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一晃一個多月, 李蘊照顧姥姥越來越得心應手，有次護士來查床時贊嘆她把姥姥照顧得很細心，不像很多子女敷衍了事, 害老人起褥瘡不說還泌尿感染。

李蘊聽了心裏染上點驕傲, 随即心裏又後怕，之後更加謹慎了。

姥姥住院以來, 飲食方面大多是姨姥負責中晚餐, 李蘊負責早餐, 姨姥每次來還給姥姥讀讀報紙, 陪姥姥看電視逗悶子讓姥姥笑, 兩姐妹并沒有因為這場意外生出嫌隙。

立秋這天，姨姥的兒子兒媳提着盒補品來看姥姥, 李蘊趕緊端茶泡水歡迎，卻見姨舅黑着臉全程沒說一句話, 也沒接茶, 姨舅媽倒是拉着姥姥的手說了好一會話。

兩人要走時, 李蘊忐忑送客。

走到大門口時，姨舅媽挽住李蘊的胳膊，宛若朋友般親密, “小蘊呀, 姥姥的事我們都很遺憾, 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你看着年紀不大身上擔子可不輕。”

李蘊被挽住的胳膊有些僵硬，“沒有，不辛苦的。”

姨舅媽驀地頓住腳步, 說道：“你怎麽不會辛苦呀，不過說起來, 我看我家婆最近都憔悴好多，她呀一把年紀，你是不知道，每天為了你姥姥吃什麽都急死了，我們家其實也沒賺多少錢，她平時摳得很，為了你姥姥都殺了三只雞呢，對我都沒這麽好。”

李蘊心裏一驚，隐約知道姨舅媽的意，順着她的話順毛，“是是是，是姨姥姥最近辛苦了，我……我沒想周到。”

“我也不是要怪你的意思，但是吧，我和你舅舅平時都在工地打轉，家裏兩個兒子，一個上高中一個才三歲，本來家婆說要幫忙帶孫子的，但是因為這事……”

姨舅媽嘆了口氣，“我也是命不好，現在只能自己帶了。”

李蘊扯了扯嘴角，還沒來得及說話，姨舅媽繼續道：“我苦一點就算了，你看，你舅舅每天累成這個樣子，你姥姥生病以來回家連口熱飯都沒得吃呀。”

姨舅在一邊聽着，突然一陣怒斥，“你跟她說那麽多幹嘛，一次兩次就算了，這都要兩個月了吧，她要是個懂事的敢這樣使喚我媽一個六十幾的老人？”

說着，姨舅一把扯住舅媽的胳膊就要往車那走，大聲念叨，“反正錢也出了力也出了，說是我媽推的誰看到了？我看是我媽老糊塗了背了個黑鍋！”

姨舅媽一臉尴尬，回頭跟李蘊說，“他今天在工地受氣了心裏煩，你別放心裏去。”

李蘊看這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靜靜聽着也不反駁，她曾給過姨姥姥照顧的費用，姨姥姥沒有收還生氣了。

現在看來，姨姥姥最近在家估計是不好過。

李蘊走上前，攔住姨舅媽，“我都理解的，是我忙糊塗了沒考慮周到，實在是對不住，方不方便加舅母微信呢，改天我請吃個飯。”

姨舅呸了聲，“吃飯就不必！你們別再累着我媽就行。”

姨舅媽給李蘊陪着笑，掏出手機，“加加加，早就該加的，你別聽你舅舅的。”

加上後，姨舅罵罵咧咧拖着舅媽上車了。

李蘊看車遠了，低頭打開手機，給舅媽轉過去一萬，附言最近辛苦姨姥姥了，這是她的一點心意，以後有勞煩姨姥的地方也會定期轉的。

舅母立刻收了，過了會發來兩條語音。

語音條夾雜着風聲和舅舅的歡快的哼歌聲，李蘊聽了兩遍大概聽清楚了。

“你舅舅今天說話不好聽，他就是那種人，你放心吧，我聽家婆說了這事她對你姥姥有愧，以後該照顧還是會照顧的。”

“我知道你是個出息的，考了好大學又在城裏工作，後面還認識明星上電視了，我們親戚臉上也有光，有空還要你幫忙指導下我兒子高考選科呢，哈哈哈，哪能讓你小輩請我們呢，改天舅媽請你吃飯。”

李蘊聽完了，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她從小也沒什麽親戚幫襯着，逢年過節幾乎不走親戚，就和姥姥兩個人過，沒遇到過也沒處理過這種事情，如果不是給餘婳當助理見識過一些場面，她是想不到該怎麽解決的。

之前她還哄姥姥說等好了馬上就回家，可是眼下看情況，李蘊知道沒個半年以上估計是好不了的。

她們家那個地理位置需要爬山，而姥姥……李蘊心裏發酸，現在連下地走動會都夠嗆。

這麽長的康複期，往後需要姨姥幫忙的時間還很多，多一個人照顧姥姥總是好的，不管姨姥的兒子如何，李蘊知道姨姥的心是好的。

姨姥和姥姥之間有話聊，有姨姥陪着，姥姥可以少點孤單，至于給錢，這種時候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什麽事了。

晚上，餘婳的新消息發來，問她今天都幹什麽了。

李蘊每天幹的事情都是那幾樣，說來說去都是重複，但餘婳每天都問。

李蘊也每天都說。

李蘊打字，說了今天零零散散的所有事情，單單略過去姨姥兒子兒媳找茬的事情。

她們最近的相處有些奇怪，餘婳一直小心翼翼的。

前一陣子，餘婳确定了有三天的空檔期她可以過來，興奮跟李蘊說了，之後她們就一直在倒計時。

倒計時前一天，餘婳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發消息，那會李蘊就知道事情可能有變

到了見面的日期的上午，餘婳跟她打來電話，聲音有一點哭腔，說對不起，她臨時有事必須到場不能來。

“昨天就知道這個結果了，但我總想着可能有轉機，到晚上才徹底确定來不了。”

“早知道會這樣，我還不如早點來，之所以選擇那個時間點是因為這樣可以多待幾天，對不起……”

李蘊低下頭，說沒事的。她知道餘婳的工作性質，不是連軸轉就是零零散散的時間碎片，很難有連續的空閑。

但心裏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那之後，餘婳跟她發消息的頻率越來越多，但也許是擔心前車之鑒，餘婳沒說過她什麽時候能來，李蘊也懂餘婳的顧慮，沒有問過。

閑暇時，李蘊也會看看娛樂新聞，知道餘婳之前那部因為男主違法而沒有上映的電影突擊定檔，正在宣發。

也有一些花邊新聞，比如狗仔拍到餘婳的私生活，畫面裏，餘婳喝得微醺，頭搭在阿杏的肩上，笑着和身邊一個女人說着什麽。

李蘊離開餘婳太久，那個女人是誰她已經不認識了，還是在餘婳粉絲的評論裏才知道那是《她的能量球》的演員，是訓練完後的聚餐。

之後這個動圖總在不經意時被回想，李蘊察覺到內心的失落，現在餘婳過得很好，也許很快，餘婳也不會需要她了。

舅舅舅媽來這一通後，姨姥來看姥姥得沒有之前那麽勤，隔三差五來也像做賊一樣。

姨姥不送飯時，李蘊去過醫院食堂打飯回來，雖然姥姥嘴上說也很好吃，但最後還是剩下來好多。

見姥姥吃不慣醫院的飯菜，李蘊決定自己做，病房裏沒有廚房就一家一家問醫院附近的餐館能不能借用廚房，最後問到了，出了筆錢解決了這個問題。

這種狀況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某次在取藥時撞見了高中同學才改善。

那時對方訝異叫出她的名字，“李蘊？”

李蘊回過頭，是個護士模樣的人。

“真是你啊，我看着像，都沒敢認。”那人見她眼神茫然，“我啊，錢亞萍，高中是你後桌，現在在精神科當護士。”

李蘊慢慢想起來，笑了，“我記得，生物課代表嘛。”

李蘊跟高中同學敘舊一會 ，同學得知她一會還要去對街借用廚房給姥姥做飯後一拍腦袋，“你可以去我家做呀，我家就在職工樓，離你這棟也近。”

“會不會不方便？”

“這有什麽不方便吧，我也不自己做飯那竈住進來就沒動過，你正好給我添添人氣。”

李蘊思索一會，鄭重感謝了高中同學，之後姨姥不送飯時就去同學那幫姥姥做飯，順便包了同學家裏的衛生清潔。

時光飛逝，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月。

這天，李蘊在頂樓陽臺洗衣服，再收了幹衣服回病房時，見到個熟悉的身影坐在看護椅子上。

那個身影，哪怕是一身普通的衛衣休閑褲，還帶着帽子，李蘊也是認得出來的。

餘婳正在給姥姥削梨子，也不知道來了多久，病房裏多了一束花，一個蛋糕盒，幾個果籃。

李蘊盯着那個背影忍不住笑，難怪，她就說上午餘婳讓她猜現在在幹嘛，李蘊猜了一圈都是錯，最後直白問餘婳，餘婳又賣關子說不告訴你。

姥姥已經瞧見了李蘊，要說話，李蘊輕輕搖頭。

李蘊默默走近，但不上前認餘婳，非要等餘婳轉頭，去看餘婳見了她又驚又喜的表情。

餘婳冷不丁看到李蘊就站在身後，手上的梨子差點沒拿穩，“你吓我一跳……！”

李蘊心裏開心，“你怎麽來了？”

“我肯定要來呀。”餘婳語氣嗔怪，指了指那個蛋糕， “九月一號，今天是你的生日，自己都忘了？”

隔着口罩，李蘊只能見到餘婳一雙笑着的桃花眼。

李蘊愣住，旋即笑道：“還真忘了。”

她們家不怎麽過生日，剛才看到那個蛋糕都沒反應過來呢。

早上，姥姥還說起，要不是在醫院她今天肯定要給她李蘊煮碗面吃，又說她最近瘦了，辛苦了，李蘊當時聽着也沒反應過來是她生日。

“但你來，劇組那邊……”

“我都訓練這麽多天了總不能換掉我吧？”

餘婳把削好的梨子切塊放進果盤，遞給姥姥， “我已經徹底把虞導搞定了，她昨天還跟我說要是早選中就好啦。”

“我還沒三十，在這個年紀能接到這樣的劇本是我的幸運，我現在很有信心。”餘婳轉過頭來，朝李蘊粲然一笑，“你有沒有發現，我的狀态越來越貼近角色了？”

餘婳表情堅定又自信，明明沒有化妝，氣血卻很足，比她以往帶妝的樣子還好看。

李蘊一時看得恍神，忘了說話。

也許是她的眼神太傻，把餘婳看不好意思了，“你老看我幹什麽？”

李蘊移開眼神，又跟姥姥對上目光，一時腦子發懵，“就……想你了。”

這下餘婳頓住，很快輕聲說：“我也想你。”

李蘊本來就容易害羞，這時姥姥也在，更是不知道怎麽接。

餘婳看出來了，她咳了聲，“今天的機餐很難吃，你這有沒有吃飯的地方，我現在好餓。”

“帶你出去吃？”李蘊想了會，“我中午做了飯沒有動，收在飯盒裏了，你不介意的話我去熱一下。”

今天姨姥姥兒孫兒媳帶着兒子進城，姨姥中午送了雞湯來，說是晚上還來，于是李蘊就把已經做好的中飯封好，打算自己晚上吃。

“你做的？”

“嗯。”李蘊說，“口味可能一般。”

“我又不是沒吃過，怎麽可能一般？”餘婳眼神期待，“好久沒吃了。”

李蘊聽後從小冰箱裏拿了飯菜去微波爐熱。

守着着飯菜轉圈圈時，李蘊走神了會。

餘婳現在很不一樣了，哪怕是隔着長衣長褲，李蘊也能看出餘婳身上的顯現的力量感，不再是盈盈一握弱柳扶風。

她忽然确定，自己是有點怪的，她就想看餘婳光芒萬丈的，高高在上的命令她，比起餘婳孱弱又不知所措地樣子，餘婳掌握全局游刃有餘，那種內心充沛的淡漠樣更吸引她。

前者她會因為過往的愛意繼續照顧餘婳，而後者會讓她萌生出更大的愛意。

叮的幾聲，飯菜熱好了。

李蘊端着去了一旁的小露臺，那裏有一張小桌子，她有時會在那裏工作，這會又抽了把椅子。

玉米松仁、油麥菜、清炖鲫魚，餘婳配着飯吃得很香，多次停下筷子說好好吃。

李蘊那會還以為餘婳是想跟她換個地方說話才喊餓，看這樣子是真的餓了。

吃完後，餘婳拿紙巾擦擦嘴，從衛衣口袋裏摸出來一個盒子，遞給李蘊，“送你的。”

李蘊一看，那個形狀……那個大小的盒子會裝什麽，她除了戒指想不到別的。

餘婳見她猶豫，自己打開了戒指盒，果然，紅絲絨躺着一枚戒指，中心嵌着粉鑽，在夕陽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饒是提前猜到，李蘊還是訝異地睜大了眼，定定看着餘婳，沒有伸手去接。

“好看嗎？”餘婳說着笑了，解釋道：“別緊張，這不是在求婚……”

“因為它很漂亮，所以我想送你，生日快樂。”餘婳見李蘊依舊傻愣着，把盒子關上塞進李蘊外衣口袋裏，又用力制住李蘊想要掏出來的手。

“不準拒絕。”

李蘊依舊沒說話，心髒跳動很快，戒指盒帶着重量，在口袋裏是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之後，餘婳陪姥姥看了會電視，等姨姥來送飯時，帶着兩位老人一起給李蘊唱了生日快樂歌，切了蛋糕。

天色漸暗，餘婳讓李蘊帶她去附近逛一逛。

一路上，餘婳打卡一般，“之前你說的那個借用廚房的餐館呢，帶我去看看。”

“還有那個你買了一個月才發現一直少稱的水果攤，我也要去看。”

于是李蘊當起了導游，好笑地帶着目不轉睛看着周遭的游客餘婳處處餐館。

餘婳心裏終于對李蘊跟她說的種種事情有了具體的場景概念，很是滿意。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停住腳步，對李蘊平時跟她彙報日常只打字不發語音的行為進行了批評，“我也想聽聽你的聲音，那我都是跟你發語音的。”

“姥姥在呀……”李蘊汗顏，不知道要是天天語音給餘婳說這些，姥姥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餘婳哦了聲，她停頓一會，“姥姥很在意這個事？”

“她想要你結婚生孩子嗎？”

“我不确定，應該也沒有吧？”李蘊想了會，也許是因為姥姥幾個孩子都不太孝順，姥姥平時沒怎麽跟她說過什麽想抱孫子的事。

餘婳沒有再問，轉而要求李蘊以後多給她拍照片，她也會給李蘊拍的。

轉完這一圈後，餘婳接到電話，是司機打來的，提醒她再不走趕不上飛機了。

挂了電話，餘婳稍稍整理了下心情，“我要走了，明天跟劇組出國先拍攝一部分劇情，下次能來的時間我還不确定。”

李蘊點頭，“不用挂念我，你去忙你的事就好。”

上車前，餘婳用力抱了下李蘊，“你和姥姥都要保重，我買了點東西，寄的快遞應該明天到。”

分離的時候李蘊只會傻着點頭了，再說話怕沒忍住哭出來。

她目送餘婳的車離開，在原地站了很久，長長的深呼吸幾次。

回到病房後，李蘊心裏空空的，只覺得哪裏都是餘婳的影子。

剩下來的蛋糕，李蘊分給和隔壁的病友們，心裏那點難過揮之不去，李蘊就又洗衣服、洗碗、打開電腦把要交的程序代寫辦完。

做完這一切，李蘊伸了個懶腰，再看姥姥，姥姥似乎是看電視看累了，躺在床上眼睛眯着。

李蘊坐在了餘婳坐過的位置，盯着果盤裏剩下的梨子看，兜裏的戒指盒格外硌人，她沒忍住打開看了眼。

餘婳送她戒指……？李蘊瞧着那枚戒指，幾個小時過去，仍然沒從震驚裏緩過神來。

剛才還眯上眼的姥姥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笑着問，“那姑娘送你這個？”

李蘊擡起頭，望着姥姥的眼睛，心裏霎時慌了一下，“她只是因為戒指好看才送的。”

于是姥姥彎起眼睛，“是很好看。”

姥姥伸出手，取出那枚戒指端詳了會，然後做了那會餘婳沒做的事，她握起李蘊的手，把那枚戒指推在了李蘊無名指上。

一瞬間的涼意和硌人讓李蘊渾身僵硬。

姥姥仔細瞧着李蘊的手，撫摸着她的青筋和手繭，“這陣子你手都糙了……”

李蘊抿唇，沒等姥姥再說什麽，堅持不到一分鐘火速取下來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