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秘密沒有藏住

第30章 秘密沒有藏住

次日上午，在酒店的自助餐廳解決完早飯後，他們按照原計劃分開。

周沁搜索了千年銀杏所在的具體位置，在北郊一處旅游景點裏。縣城面積不大，不必着急，坐城際公交悠然晃過去。下車後買票進入，映入眼簾的便是蜿蜒流水和高大金黃的樹木。

天氣爽朗，讓她的心情也變得明澈。獨自沿着觀光道漫步，看到好看的風景就拍攝下來。

方晏已經到了車行，告訴她那邊很快就可以處理好，他開車過去大約二十分鐘。

恰好是休息日，又正值觀賞銀杏的旺季，景區裏游客不算少。有純粹觀光旅游的情侶，有享受親子時光的家庭，四周萦繞着陌生而微小的幸福。周沁依循路标指示，發現那棵久負盛名的古樹，藏在景區最裏面。一路走過來，她看慣了高低不一的樹木和滿地金黃，不免有些視覺疲勞。

等到了才發現原本的那些都是鋪墊，眼前這株銀杏樹，蓊郁茂盛，頂着偌大樹冠伸向天空。不計其數的葉子在風中發出婆娑聲響，偶爾簌然墜落，披着上午的陽光，與滿地金黃融為一體。

周沁驚訝，這得需要幾個人才能環抱過來吧。她尚在感嘆時，方晏打電話說他按照發來的導航，目前已經到了最近停車場。

果然幾分鐘後，她看見他踩着碎光和落葉，從不遠處走過來。他沒穿外面的風衣，露出卡其色圓領毛衫，那顏色看起來似與銀杏樹葉一樣溫暖。

“是不是比想象中要壯觀？”她迫不及待地想分享。

方晏将從後備箱取來的礦泉水遞給她，笑着點頭：“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既然是主打風景，自然不是溜達一圈就作罷。在這棵被圍起來的古樹四周，有一圈專門作為防護的木質栅欄。上面懸挂着很多紅綢帶和木牌，寫滿了世人的祈願。

周沁俯身去看，“拜托，希望公務員考試我能順利通過”、“祝願父母身體健康”，更多的是有情人的願望，什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餘生請多指教”，然後兩個靠得很近的名字，被一顆心連在一起。

她覺得有趣，看到樹下支起的攤位，在售賣綢帶和木牌，驀然有些心動。

方晏一看即知，先提步朝攤位走了過去，同時笑着問她：“你這次打算寫什麽願望？”

“我是重在參與，到此一游。”她輕快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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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完款後，方晏便任由她折騰。

周沁拿到綢帶，得知可以自己用記號筆寫好心願懸挂上去，便伏在桌上開始動筆。攤位上湧走一波游客，空出時間的老板好心告訴她：“姑娘，等會你可以挂到那邊的樹上。栅欄上的很快就滿了，會被工作人員清走，樹上的時間會長一些。”

她擡頭，看見一兩百米外的銀杏樹上果然有紅色飄動。“好的，謝謝提醒呀。”

周沁看見方晏在樹下打電話，于是沒有打擾，寫完後便離開攤位去挂自己的綢帶。

那幾棵銀杏樹也足夠高大，想要找到合适的懸挂位置并不容易。她想把自己的秘密擲于更高地方，因此頗費了一番周章。最終裹了粒石頭使勁扔，如願挂在了還不錯的位置。

從那邊走過來，周沁才發現這條巷道裏還有三五家店鋪，銷售的是當地土特産。她想起曾姨提過白果，也就是銀杏果實的藥用價值，因此打算買一些寄給她。好在店鋪有快遞服務，問清楚曾姨地址後，周沁挑選了一些付款。

曾姨得知他們昨晚上的情況後，感嘆人沒有出事就好。周沁安慰好了幾句挂斷電話，又進入到一家手工飾品店。怕方晏等得不耐，她選好後慌忙出了街道，朝古樹這邊走來。

他已經挂斷電話，看到她後臉色微變：“現在回去吧。”

周沁見他表情郁郁，以為是工作上出了問題，也沒了繼續閑逛的心情。

回程路上，他話少得非同尋常。在周沁提起話題後，只是用非常簡短的話語作為回複。

一時間，氣氛悶滞，像攪不開的漿糊。

車速也變得有些快，仿佛是被什麽催促着朝前走。周沁疑心他工作上或許有什麽難以解決的困難，不免有些着急，因而很快也緘口不言。

等到抵達學校門口時，周沁松開安全帶：“小叔，去食堂吃飯吧？餐廳頂樓人不多。”這時間他回公司，無非也是在樓下快餐店打發掉午飯。

“不去了。”他聲音淡淡，在周沁即将下車離開前叫住她，“周沁，在銀杏園裏，你寫了什麽心願？”

她不知道他為何忽然問起這個，但自己肯定不會如實相告。“就普通的學習和生活啊，沒什麽特別的。”

方晏沒有再說話，而是從駕駛室左側的儲物盒裏，拿出了一個小物件。“老板沒看到你，他直接給我了，說 20 塊錢包含的是一條綢帶和一個木牌，上面字是一樣的。”

一瞬間，周沁察覺到自己的血液似乎短暫凝固片刻後，開始不受控制地奔湧起來。以至于她摸不準自己那刻的心跳，究竟是跌宕起伏，還是靜如止水。

僅存的理智發揮作用，促使她伸手取過了那個木牌。

小巧的，剛好落在掌心，上面懸挂着紅色繩結。材質不算好，邊緣處還有細微毛刺，但什麽都一覽無遺。

她後悔去銀杏樹那邊挂綢帶，當時随便找了位置不就好了。也弄不清楚為什麽不知道還有這個木牌，是當時店主沒有告訴她，還是自己沒有聽見。

那幾個字是她親手寫下的，被機器刻成楷體，在木頭上定格成永恒。腦海中浮現的念頭卻是，那個老板記憶力好得出奇，如此多的游客和心願，他竟還能将她寫下的複刻得分毫未差。

“心有所寄”，四個字，紅色的，像沁着殷紅血液，無從隐藏的幹涸河流。在下面，是兩個大寫字母“FY”。

“是我的錯覺對嗎？”他先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靜。

周沁捏住木牌，堅硬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刀子劃破般的觸感。這痛，讓她清晰地給出了回答。

“不是，就是你想的那樣。”

恍然間，周沁似乎聽到他微不可查的嘆息聲，可又不确定。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的神思，出現短暫紊亂。

“周沁，如果我給你造成了什麽錯覺，我向你道歉……”

她露出笑意，但還是無法鼓起勇氣看向那張臉：“你沒有對我造成什麽影響和錯覺，是我一廂情願喜歡你。”

原來，說出口也不是那麽難熬。頂多就像，有刀子劃過喉嚨，短促的、細微的痛，連滲血都是緩慢的。可周沁知道，這是致命一傷。

方晏意識到她不會選擇欲蓋彌彰，積累了一路的煩躁無從纾解。

“幫助你繳學費，給你提供住宿，是我對大哥盡的一些心意。”他覺得自己仿佛劊子手，在淩遲她的心，可是無路可退。“這些，你可以當做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一些幫助和心意，接受就好了，然後去走你的路。你或許會有感激，或許還有一些其他情緒，但時間久了，很多想法都會淡去。”

他這樣坦蕩磊落，直白地告訴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逝去的人一個交代。

周沁明白，深陷在泥淖裏的人只有自己。

“需要多長時間？”她努力牽扯嘴角，猜想自己的笑容可能比哭更難看，但這是僅存的僞裝。“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方叔叔和媽媽組織的聚會上。那時候，方叔叔說你是他弟弟，讓我叫你小叔。可是，我不想這樣叫你。”

關于那個晚上，每處細節都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他旁邊，只要微微低頭，就可以看到他的襯衫衣角和黑色西裝褲。中途服務生上菜，不小心将茶水碰倒。有些順着桌面往下滴，他及時将抽紙遞到她手邊，又用擦手巾覆蓋住那一灘水漬。至此，蔓延開的，如夏日洪流般不息的，是周沁的心事。

“最惡毒的時候，我想過如果他們不結婚就好了，我根本不想成為你的侄女。”似乎是意識到方晏的詫異，她擠出一絲苦笑，”很卑劣是嗎？後來他們出車禍，我後悔死了，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意外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我躲過你，可是後來又兜兜轉轉接受你那麽多幫助。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自己像尋求光的行者一樣，追逐他的每一步。片刻的靠近，也讓人甘之如饴。

說完後，她短促地閉上眼睛。

聽天由命地等待他的反應，已經無路可退了。他會惡心她居然懷揣着這樣的念頭，還是後悔心無旁骛的幫助落到這樣的結果，周沁不知道答案。

可她能夠确定，自己在一廂情願，她親手打破了看似純淨堅硬的壁壘。

方晏不再看她，語氣中帶上了漠然。“或許你需要時間冷靜一下，我很抱歉。”

即使連拒絕也給她留出了餘地，他一向妥帖周到，而周沁察覺到自己已精疲力盡。

她用為數不多的力氣推門下車，轉身後看見車子很快駛離原地。

校門口人來人往，周沁往宿舍走去，之前的饑餓感消失無蹤。她只覺像被抽去全部力氣，雙腿像灌了鉛。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似無法拾撿的珍珠，她胡亂伸手拭去，管不了周圍路過人的異樣眼光。

這個結果，她不是早就心知肚明。

無所謂落差，只是心痛，他們不會再回到之前的局面。往後，或許連表面的粉飾都所剩無幾。

原以為在千年銀杏樹下，她高懸的是純粹信仰。未曾料想，那會是跌落俗世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