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這兩天季餘看了各種各樣的劇,看得頭昏腦脹之後暫時放棄了,期間也見到了那位定時來打掃衛生的家政阿姨。

阿姨是每兩天來一次,周六周日在避開的那兩天內,所以之前季餘從未見過,除了書房不用打掃也不能進去之外,其他地方都會仔細清潔,整理,添上用完的生活物品。

“小魚你又在看電視啊?”阿姨是個有些胖的中年女人,姓任,同樣是個beta,笑起來眯眯眼,看着很親切。

季餘搖頭,把電視關了站起來:“不看了,我來幫你吧任阿姨。”

任阿姨連連搖頭:“那可不行,別說你是雇主的家人,這還打着石膏呢。”

她一邊擦着玻璃,一邊絮絮叨叨:“受傷了就要好好休息,這樣才恢複得快,不過也不是我說,小魚你還是應該多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你看你整天憋在家裏,人都要憋壞了。”

身後沒有任何反應,任阿姨轉頭就看見季餘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帶着懷念不知道在想什麽。

任阿姨讪笑着:“你看我,在家說孩子說習慣了,小魚你別往心裏去。”

季餘回過神來,看出了任阿姨的緊張,溫和的笑了下:“你說得對,我是該出去走走。”

“這就對了嘛,不過路上小心啊,不要讓其他人撞到你手了。”得到了肯定,任阿姨又樂呵呵的笑起來。

季餘沒再說什麽,拿了鑰匙轉身出門了。

今天是周四,現在又正是上班時間,季餘沒有選擇打車,而是去坐了輕軌。

他習慣了節儉,若非必要,能省一點就是一點。

輕軌上和季餘意料的差不多,人很少,座位充足。

從熱鬧的市中心,到人煙稀少的郊區,季餘停在了一家花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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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看到他有些驚訝,很快笑起來:“是你啊,你有段時間沒來了,怎麽還打上石膏了。”

“不小心摔了。”季餘沒有多說,簡短的一句和在公司的長篇大論煽情表演完全不同。

店主:“還是老樣子嗎?”

“嗯。”季餘臉上的神情有些淡,拿出手機直接給了錢。

他将手機放回衣兜裏,一只手接過了店主手裏的花,只走了片刻,就到了墓園。

日頭不曬,天空碧藍如洗,和煦的風吹過季餘的衣擺,吹動明黃的花瓣飄落在黑色的墓碑底座上。

黑白的照片裏是個笑容慈祥的老太太,是季家曾經的保姆。

季餘在自小就被家人無視的漫長時間裏,是因為她才沒有變得自閉抑郁,沒有變成一個歇斯底裏的瘋子。

對季餘來說,她更像是奶奶,季家那個房子裏唯一疼愛季餘的奶奶。

可惜黎奶奶在他初中的時候就因為年齡大了不能再勝任工作辭職了,她本來早就該走的,是放心不下季餘才一拖再拖。

季餘高中的時候才知道她後來生了病。

他想了很多辦法攢錢,省吃儉用,幫同學跑腿,寫作業,為了錢幾乎想盡辦法,頂着校規在宿舍偷賣煙酒零食,僞造假條售賣,拿錢幫同學背鍋。

柏林高中裏念書的都是有錢人,季餘靠着這些掙了不少,他一分都沒留,全都交給了黎奶奶的家裏人。

哪怕黎奶奶家裏人說他們會照顧好黎奶奶,讓季餘專心學業,季餘也沒停。

他只是想做點什麽,為給他第二次生命的奶奶。

上了大學則是擠出時間做各種兼職。

這些錢全都送進了一場場手術裏,最後還是無力回天,在季餘大二的時候黎奶奶去世了。

季餘半蹲在墓碑前,将手裏的花束放下,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高中的時候有人給了五萬要他去羞辱分化失敗的商遠舟。

那時候季餘是猶豫過的,五萬,只需要他說幾句話,偷錄下商遠舟的反應,輕輕松松就能到手。

或者悄悄找上商遠舟,問他願不願意演一場戲,商遠舟是私生子,大概率不會很有錢。

他其實已經去了,站在商遠舟面前了。

看到了商遠舟鮮血淋漓的手,凹凸不平的假山上斑駁的血痕,假山的陰影遮住了商遠舟,少年的身影像是就此要融化在陰影中。

話到嘴邊就莫名其妙轉了個彎,甚至連要不要演戲都沒能問出來。

他第一次對着不熟悉的同學吐露了心聲,分化失敗幾乎就注定了是beta,羞辱商遠舟就是怨恨自己為什麽是個beta,改口的原因大概也有他不想否定身為beta的自己,哪怕是假話也不想。

季餘笑了笑,決定回去要是有機會的話把這件事講給商遠舟。

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墓園密密麻麻的墓碑像一個巨大的墳冢,天是藍的,地被漆黑的墓碑鋪成一片肅穆蕭瑟的黑,明黃菊花紮成的花束成了這裏唯一的亮色

清瘦的青年緊挨着墓碑側邊坐下,偏着頭,将頭肩輕輕靠上黑色墓碑,他打着石膏的手還吊在身前,卻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我今天把布丁端給哥哥吃的時候,哥哥把布丁打翻了,讓我滾,那個小兔子布丁是老師發的,每個人只有一個,她們都說很好吃,可是哥哥好像不喜歡吃布丁。”

還不到桌子高的小魚兒手裏捧着已經被摔得不成形的,黏糊糊還摻着灰的布丁,憐惜又不舍的摸了摸勉強才能看出來的兔子耳朵,豆大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奶奶,為什麽爸爸和哥哥們都不喜歡我,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媽媽也不喜歡我,但媽媽會罵我,會和我說話,可是媽媽現在也不理我了。”

“奶奶,我是不該出生的嗎?”

蹲在角落小小一團的小魚兒表情麻木又呆滞。

記憶裏面容慈祥的黎奶奶會給小魚兒重新做上一份兔子布丁,哄着他吃,會把他從角落裏抱起,說他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

小小的季餘會靠着黎奶奶的肩膀慢慢睡着,一次又一次。

直到冰冷的墓碑代替了溫暖的肩膀。

季餘每次都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想說,可到了墓園卻總是沉默,沉默的陪着黎奶奶坐一會兒,又沉默的離開。

等季餘回去的時候,家政阿姨已經離開了,電視劇已經看得有些頭皮發麻了,一只手吊着石膏,又無事可做。

幹脆在電視上搜起了紀錄片來看。

商遠舟回來的時候,正好播放到藏羚羊媽媽帶着藏羚羊寶寶。

從霸道總裁的小白花嬌妻,到走進自然之藏羚羊,這二者之間的變化大到商遠舟哭笑不得。

“怎麽看起了這個?”他一邊換鞋一邊問道。

自然得像是共同生活了很久的老夫老妻,聊一些閑話家常。

季餘:“換換腦子。”

“紀錄片能讓人平複心情,”季餘指了指畫面上溫馨的一幕,“其實這些畫面是很不好拍的。”

“野生羚羊很敏感也極其怕人,稍微靠近一點它們都會敏銳的跑開。”

“要拍到它們吃草的畫面,可能要在淩晨四五點鐘就起床,趕在羚羊吃草前隐藏好,攝影師不能主動去靠近動物,只能在它們經常出沒的地方等着它們來,如果運氣不好,可能一整天什麽都拍不到。”

商遠舟看着他,“你很喜歡攝影?”

季餘很少主動說這麽多話,也很少提起他感興趣的話題,商遠舟其實更想問的是——你心情不好?

“還好,”季餘簡單的帶過,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今天想起來高中的時候我還找上你說了些奇怪的話,本來是有人找到我給我錢讓我去嘲笑你分化失敗的。”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他頓了下,想了一個很重要的事。

季餘笑眼彎彎的開口:“對了,這麽久了還沒有恭喜你分化成功。”

商遠舟笑不出來。

半個多月前的同學聚會上,在天臺兩個獨處時,是他主動提及了高中季餘那時候說過的話。

才半個多月而已,季餘就問他記不記得。

如果是其他人再次提及高中的事,商遠舟會認為是想借着高中的事情攀關系,拉人情。

但季餘這樣說,商遠舟知道他是真的把同學聚會上自己說過的話忘了,也不在意高中的事。

大概是今天出去在哪裏,碰到了什麽人,或是遇到了什麽事,才讓季餘又想起。

對着眼前這張笑臉,商遠舟甚至想問季餘一句,他的事就這麽不值得被在意嗎。

哪怕是普通朋友說過的話,才半個月過去也應該是有印象的,更何況還是在同學聚會兩人獨處時這麽特殊的情境下。

季餘像是擁有巨大無比的鈍感力,什麽人說的什麽話,他都能輕易的抛在腦後。

還是說,他對季餘來說甚至不算普通朋友。

這世上究竟有什麽人才能被季餘在意。

像是沉甸甸的冰壓在商遠舟心口,每一次心髒跳動,都在叩擊堅冰,融化的冰水讓商遠舟冷靜着沸騰。

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像旁觀者一樣聽着自己開口:“是嗎,确實不記得了。”

季餘還在說着什麽,他大約是真的心情不好,需要找點話來轉移注意力,商遠舟卻在客廳呆不下去了。

呆不下去,也裝不下去。

“我還有事,你吃了飯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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