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4

Chapter 4

4.4

當樊華聽完這一切,她只是說:“瘋了。”

她已經不想詢問Laurent,他們是使用了怎樣的方法,将第三區保外就醫的囚犯走渡到夏特鎮裏。

畢竟,能在無人島上悄無聲息地建立起一幢生物實驗室,并且招募到願意進行實驗的工作人員,可以想見,這背後的勢力瘋狂到了什麽地步。

她所探索到的,樊華想,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

真是瘋了。

而Laurent則微微地搖頭。她将手中的試管輕輕地放在試管架上。

“我以為你能夠理解我們所做的事情的意義。”研究員說,脫下一次性手套,難掩失望,“有效的治療藥物的發現,比如Amineumab,這是對全人類有益的事情。”

樊華沒有反駁她。她只是說:“上一個試圖在人類集營裏進行這種實驗的人,他已經自裁了。”

“人類集營?”Laurent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笑話,樊華覺得她應該是在口罩之下笑起來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Laurent笑得咳嗽了起來,“我們所做的事情和人類集營有着本質的不同:集營的實驗對象是無辜的聯邦公民,那是純粹的邪惡行為。而我們的實驗對象,他們是一群監牢裏的聯邦敗類與渣滓。”

研究員說着,嗤笑了一聲,“大大小小的制毒人,一級與二級的殺人者,人口偷運者,□□者,娈童癖……這些人有什麽活着的必要?他們在聯邦的監牢裏好吃好喝,簡直是在浪費聯邦的資源。能夠作為我們的實驗對象,為人類生物醫學的進步做出貢獻,大約算是他們這一生裏做出的為數不多的好事了。”

樊華沒有說話。她注視着面前的研究員。

陽光透過實驗室的窗戶照在她的身上,Laurent帶着口罩和護目鏡,沒有化妝,金色的中短發也有點淩亂。

她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對其他的事情興致缺缺,只有在說起自己的工作與事業的時候,眼睛裏有一簇明亮的,岩漿翻騰燃燒一樣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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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顯然真的熱愛并信任自己在做的事業。這大概也是她容忍樊華的威脅,并且願意向她這個假記者解釋一切的原因之一。

她是真的,不希望別人誤解這一個生物實驗室的信念。

“樊,”Laurent說,“如果你站在喬瑟芬的立場上,當然你認為我們對她所做的事情是邪惡而不可饒恕的。可是,樊,請你跳出她的立場,想一想。”

Laurent這樣說,聲線微啞,音調略微提高,“因為小鼠和人類本質上的生理區別,用小鼠進行初步實驗,100個實驗成果裏,可能只有1個成果能在人類身上得到有效的驗證,剩下99次都是做無用功;而在這些囚牢裏換出來的囚犯身上直接進行初期的實驗,100個成果裏,可能能有90個值得後續的臨床跟進,擁有治療性的價值:這是多麽大的不同。用這些危害社會的犯人來造福社會,推動人類的進步,你還覺得我們的實驗是邪惡的嗎?”

研究員目光灼灼,逼視着假記者,如果目光有實質,樊華也許已經被對方的目光溫度燙傷。

而樊華平靜地回視Laurent,她也将自己手裏的數據表和試管輕輕地放回Laurent的工作臺上。

“我不認為我可以說服你,Laurent,”她說,“但是,我也不會違心地告訴你,我贊同你們的工作。畢竟,”

樊華在口罩下面短暫地笑了一下,“如果你的事業像你口中稱贊得這樣偉大而正當,它為什麽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坐落在第一區的中心商務區,學院的實驗樓裏,或者坦然地出現在人們的目光下?”

Laurent一頓,似乎想要反駁,樊華微微地搖了搖手:“我不想與你争辯,也不需要與你互相說服。”

“你誤會了,”Laurent截口說,“我不是想與你争辯。我剛才想說,對于我們的工作,你有什麽觀點,我願意聽一聽。”

樊華一揚眉毛,Laurent笑了一下:“辯證地看待問題,對自己的工作批判性思考明辨,是科學研究工作者必要的能力。”

“我想,我們現在需要讨論的,更多的是人文問題。”樊華說,“我沒有什麽高深的意見。只是在經歷過一些事之後,”

她忽然頓了頓,目光長長地投在實驗室的離心分離儀器上。

這樣停頓了兩秒,偵探輕聲地說,“在經歷過一些事之後,我始終記得一位朋友的忠告。”

Laurent看看她,樊華平靜地回視。

“我的朋友告誡我,”她說,“在22世紀,在以法律治理的聯邦十三區,任何與法律的原則相違背的事,哪怕它看起來有着再正當的榮譽和理由,我們都應該深深地警惕,它對法律和文明秩序潛在的破壞——比如你的工作,Laurent小姐。”

Laurent沒有說話,樊華笑了一下:“聽上去非常正義公道的手段,可是它的确違背了法律的‘罪責刑相适應’原則。”

Laurent是生物醫學的研究專家,可是她顯然對于法律沒有過多的深刻了解。樊華看着對方略微困惑的眼神,進一步地解釋說:“這個原則的意思,指的是:當一個人違法犯罪,他所受到的刑罰的輕重,應當與犯罪的輕重相符合。比如,”

樊華想了想,雙手比劃了一下,“比如,殺人與偷盜,如果都被判處同等程度的死刑,那麽,下一次有罪犯在偷盜的時候,他是否會想:反正都是死刑,那麽幹脆直接殺人搶劫。這就大大阻礙了用法律來預防與約束犯罪的本意。”

研究員不是蠢笨的人。她明白了樊華的意思:“你認為,我們将他們當做實驗對象,是在對他們進行虐待與折磨,這超出了他們應得的刑罰。”

“量刑與行刑不是簡單的過程。”樊華說,“我并不是法學的專家,無法評判你們轉移出來的囚犯們,他們是否值得在法律判定的量刑之上,成為一種生物實驗的對象——但喬瑟芬一定不值得被這樣對待。”

“我不知道為什麽你這樣在乎喬瑟芬。”Laurent說,“就算她有無辜之處,也只是一個個例。”

“真的是個例嗎?”樊華看看她,“因為量刑與罪責不對等,你們将殺人者,□□者,制毒者,走渡者——所有犯人在同樣的實驗下一并折磨。如果你們的所作所為被宣揚出去,有的囚犯和那偷盜者一樣,因此自暴自棄,犯下更嚴重的罪行,後果你們是否能承擔?”

Laurent說:“能。”

樊華一怔,對方看向她,目光依然堅定:“你說得對,所以這項工作我們才會秘密地進行。所有的研究成果,不會有人知道它們的實驗對象是人類,而不是小鼠。只要能夠保密,它就不會對社會,法律還有文明産生侵害。——記者小姐。”

研究員這樣稱呼她,樊華眯了眯眼睛。Laurent凝視她:“記者小姐,我已經向你解釋了一切。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

樊華挑了一下眉毛。

“你有兩個選擇。”Laurent說,“作為記者,你可以選擇将我們的工作保密,或者披露公開。如果你選擇公開,不僅會在社會上造成混亂與非議,也會迫使我們已經研發出的藥物項目陷入道德危機——你得承認,不論研究手段,Amineumab都是真真正正有益于大衆的有效藥物。你不能讓迫切需要治療的病人們損失它。”

“哦,”樊華說,“當然我并不會寫一篇社論文章将你們的行動在報紙上直接發表。”

不等Laurent做出反應,樊華笑起來:“畢竟,我并不是一個記者,Laurent小姐。所以我有第三個選項。”

Laurent一怔,樊華凝視她:“我不會簡單地披露你,也不會反對Amineumab的問世——已經既定的事實,我無法改變。但是,我并不能認同你們的所作所為,所以,我會盡我所能,停止‘夏特鎮養老院’這個實驗基地今後的運行。”

這句話說出來,Laurent似乎被逗笑了。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給過你選擇的機會,記者小姐。”研究員說,她的語氣有些遺憾,“我并不讨厭你,可是,我需要夏特島的秘密被保守。”

她說着,笑了一下,“死人是最能夠保守秘密的。不論是你,還是我。”

下一秒,長長的尖銳的警報聲驟然地響起,劃破了實驗室裏平靜的空氣。樊華霍然擡頭,聽見Laurent高聲喝道:“警衛,我們有入侵者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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