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好想吃

好想吃

“第一步，準備食材，八個雞翅，一罐可樂，姜片，蒜和白芝麻。PS：沒有食材沒關系，等着。”喻翡照着手機念。

“都找到了，有現成的。”宿星野聽從指揮，從冰箱翻到櫥櫃備好食材。

“第二步，雞翅洗淨，正反面打花刀，冷水下鍋，加姜片和一勺料酒焯水撈出洗淨。PS：不會打花刀沒關系，等着。”

“……我努力。”宿星野硬着頭皮抄起菜刀，按照自己的理解在每個雞翅上劃拉了兩刀。

“第三步，鍋裏少量油，下入雞翅煎至兩面金黃，加一勺生抽，一勺蚝油，一瓶可樂，炖煮二十分鐘最後大火收汁，撒上白芝麻裝盤即可。PS：不會煎雞翅沒關系，等着。”喻翡說完，頓了一下。

開火倒油煎雞翅，眼看着一道完美的菜就要在宿星野手下誕生，沒想到雞翅剛放進去鍋裏就開始噼裏啪啦炸出熱油，把兩人都吓了一跳，宿星野甚至反手護了喻翡一下，想把他推選些。

緊張兮兮等了好幾分鐘，熱油才漸漸平息下來，但結果是，雞翅背面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燒焦了。

宿星野盯着鍋裏煤炭一樣的雞翅表面，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問：“所以不會打花刀不會煎雞翅要怎麽辦？視頻後面怎麽說？”

“我看看，視頻最後說，‘打開手機外賣app花費少量金錢獲得一份雞翅可樂或者喊一聲媽’……”

喻翡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視頻放到尾聲也黑了屏，徒留兩人在廚房裏守着燒焦的雞翅面面相觑。

半個小時後，兩人收拾好廚房，坐在二樓花園露臺上一人一碗泡面。

“點外賣還得等半個多小時，湊合吃吧，衣櫃珍藏。”宿星野打開那瓶罐裝的可樂，推給喻翡。

“所以為什麽要放在衣櫃裏。”喻翡想起方才跟着他打開衣櫃在一堆衣服裏翻出一箱泡面的場景，好奇問。

“宋女士不讓吃，只能藏了。”宿星野說完才想起喻翡可能不知道他說的是誰，又補了一句：“我媽。”

喻翡不解道：“可是我覺得很香。”

他平時很少吃這些，初嘗自然覺得味道濃郁。

“同道中人。”宿星野很快吃了個底掉，說，“泡面好吃就好吃在不能多吃，多吃會膩，偶爾吃一次就會覺得這味道甚是想念。”

喻翡點點頭，又記住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類世界規則。

午飯潦草結束，但勝在沒有人覺得磕碜，那就是還不錯。

宿星野扒拉着喻翡的肩膀，神神秘秘把人推到一扇黑色房門前，道：“猜猜裏面是什麽？”

“鋼琴？”喻翡沒思考多久，給出了回答。

看樣子他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在學校裏說過的話，宿星野反應極快地暗喜一瞬，卻是搖了搖頭：“不是。”

“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宿星野主動把門打開了一條縫，喻翡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推門而入。

目之所及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牆上和書架上都挂着一副又一副書法字，大多是黑色行楷，沒有落款，但蓋了紅色或金色的章。

中間一張檀木書桌磅礴而立，日光穿過透明的窗灑在桌角小小一盤發財樹上，喻翡走過一看，發覺桌面整整齊齊擺了各種各樣書具，深棕色的毛筆架和黑漆漆的鎮尺莊嚴地擺在前頭，略微有一點老氣橫秋的味道。

“星垂平野闊，你的名字？”

喻翡擡頭看着挂在牆壁正中間，用一張金絲楠木相框框起來的書法字，念道。

“對，我們家小老頭親自取的，我出生那天他特地寫了這副字，挂在書房。”

宿星野笑着說，“他和我奶奶搬出去之後，這間書房就歸我了，誰讓書法天賦隔代遺傳呢，小老頭不讓我爸随便進來嚯嚯他的寶貝。”

“你的家人都很喜歡你，挺好的。”指尖順着桌沿輕輕滑過，喻翡的視線從字上移開，落到了桌旁的墨硯上。

宿星野莫名從這話裏聽出了一點不對勁，脫口而出問道：“你不也是嗎？翡是玉石的意思，喻翡，就是像翡翠一樣冰清玉潤，寓意好，念起來也好聽。”

喻翡聞言愣了一下，半晌才道：“我沒有家人，這個名字是……別人給我取的。”

這話是真的，他沒有騙宿星野。

似乎從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被前輩養在身邊，化形成功當晚，前輩幫他取了名字，沒有查閱什麽典籍，也沒有格外的準備，像是在記憶裏貯存了很久很久，終于等到這一刻，對他說：“你以後就叫喻翡，像翡翠一樣冰清玉潤。”

跟宿星野說的一模一樣。

意外回憶起往昔，喻翡短暫地走了會神，然而對面人在聽見他垂眸說出這番話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難道他是孤兒？？

完了，說錯話了。

宿星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心底猛地一涼，晚上睡着了都得給自己兩巴掌扇醒——他怎麽那麽會說話呢。

餘光瞥見喻翡之前特別關注過的墨硯，宿星野腦中靈光一閃，急忙把話題三百六十度轉彎，道：“你要不要試試？我深得小老頭的真傳，可以教你。”

不管了，三十六計轉移話題才是當務之急。

“真的嗎？”喻翡原本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問題，沒有宿星野以為的那麽“難過”，聽了這話視線頓時又移回到了墨硯上。

宿星野一看有戲，忙不疊跑去書架上拿來了一捧白紙和一條黑色長盒。

“筆架上的筆都是開過的，等會開墨條的時候潤一下就行了。”

宿星野一邊說一邊親力親為，拿着發財樹跟前圓形的小玉缸跑去外邊接了水。

被暫且留在書房的喻翡卻沒有再關注那塊尚且光禿禿的墨硯，而是把目光落到了宿星野方才拿過來的長方形黑盒上。

好香的味道。

他好像陷入了某種執念，忍不住伸手打開了面前的黑色盒子，然後，從錦布裏面拿出了一塊漆黑的墨條。

還是新的，沒有開封，手指那麽長的方體，上面用金箔雕了一副婉美的古梅圖，背後還刻着兩個小小的金色正楷字“青齋”。

但喻翡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些精致的設計上，他只聞到，啞黑的墨磚上散出一股濃酽的松煙香味，仿佛有漆黑的墨煙自上面火燎而出，是松枝和桐油一齊焚燒生出的煙熏苦氣，但很快，随之而來的還有香脂和焦糖混合的濃郁嗅覺，深邃的香。

幹啞，圓滿，聞起來，是甘甜的味道。

喻翡不自覺吞咽了一下。

他是一只朏朏，靈氣凋敝至今，這一類神獸天上地下就只剩他這一只。

如果說妖喜食人，那麽他就只喜歡墨，彩墨、青墨、茶墨，尤以松煙墨最佳，回味清甜，沒有什麽比一方從墨房精制而出的松煙墨更能吸引他了。

好想吃。

喻翡一瞬不瞬地的盯着手中的墨條，卻不再有任何動作。

可惜不能。

首先，這不是他的，其次，宿星野還在。

說曹操曹操就到，宿星野快速洗完墨缸回來，一擡眼就看見喻翡已經把墨條拆封了，以為他很想嘗試毛筆書法，便走過來放好玉缸用鎮尺鋪開紙張，一邊潤筆一邊說：“這些墨條都是小老頭買來存着的，你想試試開墨嗎？”

就算不能吃，也能聞，喻翡不是很想讓這塊頂級松煙墨離開自己的手，于是點了點頭。

他之前盯着那塊墨硯，其實也是因為聞到了裏面殘存的松煙墨香。

“那我教你。”

只見宿星野潤完筆随手往墨硯中央滴了兩滴水，然後走到喻翡身旁，握着他的手，教他把墨條底端往水中摁了一下，等幾秒墨塊軟化之後，再引導他用力磨出墨汁來。

“可以沿着硯的形狀畫圓圈磨，或者慢慢推磨，捏着墨條的指尖不要太過用力，否則容易斷……”

他略微側着身，寬厚的手掌包着喻翡的，講話聲音不自覺低了許多，手心緩緩感受着喻翡磨墨的力道，輕輕控制着。

“對，就是這樣，等墨條推過出現閉合墨路就說明墨水已經有粘稠度了，差不多可以用了。”

呼吸很近，喻翡耳邊聽着他的話，手中不疾不徐慢慢推墨，不知道是被墨香影響的緣故還是其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恍惚感。

不知過了多久，宿星野說：“好了。”

他拿過毛筆蘸了墨，先給喻翡示範了一遍書寫，“冰清玉潤”四個字像是魔法一樣從宿星野手下的筆尖裏透出，工工整整，賞心悅目。

405另外兩人可能也很難想象平時拽得二萬八五的宿星野深得家族傳承，會得一手跟自身氣質相差了十萬八千裏的溫潤毛筆字。

“好漂亮。”喻翡壓下心底蠢蠢欲動的貪吃念頭，由衷誇贊道。

宿星野聽得心頭一美，全然不知喻翡只想把他連字帶墨吃個幹淨。

接下來輪到喻翡，宿星野手把手教他的時候，他總是會克制不住偷偷走神，盯着墨硯裏濃稠的液體心馳神往。

但整個教學過程還是進行得異常順利。

因為宿星野也在走神。

喻翡身上愈來愈濃郁的香氣，喻翡手上光滑如玉的溫熱皮膚，還有喻翡說話時的呼吸，心跳，好像都能随着這樣貼近的距離傳遞過來。

同樣的恍惚終于在喻翡轉過頭不小心蹭到他側臉而結束，心跳霎時加速，宿星野下意識松了手，嘴上補道：“……差不多了，你可以自己試一下。”

對面幾乎稱得上落荒而逃，但喻翡并沒有發覺這樣複雜的情感。

椅子面對面擺着，日光漸漸斜過門扉，喻翡似乎寫得入了神，一筆一劃，溫吞地在紙上漫過，隔着一張桌子，宿星野趴坐在他對面，手上一下一下推着墨，也沒有要提醒喻翡的意思，仿若同樣看得入了神。

喻翡聞着筆下的松煙墨香，宿星野聞着空氣中雪林的清香，各自沉溺。

午後的困倦又泛上四肢，但宿星野昨天已經睡得十分充足，只一時的犯困還不足以讓他丢下喻翡回去睡無用的覺。

于是他只閉了一會兒眼睛，想要休息幾分鐘。

忽地，仿佛心靈感應，喻翡擡眸看見宿星野時對方剛把眼睛閉上。

像是想到了什麽，喻翡略微頓住，然後輕輕地叫了一聲：“宿星野？”

對面沒有應答。

已經睡着了嗎。

目光落到宿星野停在墨硯上空的手上，還沒來得及移開，就已經停駐——對方手側不知何時沾染上了一塊墨水。

像是被吸引，喻翡擱下筆，附身彎腰越過不太寬的桌面靠了過來。

絲絲縷縷的甜香從面前那一小塊附在皮膚上的墨跡上傳來，還沒幹透，鼓包似的一滴墨水在光下有些微微發亮。

喻翡下意識凝視着，目光全部被彙聚，手腕不小心貼上宿星野的，指腹緩緩觸碰到那一小塊被污染的皮膚。

好香。

好想吃。

明明就在眼前。

漸漸地，思緒拉扯，他情不自禁靠近，伸出粉嫩的舌尖輕輕舔掉了那塊漆黑的墨。

唇舌觸碰的體感迅速游走全身，僅僅只是閉着眼睛的某人呼吸一促，心髒驚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