迷迷糊糊的嚴墨不知道是什麽。

可是對他來說,一個動作本身是如何便是如何,一是一二是二,而戴口罩就只是戴口罩。

怎麽可能會像是喜歡他一樣地替他戴口罩。

什麽意思?……

可能幾年後隔着時光的沉澱再回望這一刻的當事人會看得清楚些。

但今天的嚴墨只是迷迷糊糊。

保安室的人催陸廷回去了。此時上午最後一節課已經快要下課,嚴墨家長一會兒就來了,按規矩學生不能留下來陪同。

少年對他說:“我走了,嚴墨。”

嚴墨“唔”了聲,算是應了。

*

嚴墨自上高三以來還沒怎麽生病過。結果這次這一發燒來勢洶洶,在家裏的床上躺了兩天才悠悠轉好。

他是回家以後才真正燒起來的。比他在學校那陣要更難受多得多了,只得說幸虧嚴墨這次被及時送回來了。

病中的人過得半夢半醒稀裏糊塗,兩天時間也只感覺恍恍惚惚地就過去了,沒什麽實感。

但他依稀總還記得,自己在回家之前,在學校裏身邊是有個人一直在忙前忙後照顧他的。

就連他發着燒的夢裏,模模糊糊間夢見的都是那天下午陸廷替他戴上口罩的輕柔動作。

等他帶着一袋子要吃的藥再踏足闊別兩天半的校園,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時分。

聽見晚風裏傳來熟悉的嬉戲熱鬧的人聲,看到熟悉親切的教學樓和校服,竟然還讓人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而嚴墨已經能想象到,自己這兩天缺席沒回班上,他現在的課桌會是一副何等的光景了。

要知道平時就算是人偶爾出去上個廁所回來,都能看見桌上都會堆滿了一人高的一座試卷山。毫不誇張。

有一次甚至老八還以為自己走錯班了,退出去又進來,哭唧唧地收拾試卷。

……嚴墨決定先不去想這些。因為回校的路上還去拿了藥,他還沒吃晚飯就趕回學校了。

簡單快速地解決完晚餐,就回去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學習吧。

嚴墨剛往右邊方向踏出一步。

就聽見不遠處有道聲音在喊他:“哎呀,墨總!——您親自回來上學啊!”

嚴墨循聲望去。

他們學校一進校門後,第一眼就能看到高高伫立于行政樓下的一棵樹冠蔥茏的百年古樹,樹根周邊砌了一圈半人高的花壇。

樹下坐了一個背書包的高大少年正沖他笑得粲然。

他翹起的嘴角邊一顆酒窩,伸直了的兩條長腿就搭在地上,左搖右晃。

學校裏路燈亮起了,有一陣帶着夕陽味道的晚風悠悠吹過兩人之間。

站在十幾米之外的嚴墨眯起眼睛。

不應該。

不對勁。

這次就連嚴妍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學校。

難道他真的是狗鼻子嗎?能嗅到十公裏外的嚴墨正在趕回學校的氣味?

陸廷已經來到他身邊,他十分熟稔地跟嚴墨聊起天來:“下午在辦公室跟班主任打電話的人是誰呀?是你媽媽嗎?”

嚴墨:。

好了,他已經不用猜陸廷為什麽會知道了。

陸廷:“你好虛啊,嚴墨。怎麽這樣就病倒了?”

陸廷:“你是不是虛,嗯?”

陸廷:“你怎麽不說話呀?”

嚴墨接着往食堂走,陸廷就在旁從容跟上他的腳步。

嚴墨一停:“幹什麽?”

兩天時間沒能讓他真正好全。嚴墨一開口,話中還帶着點鼻音。于是他說話時散發的冷氣打了折扣,他的冷酷無情變成了甕聲甕氣的冷酷無情。

陸廷對上他的眼睛,笑得天真浪漫:“一起去吃晚飯啊。”

嚴墨:?

嚴墨:“你最好不要給我……”

陸廷:“得寸進尺。耶。”

嚴墨一低頭,自己的書包帶子不知何時又被人攥住了。

他血壓高了,深吸一口氣。

陸廷:“一起吃飯嗎,嚴墨?”

嚴墨:“不要。”

答案毫不意外的。

不過事到如今陸廷也習慣這種相處模式了,沒人比陸廷更了解這個家夥的十頭牛拉不回來的犟種程度。

銅牆鐵壁啊。絕對是銅牆鐵壁。只要是嚴墨已經決定好的事情就不可能再被別人改變,他對陸廷的态度就沒有變過。

嚴墨已經從他手裏奪回自己的書包帶。

他重新背好了書包。

陸廷眼巴巴地:“喂……”

嚴墨頭也不回地,只留給人一個酷酷的背影。

他走出一段路。

“你走不走?”嚴墨的聲音在問。

一瞬間陸廷還以為自己聽錯。他張着嘴:“……”

“食堂關門了。”

嚴墨甕聲甕氣道。

他接着往前走。

看着不遠處嚴墨的背影,陸廷眼底染上笑意。先是只一點點,然後蔓延擴大到他的臉上。

靠。

可愛死了。嚴墨。

陸廷兀自別過臉笑了好一會兒。

鐵樹開花了啊。

這不是不是鐵骨铮铮的嚴墨頭一回破天荒地肯跟他一起吃飯?

啊。可是眼下有一個問題。

因為他,并不是沒吃晚飯來的。

早有預料到會被拒絕,所以他也就是在嚴墨面前随口那麽一提,誰知道……

前面已經走出一段路的嚴墨:“你到底走不走?”

“哎呀……”陸廷輕聲自言自語一句,随之跟上去:“來了!”

*

“那天是你帶我去醫務室的嗎?”嚴墨問他。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食堂的長桌兩邊。

正在含淚吃今天第二頓晚飯的陸廷擡頭:“嗯?”

外面暮色四合,月亮升起。食堂裏也亮起了燈。不遠處阿姨正在拖地,周圍一片座位上說話聊天的聲音裏混雜着鐵質餐具各種碰撞的雜音。

單手撐着一只不鏽鋼勺子,陸廷微笑着,準備接受來自嚴墨的道謝:“嗯哼。”

嚴墨先遞過來一個袋子:“你的衣服,那天借的。還給你。”

陸廷接過來。

“洗過的?”

“嗯。”

陸廷笑吟吟問:“你洗的?”

問完他自己先愣了下。

互相洗衣服這件事無疑是有種心照不宣的意味在的。

他們這個年紀,那些關系暧昧的男女生喜愛的活動之一就是找個由頭,心照不宣地互相洗衣服。

普通的正常情況下,自己的衣服都洗不過來了,誰家好人還會無緣無故替另一個人洗衣服?

或許是嗅到對方的衣服沾上自己的氣味很有感覺吧。

——不知怎麽的,陸廷只是忽然想起來這件事。

他剛才是不是不該順嘴問那種容易誤會的問題?

明明是自己的外套,此刻拿在手中卻有了不一樣的重量。

而也就是在他問完那個問題後,嚴墨停下吃飯,擡眼望向他。

“洗衣機洗的。”

陸廷:“……哦。”

放好衣服袋子,他擡頭看見此時的嚴墨還在認真看着他的臉:“陸廷。”

陸廷一激靈,他差點忘了一件事。

嚴墨還喜歡着他呢。

他和嚴墨對視着。不、不是吧,這什麽氛圍,為什麽眼神突然認真起來了,再加上嚴墨今天對他态度忽然反常,不會突然要跟他告白了吧?現在??……

下一秒,嚴墨跟他道謝:“謝謝你。”

陸廷:“……不客氣。”

原來不是他想的那樣啊。

他到底在怕什麽?也是啊。誰會選擇無緣無故地在食堂告白啊。

總感覺,今天這第二頓飯吃得他有些撐。果然老話說得對。話不能亂說,飯也不能亂吃。

現在好了。

把自己撐到了吧。

嚴墨:“今天有點晚就算了。改天你想吃什麽我請客。”

陸廷的勺子動到一半,他停下來:“啊?”

忽然主動?

嚴墨這是在暗示什麽?邀請他下次再兩人一起吃頓飯的意思?……

陸廷:“你請客是?”

嚴墨:“這是我的飯卡,裏面還有156.3元。拿好。”

陸廷:……

他就知道。

多少是自己有點疑神疑鬼了。

想來應該是因為上次生病幫了他的事,嚴墨今天對自己才态度有所和緩。

主要是陸廷剛剛有一瞬還真以為嚴墨要跟他當場告白呢。不是,真有點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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