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黎明時分下了一場小雨, 淅淅瀝瀝地落在地上，窗面染上層薄薄霧氣。

餘婳醒了，懵怔地盯着窗邊一角, 集中精力觀察了會雨勢, 發覺不會對出行有影響後松了口氣。

滑開手機看了眼，現在離訂的鬧鐘還有一會時間, 但餘婳不打算再睡。

她打着哈欠坐起來, 對着對面展示櫃裏的小狗娃娃發了會呆, 今天是去試鏡的日子, 現在心裏談不上有多緊張, 但也不絕不輕松。

七點，餘婳在衣櫃翻翻找找, 最後選了身最簡單的白T恤短褲，對鏡挑剔地看了自己一會, 沒有選擇化妝。

試鏡一般要求不能化妝, 這次又是虞锲之的劇組, 那人有多嚴厲餘婳是知道的，如果到了場地還要現場卸掉，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化。

鬧鐘鈴響時她騰出手按掉, 再把窗簾全部拉開, 雨已然停了, 草木經過雨水洗禮更加翠綠, 魚肚白的天空升起太陽，今天陽光燦爛。

雨過天晴，是個好天氣。

餘婳走到餐廳, 趙姨遞給她一杯熱豆漿，“難得休息一天, 怎麽起這麽早呀。”

“今天出去有事。”

早飯餘婳吃得心不在焉，之前還從沒有這種經歷：都快要出門試鏡，但連演什麽角色都不知道。

吃過早飯，餘婳戴上鴨舌帽，跟司機發了條信息。

臨了要出門時，餘婳忽地頓住，又返回去拿了口罩戴上，試圖借此增強點安全感。

好巧不巧，在她全副武裝終于能出門時，跟在客廳端着水杯的李蘊迎面撞了個正着。

李蘊頭發還炸毛，看了眼餘婳的打扮，以為自己記錯日子睡過頭了，下意識問：“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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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餘婳本來是沒打算告訴李蘊的，猶豫下後說了實話，“去試鏡。”

李蘊聽後沒驚訝多久，問了句，“要我陪你一起嗎？”

餘婳站在原地想了會，最後勉強說：“也行。”

姿态像是李蘊懇求餘婳硬要作陪一樣。

李蘊匆匆收拾了下自己，跟着餘婳一起上車了。

車裏，兩人一陣無言。

餘婳沒因為李蘊陪她放松下來，反而更加緊張了，這樣見證她來試鏡，萬一結果不利……到時候可要不知道怎麽收場了。

她心裏隐隐後悔，而當時答應李蘊陪她來，是覺得李蘊現在主動要陪她也挺少見的，況且這種日子以後也再也沒有了。

快要到場地時，餘婳開了口，“你不問我試鏡哪個組？”

李蘊指了指車外一閃而過的告示牌，上面幾個大字寫着：《她的能量球》第一輪試鏡點。

“那你不問為什麽不告訴你們？”

李蘊剛開始确實疑惑，但想一想也知道答案了。

因為餘婳太過重視這場試鏡吧，這是她藏在心底的向往？而她們，對，李蘊想，包括她在內，在這件事上不是餘婳能信任的人。

李蘊只說：“合同結束前，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都可以找我。”

說出口時她知道這不是餘婳想要的答案，但她現在給不了更多的承諾。

餘婳聽後一啞，沒有再說話。

到了車庫，她們下車。

試鏡地點選在一處郊區的私人體育館，環境幽靜清新，裏面似乎沒有完全清場，路過籃球場時，餘婳看到幾個女人在打籃球，身姿矯健，其中有一個女人居然跟籃筐差不多高，她不覺多看了幾眼。

等待區設在了排球館，室內人頭攢動，人員混雜，只有零星幾個是餘婳熟悉的面孔，相望時也稍稍點了點頭。

她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遞交了簡歷，排隊時覺得好像回到剛入行那會，那時尹绮夢帶着她到處試鏡跑組，很多時候的奔波都只是陪已經內定的人走過場，後來簽蔚藍才好一點。

現在這樣正兒八經的試鏡，餘婳許久沒有體驗過了。

快要進內場時，幾個挂着工作牌的人走來，提醒她道助理和經紀人不讓進，只能試鏡者自己進去。

李蘊停住腳步，“那我在外面等你，結束後你打我電話。”

餘婳點了點頭。

按照慣例，起碼現在要發試鏡劇本的，但餘婳左右看了眼，所有演員手上依舊兩手空空。

有人在後面拍了拍她，餘婳回頭一看，竟是好久未見的邵于岚。

邵于岚朝她笑笑，“看背影覺得熟悉，沒想到真是你。”

見是老熟人，餘婳心裏寬慰了點，“你也來了啊。”

“反正我現在沒什麽戲拍，來試試呗。”邵于岚招呼餘婳在椅子上坐下，“不過目前為止連劇本的影子都沒有見到，真打算要我們現場理解？”

餘婳也不知道這是玩哪出。

剛聊了幾句，廣播播放了邵于岚的名字。

邵于岚起身，進了房間。

餘婳等待着，沒過幾分鐘，邵于岚出來了。

餘婳感覺不妙，“什麽情況？”

“沒戲。”邵于岚嘆了口氣，“給了一小段讓我試，人物關系都沒理清。”

邵于岚臉上沒多少難過，似乎早知道這樣，“但我感覺這劇本怪怪的，我演也不太合适，你加油吧。”

廣播緊随其後播了餘婳的名字，餘婳朝邵于岚點點頭，進去了。

桌後，正中央坐着虞锲之，頭發漸白，精神卻抖擻，左右兩側坐着的一位是編劇，一位是副導。

室內還有幾位操持機器或是負責記錄的工作人員，餘婳瞥過她們，在一位不知工種的女孩上短暫停留了目光。

餘婳報了自己基本信息。

虞锲之沒有說一句廢話，朝站立的工作人說：“讓她試試A段吧。”

工作人員遞給餘婳一張紙，餘婳忙接過去看上面的段落。

這段只有寥寥幾句對話，連神态也沒有寫明，餘婳看了眼，快速記住臺詞，但無法從中判斷具體的人物性格和前因後果。

“餘婳，你的角色是一個教練，”虞锲之朝一旁坐着的女孩說，“仇天琦，你幫忙搭一下戲。”

話音一落，那個被叫的女孩站了起來，朝餘婳走來。

餘婳不覺屏住呼吸，這女孩太高了，她保守估計女孩應該有一米八，她需要完全揚起脖子才能直視女孩的眼睛。

是那個已經定下的鉛球運動員嗎？網上也沒有公布她的照片……

“開始吧。”虞锲之說。

餘婳立刻進入狀态。

她眉頭微皺，聲音冷靜，“年級舉行拔河比賽，你為什麽拒絕上場？”

仇天琦脫口而出，“我不想！”

餘婳看向仇天琦的眼睛，定定問：“那你說說原因。”

仇天琦沉默不語。

室內一片寂靜，餘婳和仇天琦對峙着。

哪怕是沉默無言，哪怕仇天琦眼神清澈，但這個身高就是會無端給人壓迫感。

餘婳壓下心裏的錯亂，自由發揮做出一個動作，她朝仇天琦走近了一步。

仇天琦立刻退後，激動地說：“他們讓我參加，是因為我……我壯，你懂嗎？”

“壯怎麽了？能為班級争光還不好？你只要上場了比賽肯定能拿第一。”

“不是的！那些男生，做出那些動作，是嘲笑我，女生也是……你不懂，我不想變成醜角！”

餘婳凝視仇天琦，看她體格強壯，肌肉硬朗，這樣的壯碩讓人不敢冒犯，畢竟只要仇天琦想，一拳打過來誰都吃不消。

但仇天琦在收斂氣場，在害怕。

那張紙餘婳只是匆匆一掃，已經忘了下一句臺詞，但她憋着一口氣，憑語境編了一句，“誰嘲笑你就去打他一頓，為什麽要拒絕展示力量？”

餘婳脫離劇本臺詞，仇天琦沒有這種經驗，不知道怎麽接，回頭看了眼虞锲之。

試鏡就此打斷。

編劇站起來鼓了掌，笑道：“不錯啊，你這雖是忘詞，但這一句比原臺詞還好。”

餘婳平複了下心情，微微鞠躬說了聲謝謝，剛才對戲時她剛用了點信念感才沒露怯。

結束後，仇天琦腼腆地朝餘婳笑了一下，又坐回到位置上。

虞锲之和左右兩邊的人小聲交流了幾句，餘婳聽得不太清楚。

片刻後，她們似乎是達成了一致意見。

虞锲之開口道：“聽說你兩年前宣布息影，我沒想到你會來。”

餘婳笑笑，“還沒演過一部喜歡的電影，我不甘心，所以來了。”

“剛才演得是挺好的。”

得到肯定，餘婳心裏那口氣還沒松下來，虞锲之緊接着宣告道，“但是你太弱了。”

頃刻間，餘婳臉上出現裂痕，她竭力控制好，“我哪裏弱了？”

實力？名氣？還是她沒了公司？

“你別生氣，先聽我說。”

虞锲之神色柔和，說的話卻不算客氣，“前面挺多人演這段都挺滑稽的，你處理得比她們都要好，對劇本的理解也是對的。但是……你的體重應該不超過90斤？離教練的體型差得很遠，你演這個角色在外形上缺乏說服力。”

“這不是問題。”餘婳立刻說，“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去增肌。”

虞锲之沉思了一會，“我知道你身上還有一檔綜藝需要定期錄制，我們這邊開機前需要封閉式訓練，抱歉，綜合考慮下來，我們覺得你不太合适。”

餘婳沉默了，那句“我可以退出綜藝錄制”卡在喉嚨裏，被她硬生生吞咽下去。

她感受到虞锲之對她的不信任她，這兩個理由都和她的演技無關，但虞锲之對她的顧慮讓她難以争取，似乎不論她演成什麽樣子最後都會被刷下去

某一瞬間，餘婳覺得之前的誇贊可能也只是場面話。

餘婳緩緩起身，“我明白了，如果這部戲裏有其他合适我的角色可以聯系我，多小都可以。”

她強調，“檔期不是問題的。”

“等一下！”

餘婳要離開時，仇天琦忽地出聲。

仇天琦看向虞锲之，請求道：“我很喜歡餘婳老師，能讓她幫我給我簽個名嗎？”

室內有人發出寵溺般的笑聲，像是小孩說了什麽無法讓大人拒絕的話，虞锲之沒辦法地扶額說，“下次這種場合不準這樣了啊。”

仇天琦紅着臉從桌子上順了只筆，走向餘婳。

這個小插曲讓餘婳找回了點面子，她笑了下，“簽在哪裏？”

“衣服上吧。”

餘婳接過簽字筆，在仇天琦的衣服上簽了名。

簽完後，仇天琦還戀戀不舍的樣子，小聲說：“你剛才演得很厲害，好想以後跟你一起演。”

“好了天琦，回來！”虞锲之喊了聲。

廣播這時已經念出下一個試鏡者的名字，餘婳笑着說謝謝鼓勵，之後戴上墨鏡離開。

她出來後沒打李蘊電話，自己在樓道裏站了會，然後才去了等候區裏。

一過去，李蘊隔着老遠注意到餘婳的身影，朝她招招手。

餘婳走近了，卻沒說話。

在反常的沉默裏，李蘊知道了試鏡結果，沒有張嘴詢問任何。

餘婳出了排球館，胡亂走着，經過跑道時在一旁的欄杆處停下。

李蘊也跟着停下。

此時陽光高照，草坪上隐約能瞧見幾處蜻蜓飛舞嬉戲，她們靠着欄杆，微風拂面，像種溫柔的觸摸。

餘婳靜了會，取下墨鏡問，“總讓你見證我的失敗，我是不是挺殘忍的？”

墨鏡一摘，李蘊看清了底下那雙淚眼。

餘婳臉色極差，臉上微微帶着淚痕，黑色長睫因淚水而垂下，又跟随動作撲閃撲閃，脆弱的無助的，看得人心裏一緊。

“怎麽這麽說？”

餘婳頓了下，“你不是我粉絲嗎？”

霎時間，李蘊聽明白了意思，她輕聲說，“在我面前別有形象包袱了吧。”

這話一出，餘婳身體一僵。

她凝視李蘊，探究地、不敢相信地眼神，李蘊說什麽，李蘊不是總當她很厲害嗎，現在見證她的失敗也不覺得失望嗎，居然還說在她面前可以不用有形象包袱，是在可憐她？

餘婳鼻子一酸，她斂了下情緒，“那也是，反正我最難看醜陋的一面都在你面前展示過了，也沒什麽形象了。”

“不醜啊，現在哭也很好看。”

李蘊從包裏翻出紙巾遞給餘婳，心裏軟得一塌糊塗，“沒事的，我之前投簡歷也被拒絕過很多次，這算什麽難看？”

餘婳接過來紙巾，悶聲說：“不是這個，是我上次跟你說我故意釣着別人，我這還不惡……”

趕在餘婳要說出一個極其負面的詞彙時，李蘊開了口，她語氣不容置疑，“那是你說錯了，你和她之間權力不對等，別老往自己身上攬這些詞。”

餘婳怔愣地看着李蘊，“你是這麽想的？”

李蘊說：“是啊。”

這種時候，餘婳覺得不夠真實，她有想抱李蘊的沖動，但想到這個場合，以及她們如今尴尬的關系，餘婳又忍住了。

“你不覺得我……”餘婳忽然住了嘴。

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餘婳不想多深究了，她生硬地轉了話題，“等會陪我逛會街吧？反正今天明天都沒什麽事。”

“好。”李蘊想到更重要的事，“先去吃飯吧，你早上吃了嗎？”

“吃了啊，你吃了嗎？”

“沒有。”

餘婳想起早上撞見李蘊的場景，估計李蘊剛一起床就跟着她跑東跑西了，而她一上午只記挂試鏡也沒想起來這茬。

“那我們趕緊去吃飯吧。”

體育館對面就有餐館，餘婳帶李蘊進一家人最少的。

點菜時，餘婳想到虞锲之拒絕她的原因是嫌她太弱了，在李蘊點完後又加了幾個肉菜。

這一頓飯，餘婳吃得惡狠狠的。

李蘊看這架勢，“今天吃飯倒是不用操心了？”

餘婳暗想，李蘊也很久沒有表露出操心她了。

“……因為餓了。”她都不好意思說今天被拒絕的原因。

飯吃到一半，餘婳黯然說：“你不是建議我做喜歡的事嗎，但我做喜歡的事比不喜歡的事更難，而且得不到接納。”

她也想快點有所成就，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發光，能值得李蘊的喜歡。

她上一次拿獎還是什麽時候？四年前的事了吧，風風光光拿下獎，之後在《殊途》去給陸艾澤作配，再然後一切就像走進死胡同裏。

李蘊沒有順着餘婳的邏輯說，也沒有反駁，她問，“那你要放棄嗎？”

餘婳微微一愣，然後堅定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