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裝修師傅一早上就開始忙活,姚笙與鳳飛霏上午才到。

“喲!”謝霜辰坐在廳中的四方桌前,搖着折扇喝着茶,賤嗖嗖地說,“二位大爺可是來得夠早的啊?還沒到吃中午飯的時候呢!”他端看一眼鳳飛霏,笑道,“怎麽這麽大怨氣呀?”

姚笙把鳳飛霏往前一推,說道:“早上叫了半天沒叫起來,就這還怨氣沖天呢。”

鳳飛霏氣道:“誰要跟你來工地啊!”

“這是我們摯愛的舞臺!”謝霜辰說,“鳳飛霏我跟你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不要出言不遜!”

“屁!”鳳飛霏叫得更大聲了,“你們臭說相聲的有什麽神明?”

“回頭我就供個關二哥,義氣千秋。”謝霜辰說:“讓你這死孩子口出狂言!”

“滾!”鳳飛霏說。

葉菱覺得謝霜辰和鳳飛霏就是氣場不和,碰到一起肯定就要吵架,忙說:“別鬥嘴啦,坐下來喝口水,靜靜心,還嫌外面不夠熱?”

姚笙說:“我車裏有空調。”

葉菱無奈,覺得這仨人都是彼此不想放過彼此。

謝霜辰搖着他的扇子,翹着二郎腿,雖然穿得潮,可這副做派倒是老道得很。這可能就是天生的,口袋裏一分錢也沒有,坐在這兒都是爺。

就別說這還是自己的地盤了。

“你們倒好,自己安東西,還得讓我來給你們看場子。”謝霜辰說,“多給我誤工費啊!鄙人出場一次還是很貴的。”

姚笙說:“你哪兒來的自信啊兄弟?商演去過麽?專場開過麽?還跟我談出場費,瘋了吧?”

謝霜辰不服氣,點着桌子說:“這不是正安排着麽?到時候給你們發門票啊,第一排,夠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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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笙冷哼說:“我覺得你第一排撐死就賣三百八一張吧。”

“你有病吧?”謝霜辰說,“一千八百八十八!還不賣套票!”

這下連葉菱都受不了他了,說道:“你可真是撒癔症。”

葉菱說謝霜辰,謝霜辰肯定是不會還嘴的。他把扇子一合,問姚笙:“我在這兒看半天了,你幹嘛安LED啊?還安在我這楹聯旁邊兒?你不覺得特別扭麽?”

“我倒是想安上面,可是你上面不夠啊。”姚笙說,“這個是用來放字幕的。”

“啊?”謝霜辰問,“字幕?”

姚笙解釋說:“就是為了方便大家聽不懂唱詞,看看字幕理解一下意思。”

像鳳飛霏和謝霜辰這種學過戲的,那些戲文了然于胸倒背如流,自然不會想到這方面。評劇的唱詞更為通俗一些,普通人單靠聽去識別內容不是很難。京劇就不一樣了,韻白,唱腔,都有許多發音與普通話不同,唱起來更是咿咿呀呀,沒點兒耐心真是聽不到頭。

姚笙就是想着盡可能降低進來聽戲的人的門檻兒,聽不懂,看也要看懂。

“姚老板想的真是細致周到。”葉菱有感而發,“我當初就根本聽不懂戲,哪怕了解劇情,去劇院看也還有聽不明白的地方。以前一場戲能聽好久,人們有耐心,生書熟戲,越聽越有味道。可是現在大家沒什麽時間去了解,能夠快速直接的獲取信息真的很重要。”

“我也是操碎了心。”姚笙雖然在吐槽,但臉上盡是得意的笑容。

四人正聊着,門口有敲門聲,回頭看去,是鳳飛鸾。

“哥!”鳳飛霏站起來叫了一聲。

“直接過來不得了。”姚笙說,“門都沒有,還敲什麽敲?”

鳳飛鸾笑道:“我看你們聊天聊得挺熱鬧,不好直接打斷。”

“喲,還真客氣。”謝霜辰笑道,“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鳳飛鸾輕飄飄地走了過來:“是姚老板叫我,說是有事兒跟我商量。”他習慣性地摸了一把鳳飛霏的頭,“我不知道你也來。”

“你知道個什麽呢?”鳳飛霏問,“我現在看你都神龍見首不見尾。”

鳳飛鸾笑而不語。

“還是先說事兒吧。”姚笙對鳳飛鸾說,“我和你的事兒,咱倆上後臺說去。”

鳳飛霏問:“你倆什麽事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姚笙拿起桌子上的扇子點了點:“正事兒,小孩兒別摻和。”

謝霜辰指了指自己,問道:“那我呢?”

姚笙笑道:“你不是也是小孩兒麽?”

他拿着扇子一轉身,“唰”地把扇子一開,大步向前踏去。鳳飛鸾在後面跟他們招呼了一下,也跟着姚笙朝着後臺去了。

“他倆能說什麽?”謝霜辰嘀咕一聲,問鳳飛霏,“你知道麽?”

鳳飛霏說:“我知道個屁。”

姚笙邁着四方步,搖着紙扇,嘴裏細細地唱着:“叫張生,隐藏在棋盤之下,我步步行來,你步步爬……”

鳳飛鸾問:“唱什麽呢?”

姚笙走至後臺門口處,那裏正好有一盞頂燈,光灑下來,他把扇子一轉,正好唱到“可算的一段風流佳話,聽號令莫驚動了她”,眉目一挑,雖有幾分俏皮,但也難改淩厲。

唱戲的人,眼神最是動人。

鳳飛鸾神色一晃,問道:“怎麽唱這個?”

“就是忽然想起來了。”姚笙進去後臺,燈開着,他随便一坐,把扇子扔到了一邊兒,“想找你談談,也留一段風流佳話。”

鳳飛鸾立刻就懂了,說:“是你那劇社的事情?”

“不然呢?”姚笙說,“我今兒可是硬拉活拽把你弟弄來了,最好你倆的事兒今天一并解決,他唱戲你管戲,我看挺好。”

“哪兒有這麽容易?”鳳飛鸾搖搖頭,“我這兒……”

“得了,我還不知道你那攤事兒?”姚笙說,“要我說,你想養活一家子,沒有點別的外快,只靠做音樂肯定不行。你身邊兒那幾個哪個是省油的燈?上次你弟過生日那次,诶我真的是服了,喝酒打架鬧事兒讓你去擺平,你是聖父瑪利亞麽?”

鳳飛鸾說:“瑪利亞是聖母。”

“喲,合着你知道啊?”姚笙冷冷說道,“你那攤買賣就是個無底洞,一個爛泥潭,我勸你趕緊上岸。你看看,你現在既沒有在自己喜歡的領域裏做出點東西來,也沒賺着幾塊錢,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做什麽,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麽?你早過了十八歲了吧?你跟我之前的合作不好麽?我們明明可以靠着各自的長處做大事的。”

“你說錢,可是你的劇社也未必是賺錢的買賣吧?”姚笙說話這麽尖酸,鳳飛鸾也不生氣,臉上始終帶着溫和的笑意,“一周就唱一天,還組了兩個劇種,我看你就是在做慈善。”

“我确實是在做慈善。”姚笙說,“我先要推它,等有一定基礎之後再繼續深入做大。我有錢,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這不是大話。”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說大話,我也知道你的本事,但是我在面臨這樣的抉擇的時候會猶豫,也是人之常情吧?”鳳飛鸾說,“飛霏呢?他怎麽說?”

“他還能怎麽說?你們哥兒倆一個賽一個的倔,不肯輕易的走回頭路罷了。”姚笙說,“我感覺他就是小孩兒脾氣,說着不唱戲結果再來唱會顯得特別沒面子。但是如果你在的話,我想他會更容易接受一點。你也說過,他是個唱戲的料子,我不想埋沒他,你想麽?你們家裏如果他也不唱了,這正兒八經的一支不就斷了?我跟你說,一門手藝家裏傳個幾代不容易,你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了你家想想吧?”

“得,你這麽說,倒真成了我的罪過了。”鳳飛鸾嘆氣。

“我靠,這聊的也太久了吧?”謝霜辰說,“都一炷香的時間了。”

葉菱說:“也就二十來分鐘,哪兒來的一炷香?”

“這也沒差幾分鐘。”謝霜辰說,“這邊都快裝完了,他一會兒不得出來試試麽。”

正說着呢,倆當事人出來了。姚笙回頭看了一眼,滿意地說:“裝上還行,走,試試去。”

工人師傅們把設備幫忙調好了,姚笙就拉着謝霜辰和鳳飛鸾上了臺,他轉頭對下面說道:“葉老師,麻煩您去給我們沏壺新茶行麽?”

“行。”葉菱爽快答應,拎着茶壺說,“你們等着啊。”

他一走,臺下就剩下了鳳飛霏一個人。

那三人在臺上,姚笙問鳳飛鸾:“京劇會唱麽?”

“一點點。”鳳飛鸾想了想,回答,“現在還記着的就是《群英會》了。”

姚笙說:“那咱們來兩句群英會試試,我來諸葛亮,你周瑜,他魯肅。就從‘不惜一身探虎穴,計高哪怕入龍潭’開始吧,還記着麽?”

鳳飛鸾點頭:“記得。”

謝霜辰說:“我忘了。”

姚笙踹了謝霜辰一腳:“你再想想?”

“行吧行吧!”謝霜辰說,“沒忘沒忘!”

三人拉開架勢對唱開來,本想唱幾句走走臺子,畢竟他們仨個兒都不矮,這臺子要能都放下,那其他人演一般的戲問題就不大。

你一句我一句,唱還挺投入,臺上自成一個小小世界,仿佛誰都融不進去。

臺下葉菱還沒回來,只剩下鳳飛霏孤零零地一個人。

鳳家雖然是唱評劇的,但是戲種之間本就有所互通,出于學習拓展也好,他們還是會了解一些其他唱腔。這出《群英會》是他鮮少會唱的京劇,當初是跟鳳飛鸾一起學的,可論學的效果,鳳飛鸾拍馬也趕不上他。

鳳飛霏坐在臺下越看越生氣,他不是氣鳳飛鸾唱得不如他還去唱,而是氣那三個人竟然沒一個人理他,玩的還挺開心。

豈有此理?

他尚且處在青春年紀,雖然不似青春期那樣敏感,但也還不夠成熟,容易想入非非,無法冷靜。他現在的處境就仿佛是原來玩在一起的小朋友忽然自成了一個圈子,互相分享新的玩具。他在一旁心裏瘋狂喊着着“這個東西我也有,我會玩,我告訴你們怎麽玩吧’,但是又不想說出口,只等着人家看出來他的心理活動,主動來邀請他碗。結果人家都不帶搭理他的。

那種寂寞悲涼的心情,這有他這個年紀才會産生。

鳳飛霏走到臺邊,那三個人還在戲裏,即便是姚笙沒有唱詞了,也是盯着鳳飛鸾與謝霜辰,不去看他。

“你們……”鳳飛霏終于說,“哥,你唱錯了一句。”

鳳飛鸾也沒搭理他。

鳳飛霏徹底怒了,大叫道:“不會唱就別唱!”

三人一靜,姚笙問道:“你會唱?”

“我當然會唱!”鳳飛霏說。

“哦。”姚笙說。

“‘哦’就完事兒了?”鳳飛霏很驚訝,“你就沒點什麽別的表示?”

姚笙說:“你會唱,可是你不想唱,我能有什麽別的表示?我只能找你哥來啊。”

鳳飛霏看向鳳飛鸾,鳳飛鸾聳肩,沒承認也沒否認。

“那……那謝霜辰呢?”鳳飛鸾又問,“他又不是唱戲的!”

謝霜辰說:“少年,我正經拜師學藝過的好不好?”

“我也是!”鳳飛霏說,“我家傳的!”

“那沒用。”姚笙說,“你太煩了!”

“你說沒用就沒用?”鳳飛鸾一下就邁上了臺,他很生氣,眼睛瞪得很大,“你們不帶我唱,我偏要唱!我就要煩你們!你憑什麽背着我跟我哥搞東搞西還不帶我玩?”

姚笙說:“天地良心,我可跟你說過啊,你別誣陷我。”

“我……”鳳飛霏腦子一滞,忘了姚笙有沒有跟他講過。不過他不管,胡攪蠻纏地說,“不行!反正必須帶我!”

姚笙一副看熱鬧的笑意看着鳳飛霏,鳳飛鸾低頭無奈地笑了笑。

唯有謝霜辰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嘛呢?”葉菱這時候非常合适地出現了,把茶壺放在桌子上,“怎麽四個人都在臺上?打麻将?”

“沒有。”姚笙說,“二小姐說以後要來給我唱戲。”

“那挺好。”葉菱笑道。

“我告訴你姓姚的!”鳳飛霏插着腰說,“我全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

“飛霏,我可什麽都沒答應姚老板。”鳳飛鸾說。

“啊?”鳳飛霏意外道,“那你們……”

“一切都是你自己腦補的啊。”姚笙說,“我們真的就是随便唱兩句,是你自己跳上來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好不好?”

“我?”鳳飛霏一頭霧水。

“不過啊。”姚笙說,“你哥現在确實得答應我了。”

就在二人還在後臺時,因為鳳飛鸾舉棋不定,姚笙答應幫鳳飛鸾處理樂隊方面的事情,他無非就是有錢有人,能給都安排了,叫鳳飛鸾沒有後顧之憂。除此之外,為了表示自己真的沒有強求鳳飛鸾,他與鳳飛鸾打了一個賭。

賭的內容其實就是後面所發生的一切,鳳飛鸾配合姚笙演一出戲,看鳳飛霏到底會不會上鈎。鳳飛鸾對于勸服鳳飛霏沒什麽信心,他總把鳳飛霏當做一個過去叛逆的自己,卻沒想到自己對于親生弟弟的了解還不如姚笙這樣一個外人多。

他想,也許鳳飛霏真的還不明白自己需要什麽适合什麽,他年輕沖動的情緒會影響自己的判斷,有時候可能會模模糊糊有一個概念,但還需要一個人去正确的引導他。

鳳飛鸾覺得自己做不了那樣一個人,對于鳳飛霏,他總會當局者迷。

“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啊!”姚笙先是對葉菱抱拳拱手說了聲“謝謝“,又對風飛鸾說,“費半天勁兒,結果倒還挺容易。飛鸾,你怎麽樣?”

“願賭服輸。”鳳飛鸾說。

“我……”謝霜辰疑惑,“我怎麽覺得我還沒看明白劇情?”

葉菱叫他:“你別明白不明白了,下來,叫飛霏唱一個吧!”

風飛霏見自己被設計了,惱羞成怒,直接就跑了。葉菱對臺上三人說:“我去看看吧,你們跟這兒呆着。”

葉菱在劇場的後門看見了風飛霏,那小孩兒洩憤一樣的在踢數,葉菱笑了笑,說:“甭踢了,又沒什麽用。”

風飛霏見是葉菱,也不敢亂發脾氣,問道:“你出來幹嘛?”

“來看看你。”葉菱說,“怎麽了?哪兒這麽大火?剛剛一出不是挺好的麽?”

“他們騙我!”風飛霏說。

“有時候做成一些事情,也得有一些必要的手段不是麽?”葉菱說,“你不要想這個過程,對于這個結果,你怎麽看呢?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風飛霏賭氣說:“我不知道。”

“雖然我們嘴上總說你是小孩兒,但是我現在實在不想把你當一個真正的小孩兒去看。”葉菱說,“你是個男人了,男人應該對自己作出的決定,以及答應別人的事情負責,這樣也是對自己負責。其實你沒有什麽不知道,你心裏想的很明白,你想來唱,但是你礙于自己的面子不想說,是不是?”

風飛霏不說話。

“上次我們去學校的時候,你唱得就很好。”葉菱繼續說,“你想想,你在唱戲的時候,是不是下面跟你年紀差不多的同學們也很喜歡你?他們給了你熱烈的掌聲,這個感覺是不是很好?”

風飛霏說:“還行吧。”

“以後會更好的。”葉菱說,“姚老板為了你花了很多心思,你不想被人騙,那好,我不騙你,剛才的事兒裏也有我一份。”

風飛霏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先跟你說謝謝,難道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不全是,你不要想這個過程。”葉菱說,“人在年輕的時候都喜歡追求自由,可是自由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麽?你天天反對這個反對那個,這不叫自由,也不叫個性。你覺得自己厲害,就像姚老板一樣做出個樣子來,去改變那些你認為腐朽陳舊的玩意兒,去征服那些帶着有色眼鏡的人,這才是男人該做的事兒。”

風飛霏還是不說話,悶頭呆着。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葉菱不打算久留,看了看時間,“我們中午吃飯去啊,回見了。”

“你們吃飯也不帶我麽?”風飛霏大叫。

葉菱“噗嗤”笑了,超他招手:“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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