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2
Chapter 2
2.4
回到汽車旅館,樊華首先将身上的白色T恤換了下來。
T恤衫胸前畫着棕黑色的圖案,形狀非常淩亂,仿佛街頭的塗鴉牆上沒有規矩胡亂噴灑的劃痕。樊華曾經問過歐利弗:“你有沒有什麽信物或憑證,可以使得喬瑟芬信任我?”
歐利弗想了想,畫下了這個圖案:“這世界上,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符號的意思。”
連樊華也不明白。
歐利弗只說:“如果她真的還活着,那麽,她看見了,就明白了。”
年輕人這樣說的時候,樊華其實有些将信将疑。
她将圖案畫在空白T恤衫上顯眼的位置,耐心地在蒙特匹斯鎮上四處徘徊,心裏其實并沒有抱有很大的希望。
就在她即将放棄,想要改變策略的時候,畫廊的老人指出她T恤的圖案,閑聊般地對她說:“我的小孫子歐利弗,……。”
樊華握住T恤衫的下擺,緊緊地皺起了眉頭,無聲地嘆了口氣。
“死人複生”這件事,顯然比她想象之中還要複雜。
殺人案,終身監禁,心髒病,保外就醫,去世,獄外死而複生——這一系列的關鍵詞,在樊華腦海中觸發的構想,不外乎“假死”以逃脫法律的制裁。
更何況,如果歐利弗說的是真的,被殺死的人真的是一位性侵男童的娈童癖,那麽,喬瑟芬可以說是有着“正義”的犯罪理由。道德與法律,這應該如何評判,本來就是人們争論不休的話題。
如果事情的真相,的确是喬瑟芬尚在人世,樊華的心裏,也有着初步的猜想:
時隔三年,老人向歐利弗求助,有一定的可能性,是“假死”的行為被聯邦刑安署發現了,又或許幫助她假死的人背棄了她,因此,她需要信得過的人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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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正見到喬瑟芬本人,樊華的猜想卻被全盤地推翻:
她見到的喬瑟芬,決不是一個因為“假死”而不安的逃亡者;喬瑟芬甚至不是有心願去策劃并執行“假死”這個行為的人。
樊華微微地皺起眉頭。
太古怪了,她想。
目前所有的人證,物證,明信片,圖案,陳年的報紙,歐蘭铎,歐利弗與喬瑟芬老人,都指向同一個事實:
畫廊裏的老人的确是殺死娈童者的案犯喬瑟芬,她因為種種原因,在保外就醫後神秘“死而複生”,生活在夏特小鎮的養老院。
她實實在在地在養老院生活,每三個月來到蒙特匹斯鎮,向第三區的歐利弗寄出明信片求救。
她在明信片上發出只有喬瑟芬和歐利弗知道的求救信號,等到樊華真的按照明信片的指示來到蒙特匹斯鎮,老人更是完美地認出了歐利弗畫下的聯絡圖案。
她主動同樊華交流,甚至暗示于她:養老院就在夏特海岬的旁邊。
然而,她對于自己的處境和求助的明信片完全閉口不談。
一個普通的聯邦公民,她怎樣才能做到從聯邦第三區的監牢中“死而複生”?
是否有人幫助了她?幫助她的人是誰?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如果這樣做的目的,是幫助喬瑟芬假死逃脫監牢,喬瑟芬又為什麽要求救?
當她求救的信號引來了救援者樊華的響應,兩個人成功在蒙特匹斯鎮見面,喬瑟芬又為什麽對自己的處境與之前的求救避而不談?
這些都是困擾樊華的疑點。
她思考着這樣的問題,離開房車旅店的時候,接待處的小夥子面露驚訝:“後面七天全部都不住了嗎?訂金只能退一半啊。”
“不住了,我想要去露營。”
“哦,是去哪裏呢?”
“蒙特匹斯沙漠公園。”
“聽起來是個好極了的想法。”
的确是個好極了的想法,樊華想。
蒙特匹斯沙漠公園,距離夏特小鎮和夏特海岬,開車只有十五分鐘。
2.5
區際公路上,開往“夏特鎮”的出口旁邊有一個小的充電站。開進夏特鎮之前,樊華一眼就看見了充電站裏停泊的飛行器。
腳掌在剎車片上一頓,她一個轉彎,将Hybrid能源車停在了在充電站旁邊。
飛行器已經空了,老人們似乎已經回到了養老院裏去。飛行器的駕駛員嘴裏銜了根煙,手裏的火機一抛一抛,正在和一個養老院的男性護工說話。
看見樊華的車子開進來,兩個人停住話頭,一齊看了過來。
樊華沒下車,只是将車窗降了下來。
“我好像走錯路了,”她說,“請問去蒙特匹斯沙漠公園,應該往哪個方向走呢?”
飛行器的駕駛員顯然對周圍的路況十分熟悉。他回答說:“不遠,你做U-turn,第一個出口右轉,上C407公路,再開個十幾分鐘應該就到了。”
“好的,謝謝。祝你度過愉快的一天。”
“沒問題。你也是。再見。”
車子掉頭開出去,樊華冷靜地自後視鏡裏觑着充電站裏的兩個人影。他們顯然也在目送她的車子遠去。
偵探倏地就笑了。
她真的将車子開進蒙特匹斯沙漠公園,一路開至露營區的停車場。
這荒無人煙裏的沙漠公園,只有露營區擁有微弱的無線信號。樊華坐在車子裏,用通訊器撥通歐蘭铎的語音通訊。
歐蘭铎很快就接了起來:“你好?”
“是我,樊華。”
“……”
“跟你說個事。”
“……”
“歐蘭铎?”
“你稍等一下噢。”
對方這樣說,然後通訊中傳來拳頭打擊在肢體上的悶聲。
通訊器“磕”地撞在什麽地方,揚聲器裏傳來忽忽的風聲,顯然被通話的對方揮舞得虎虎生風。
格鬥持續了一會,揚聲器裏響起叫罵聲,但很快又被近身搏鬥與擊打的聲音取代。
直到“嘭”的一聲響起來,對面的環境才安靜下來。
然後歐蘭铎說:“你好,還在嗎?”
樊華聽着,就笑起來:“我還在。你跟着刑安署去出任務了。這通訊來得不是時候,是不是?”
歐蘭铎也笑起來:“現在沒事了,你說。”
樊華“嗯”了一聲,也沒廢話,直接說:“‘死人複生’這件事,真的有蹊跷。”
“什麽意思,你真的在第十二區找到喬瑟芬了?”
“找到了,”樊華說,“但是跟我想的‘假死’不一樣。”
歐蘭铎一怔,樊華說:“‘死而複生’的喬瑟芬,她一直在被監聽監視。”
2.6
“監視”二字說出來,通訊的兩邊都安靜了一下。
歐蘭铎很快理解了情況:“你是說,她所在的養老院有問題?”
“大問題,這個夏特鎮養老院。”
車子前面有在沙漠露營的小孩子經過,沖車子裏打電話的司機揮手。
樊華臉上沖着小孩子揮揮手,臉上露出微笑,嘴裏說出的話卻是冷的:“你見過哪個鎮子,會在必經之路上對外來車輛以及飛行器設置紅外線警報?”
“……”
“而且那個養老院的護工,他帶着很不尋常的武器。總之,歐蘭铎。”
“嗯。”
“這後面肯定有蹊跷,還是不小的蹊跷。你刑安署的事解決了嗎?”
“你需要我嗎?需要刑安署的支持嗎?”
“目前不。”樊華說,“我要先進去夏特鎮看一看。”
歐蘭铎會意:“你不能直接開車進去,那你要從哪個方向進去?”
樊華想了一想。
然後她說:“西南邊,夏特海岬。我用船。”
2.7
夏季太陽毒辣,海平面上金光閃閃,海浪緩慢地“唰,唰”湧動。海風鹹腥。
夏特海岬位置偏僻,屬于“原始區”,沒有常住居民,也少有游客,只有海鳥偶爾在白得耀眼的沙灘上停下,再飛翔。
樊華赤腳踩在沙灘上,涼的海水漫過腳面。她在一塊礁石上坐下。
這裏可以看見夏特群島的輪廓。夏特島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距離遠,小島是一條青綠色的絲帶,貼在海天相交的天際線上。
樊華四下看了看。
這是沒有文明痕跡的原始海岬,大型船很少,只有一個木頭紮成的小碼頭。
碼頭的木板已經被海水侵蝕爛了。蟲豸與海生物窸窸窣窣地爬過,兩條海藻纏浮在礁石旁邊。
當樊華等到一位拉着漁船準備出海的漁夫,太陽已經落山了;漁夫聽見她的來意,更是吃驚。
“小姐,”漁夫将信将疑,“你确定要同我一起出海?這兩天捕魚的滿潮在夜晚,夜裏很黑,什麽景色也看不到。”
樊華沒多說,只拿出一沓聯邦星幣現金,向前遞了遞。漁夫“哈哈”地幹笑了兩聲:“我猜,夜裏的海也是好看的。”
夜色升起,他們一起在黑暗中将小漁船駛出港去。萬籁俱靜,漁夫和樊華坐在漁船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說話。
樊華說:“你是依靠捕魚為生嗎?”
漁夫回答:“一半是。也在夏特鎮給人幫工。”
“每天要在夜裏出海,一定十分辛苦。”
“不是每一天。要計算潮汐。如果滿潮在夜裏,那麽就要夜裏出海了。……倒是你,小姐。”
“我?”
“夏特群島上沒有什麽人。幾乎沒有游客選擇搭船去到夏特島。”
“哦,”樊華笑起來,“正是因為沒有人,所以才要去。探索未知大概就是冒險家的快樂。”
漁夫動作一頓,停下劃槳。
夜幕低垂,海面平靜。樊華轉頭看他。
“到了撒網的地方了。”漁夫說。
他站起身來,将一張尼龍膠絲線的漁網提起來,繩子挂在右手臂上。
然而漁網還沒有撒出去,漁夫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有人。”
樊華心下一緊。
順着漁夫的視線望去,黑夜之中,月光微弱,潮汐緩慢地“唰,唰”湧動,一條人影在海水中浮浮沉沉,看不真切。
樊華的目光倏地一凝:
海裏那個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夏特小鎮養老院老人所穿的熒光色背心。
漁夫正要放下漁網,跳下水去,樊華迅速地站起身來:“等一下,我去救人。”
漁夫“唉”了一聲,樊華挽起袖子,雙掌合并,分開水花,躍入黑黝黝的海水中。
只是游到近前,才發現不對:
這人面向下,浮在海面上,肩頸僵直不自然——
這是一具屍體。
心下一凜,樊華想要游開的一瞬間,已經晚了。
漁網的墜子“撲”的一聲落入海水中,迅速地下沉。
大網四下一收,樊華和屍體一同被網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