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謝霜辰拿着手機,一臉嚴肅。
葉菱一邊兒吃飯一邊兒擡眼看他,謝霜辰面前的飯碗就沒動過,葉菱提醒他:“看什麽呢這麽認真?不吃飯啊?都快涼了。”
“楊霜林這個老匹夫!”謝霜辰終于說話,“我在想怎麽罵他。”
葉菱問:“你罵他幹嘛啊?”
“我咽不下去這口氣,心裏膈應。”謝霜辰說,“陰陽怪氣給誰看呢,哎呦我操,我看看他下面那評論也真是……”他把屏幕翻給葉菱,“知道什麽叫狗腿麽?”
“嗨,不都這樣麽?”葉菱笑道,“你發個微博下面都已經不是狗腿了,得叫舔狗。”
謝霜辰搖搖手指:“但是本人并沒有被這種一時熱度而沖昏頭腦虛榮膨脹。”
葉菱想了想,說道:“确實沒見你怎麽?N瑟。”
謝霜辰放下手機,剛扒拉了幾口飯,又把手機拿起來:“不行,我得報複一下我二師哥。”
葉菱說:“你逗他,萬一再把他惹惱了怎麽辦?你就讓他忘了你吧,眼不見心不煩。你呢,就安安心心想想演員的事兒,咱現在就這麽幾個兵,只能開的起周末場,周一到周五可全都沒戲,園子在那兒空着燒錢玩啊?”
“演員的事兒着急也沒用,慢慢招吧,咱們現在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很難說。”謝霜辰說,“但是二師哥這個事兒,你沒發現他之前都很平靜麽?我總覺得他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人。”
“诶你真搭理他啊?”葉菱眼看着謝霜辰打開了楊霜林的微博不知道寫了點什麽。
他自己掏手機去看,評論中夾雜着謝霜辰的問候。
“喲,二師哥,誰惹您不痛快了?”
他們鬧不和分家的事兒只有圈內知道,這個圈子很小,同時也很閉塞,行業壁壘太高。大衆喜歡看明星藝人俊男美女的八卦,這些個說相聲的老大哥的家長裏短,大家都懶得留意。
所以謝霜辰混在裏面并不會招惹太多外界議論,反而讓楊霜林非常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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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爽他又沒法公然發洩出來。
他能說什麽?說我就是在針對你這個兔崽子?他萬萬不能這麽直白,有損他大家的風範和臉面。最尴尬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同行們前腳私下裏來問過他怎麽回事兒,他痛罵謝霜辰糟蹋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師父根本沒教過讓他去跟男人扒拉衣服。大家“啧啧”一番,都很含蓄地說小五爺玩過了。後腳小五爺謝霜辰本人親自下場,不鹹不淡仿佛無事發生地問候了一句,別人不知道,同行們還不知道麽?就等着看楊霜林怎麽對付呢。
這話楊霜林怎麽說都不合适,最後只能硬往回咽。
“你真是嘴欠得慌。”葉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非得再記你一筆不行。”
謝霜辰心裏爽了,哪兒管這個?悠然說道:“他記我的還少?葉老師,您怎麽了?這不是您的風格啊?咱們上一次從那兒離開的時候,可是您最後一句話給我師哥們補的刀啊,那會兒多狠啊,這會兒改素食主義了?”
葉菱笑道:“我不喜歡跟人在網上打嘴架,因為不會給對方造成實際的傷害。網上當然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現實中嘛……”
這話聽得謝霜辰一激靈,作勢打了個寒顫,說道:“您這麽說我可真是害怕,萬一我哪天惹您不痛快了,您再給我一刀剁了。”
“我就是說說。”葉菱聳聳肩,“你緊張什麽?”
“能不緊張麽?”謝霜辰說,“葉老師您在我心裏可是十步一殺人千裏不留行,我是很尊敬您的。”
“尊敬?”葉菱的眉毛挑了一下,“你別玩得太過就是對我最大的尊敬了。”
謝霜辰反問:“葉老師,到底是誰玩的比較過啊?我可沒坐您大腿上吧?”
“我是私下裏,當然不能算。”葉菱這一次表現得很有理。
但是謝霜辰比他還有理:“我沒有對您造成實質性的接觸,更不能算了。而且腿子活裏的夫妻戲差不多都是逗哏的演旦角,我犧牲很大的好不好?”
葉菱認真地說:“你可以站在桌子裏面當捧哏啊。”
謝霜辰說:“那咱下周演《論捧逗》吧,您站桌子外頭。”他的手搭在葉菱的胳膊上,葉菱輕輕甩開他,說:“你說話歸說話,不要總是動手動腳。”
“可我就是喜歡動手動腳勾肩搭背。”謝霜辰還“刺啦”把椅子往葉菱身邊兒一挪,胳膊都搭葉菱肩膀上了,“葉老師,您是不是特別不喜歡跟人有肢體接觸啊?您真的得習慣您知道麽?且不說有一個我這麽煩人的玩意,您要是以後有了女朋友怎麽辦,也不讓碰啊?”
葉菱說:“你管這麽寬幹嘛?”
“我就是事兒多啊難道您沒發現?”謝霜辰有點意外,“我如果不來說相聲,最适合做的職業就是男婦女主任。”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這話講出來未免也太簡單粗暴了吧。葉菱突然發覺自己對謝霜辰可能了解的還不夠深入。
“葉老師。”謝霜辰又來湊乎,“您談過戀愛麽?”
“……”葉菱說,“你這話題也太突然了吧?”
“因為我事兒多嘴碎啊。”謝霜辰說,“我們好像從來沒怎麽聊過私生活上的事兒诶。”他想了想,一拍手,“還真是!我就知道您叫葉菱,清華大學畢業,燒鍋爐的,天津人,別的一概不知。反觀我呢,我們家那點破事兒您都親眼見着了,我倆師父您都見過。”
葉菱說:“我又沒見過你爸媽。”
謝霜辰說:“我也沒見過。”
葉菱無語。
“哎呀您就說說吧,反正吃飯也是無聊。”謝霜辰開始哼唧,“我這蓬勃的求知欲啊——”不是他的求知欲打敗了葉菱,而是他又要上手了。
葉菱在這點上真的是服了謝霜辰,只能妥協說:“上中學的時候有一個女同學吧,每天一起放學一起寫作業一起上自習。”
“……”謝霜辰無語,“您這是談戀愛?您這是互幫互助學習小組吧?是不是高三畢業之後就分了?”
葉菱問:“你怎麽知道?”
謝霜辰說:“這還用知道麽?您都考上清華了還需要什麽學習小組啊?您接着說吧,上大學呢?”
葉菱說:“上大學就太忙了,沒時間,而且我們學院女生本來就很少,哪兒有女朋友輪得到我。”
“噢——”謝霜辰意味深長,“沒女朋友你就不能找個男朋友?”
“我有病啊?”葉菱真的納悶兒謝霜辰這個腦回路,“我就不能好好學習麽?怎麽着你什麽意思啊?”他手指朝着謝霜辰彈了一下,“瘋狂暗示讓我找你?”
謝霜辰抱緊了自己:“我沒有我恐同。”
葉菱說:“你真是吃飽了撐的。”
“哎呀一想到我們家葉老師清清白白的一塊寶玉,竟然有點小帶感呢。”謝霜辰大概恐同只能恐兩秒,過後就什麽都忘了似的湊上來說,“您是不是連女孩兒的手都沒牽過?”
葉菱說:“你再說我踹你了啊!”
“沒事兒葉老師,這一點都不可恥。”謝霜辰說,“比起那些玩弄女性同胞感情的無恥渣男,您真的已經贏在了道德的起跑線上了!”
葉菱扶額:“我為什麽聽着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
“啊?您不開心啊?”謝霜辰說,“早聊啊,走走走,下午帶您出去玩去。”
“幹嘛?”葉菱說,“您這禮拜一到禮拜五幹燒錢,周末演出撐死收支平衡,你還想着出去玩?怎麽着,燒錢不好玩啊?”
謝霜辰說:“一碼歸一碼,園子的事兒您甭操心了,操心也沒用。”
今天天兒特別好,北京的天空藍成這樣就有點假。謝霜辰之前忙活首演的事兒有段時間沒跑出來過了,正好借着這個機會出來放松放松。
“我覺得您這樣兒不行。”謝霜辰跟葉菱并肩走在街上,“太直男,姑娘喜歡您頂多就是拜倒在您的美色之下,但是相處久了,多好看的臉也會膩歪的,關鍵還是要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反觀直男的靈魂都是很無聊的。”
“我這個人就是很無聊,我也不想變得有意思。”葉菱冷漠地說,“也沒聽說誰家姑娘喜歡gay啊?”
“您不要擡杠!”謝霜辰說,“鄙人區區在下不才我呢,今天就帶您設身處地的感受一下如何追姑娘,希望您能認真學習,并用在日後的實踐當中。要記住,我是非常關心您的個人生活的。”
葉菱拒絕:“我覺得你還是別關心了吧。”
謝霜辰不依不饒:“不不不,搭檔就是應該彼此滲透到彼此的生活當中去。”
反正論講理,這世間還真沒幾個人能講過謝霜辰。葉菱聽謝霜辰一直在耳根旁逼逼,聽得自己都快無欲無求飛升了。
他們倆從家裏出來慢慢溜達,三裏屯常年人多,特別是天氣好的時候。葉菱看着滿大街的人有點眼暈,問道:“我們去哪兒?”
“我想想啊。”謝霜辰思付許久。葉菱肯定是不喜歡逛商場買東西的,這就少了很多買買買的樂趣,以及付款那一瞬間的快感。他的腦中閃過了很多地方,最終搓了個響指:“您跟我走吧!”
葉菱滿頭霧水的跟着謝霜辰。
自三裏屯東去就進入了使館區,無論外面的世界多麽熱鬧,這裏永遠是與世隔絕的。幽靜的街道兩旁坐落着各國大使館,被樹影遮擋着。
在這裏,秋天是金色的。
“這裏還有這麽多銀杏樹啊。”葉菱嘆道,看着眼金燦燦的世界,風一吹仿佛下過一場絢爛的雨。
“您來北京上學這麽多年不知道麽?”謝霜辰倒是有點意外。
“還真不知道。”葉菱說,“沒什麽時間來這種地方。”
“那您可真是一心只讀聖賢書了。”謝霜辰說,“這裏有很多外國館子,可惜咱倆吃了飯出來的,要不然我還能帶您去吃德國大肘子。”
“啊?”
“就前面有一個德國館子啊,吃大香腸的。”謝霜辰開玩笑說,“只不過我習慣叫大肘子了。”
“土。”葉菱說。
謝霜辰一秒切換天津口音:“您咋回事兒?”
“天津話又不土!”葉菱說,“有本事你說保定話!”
“我靠這個太難了。”謝霜辰說,“我學保定話學不好總有唐山味兒。”他還在努力回憶自己從保定火車站出來的時候不絕于耳的“打車麽”的音調,忽然說,“我幹嘛要說保定話?”
“我怎麽知道。”葉菱說,“是你自己突然一驚一乍的。”
“哎呀不說了!”謝霜辰推着葉菱走進一旁的咖啡館,“喝點東西去,晚上再帶您吃飯。”
工作日沒什麽人,謝霜辰找了一張靠落地窗的桌子坐下。他是很随意的,坐下就癱着,葉菱看了看四周,小聲說道:“你不覺得來這種地方很奇怪麽?”
“哪裏奇怪?”謝霜辰反問。
“我覺得只有姑娘喜歡來這裏。”葉菱補充,“還有談工作的,兩個男人的話……”
謝霜辰笑道:“我是來帶您體驗生活的啊。您看,您自己也知道姑娘喜歡來這種地方,那萬一您以後的女朋友不就知道去哪兒了麽?”
葉菱想反駁幾句,謝霜辰點的東西送來了。
“我記得您不是很喜歡吃甜食,那就吃點水果吧。”謝霜辰說,“也不喝咖啡對不對?”
“嗯。”葉菱點頭,“你怎麽知道?”
謝霜辰說:“您喝豆漿不放糖你自己沒意識麽?而且您點外賣一直都是屏蔽江浙滬菜系的啊。”
“有麽?”葉菱自己是真的沒注意過,他也沒想到謝霜辰竟然連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兒都觀察到了。他不禁好奇,在謝霜辰的視角裏,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
大概會很無趣吧,學歷固然不低,但是也沒有頂配到令人炫目。他的學歷在普通的社會生活中起不到一丁點作用,連修電路可能都沒有專門的電工師傅來的快,真修鍋爐……他也未必會。
他除了相聲之外沒有別的愛好,不喜歡出去混也不喜歡玩游戲,性格也不夠外向。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無聊的人,何況謝霜辰這麽一個閑不住的主兒呢?
在謝霜辰向他提問關于私人情感問題之前,葉菱甚至沒有在自己的大腦區域中為這個信息建立一個檔案。似乎在他過去的二十幾年人生中,他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學習和唯一的愛好上,這些東西就是他的精神寄托,他也不需要什麽別的來填補空虛。
謝霜辰的手機一直扣着放在一邊兒,也不管有沒有人找他,全都不理會。他是個非常能聊天的人,抓着葉菱聊天氣都能聊上好久,葉菱只能被迫說話。謝霜辰聊累了,就伸個懶腰往桌子上一趴,陽光透過玻璃輕輕散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層淡淡道金色邊緣。
他像是大型貓科動物,平日裏總愛追趕漂亮的蝴蝶,可是安靜曬太陽的時候,又有一點慵懶的可愛,能讓人忘記他厲害的一面。
才二十二歲啊,換成普通人可能剛剛大學畢業,從一個象牙塔裏走出來懵懂的面對這個世界。而謝霜辰早早就經歷了生離死別,經歷了兄弟阋牆,他義無反顧地走了出來,只能一個人面對接下來的路,一個人抗所有的壓力。
但是謝霜辰什麽都沒說過,他永遠是嘻嘻哈哈的樣子,他生來就只會把快樂帶給別人。
“嗯?”謝霜辰擡起眼睛,見葉菱的手掌貼着自己的頭發。他問,“怎麽了?”
“有東西。”葉菱扯謊說,“現在好了。”
謝霜辰說:“我決定晚上還是吃德國大肘子吧。”
“……”葉菱說,“你真是想起什麽來是什麽。”
天黑的時候,兩個人才來到飯館,這裏人一直不多,外面的桌子是空的,其中一張位置最好的桌子上面豎了一個便簽。
上面用德語寫着“stammtisch”。
“您嫌外面冷麽?”謝霜辰說,“要是不喜歡外面我們可以去裏面。”
葉菱看着那張便簽問:“你留位置了?”
“您認識啊?”謝霜辰反問。
“我學習成績挺好的。”葉菱說,“也學過幾門外語,簡單單詞還是認識的。”
謝霜辰抓了抓頭發,笑道:“我就是喜歡吃肉,這裏離家又近。店裏面太黑了,我喜歡坐外面,就留了外面的桌子。”
“那就坐外面吧。”葉菱自己坐下,“今天晚上的空氣好。”
後面點什麽吃什麽都是謝霜辰張羅,菜上來的時候兩個人正在聊傳統相聲。葉菱只有提到這個的時候話才多一些,謝霜辰附和着,手中拿着刀叉在那裏切肉。
等葉菱說完了,謝霜辰也全切完了,根本不需要葉菱動手再做什麽。
“吃吧。”謝霜辰還給葉菱分好了。
“你不用這樣。”葉菱說,“我又不是沒手沒腳。”
“可我覺得人都是需要被照顧的。”謝霜辰看向葉菱,忽然用一種很正式的口氣說,“您願意讓我照顧您嘛?”
葉菱的手停在半空中,呆呆地看向謝霜辰。
“葉老師,您臉紅了。”謝霜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