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送給你的植物

第40章 送給你的植物

直到臨睡前，周沁也沒有和方晏碰面。洗完澡躺在客房床上，她依舊察覺到自己情緒上的不穩定。他的臉好像電影裏的經典鏡頭，不停在腦海中回放。柔軟的、閑适的，甚至帶着打趣意味的笑容，比記憶裏更親近。

周沁想，如果那時候她鼓起勇氣，一個吻應當會發生得順其自然。雖然看起來有些趁人之危，他可能會惱羞成怒，再無端用距離晾她一段時間。更有會讓兩人略微好轉的關系，再度陷入崩壞，她在此刻慶幸，幸好自己及時忍住了。

她在床上如置滾燙炒鍋，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點亮手機給姜夢兮發消息：“我發現自己，好像還是很喜歡那個人。”

對面秒回複：“你那個暗戀對象？”

一個害羞點頭的表情。

“請容許我為林同學惋惜三秒鐘。”姜夢兮不留情面，“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啊？讓你這麽死心塌地。”

“很好很好很好的一個人。”

“等同于廢話。”接着，姜夢兮發過來語音，“那你別再搞暗戀這一套，喜歡就去追啊，別等到人家有女朋友了，後悔都來不及。”

這句話讓她清醒過來。

“寶貝，你這麽優秀，他不喜歡的話，還有一整片森林呢。”

周沁知道自己可能就是放不下這棵樹了，她無法投身到更大的森林裏。沒過多久，話題轉到下周的安排上，姜夢兮吐槽：“多大的活動，還需要搞什麽彩排，真是浪費時間。”

她們接下來要參與的幾場活動，收到最新通知，正式開始前需要培訓和演練。

“打工人，只能聽從啊。”周沁安慰她。

姜夢兮是近半個月才開始兼職的，一是為了體驗大學生的常規生活，二是和家裏那位繼母又鬧了些不快，以至于父親揚言要減免她的生活費。姜夢兮為了争一口氣，讓他們看看，她也不是沒什麽能耐，離開了所謂的家庭庇護，也依舊能活得很好。

後來周沁勸說過她：“你這樣不就正中人下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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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豪言壯語既出，自然是覆水難收。姜夢兮不願低頭，找到合适理由：“我就當陪你了。”

基于這份信任感、互相陪伴的責任感，讓周沁自覺安慰她。“等這次活動結束後，你別跟自己置氣了，好好回去做大小姐。專業也別落，寫劇本、拍寫真、演話劇，我還等着以後排隊等你簽名。”

“我現在都有粉絲了，好感動哇。”一個抱抱發過來。

“那是當然。”周沁回複過去，兩人閑話到她再也沒有精力分神去想這個夜晚。

次日上午，陸廣柯挂的正是周沁學校附屬醫院的口腔專家門診，離得近，她便跟着一起。

檢查結果說是牙齒敏感症，極有可能是吃了寒涼食物或者飲食習慣不好引起的，因此導致了迅疾猛烈的痛感。好在這屬于輕微敏感，先通過調整飲食和生活看看情況，也可以買一些脫敏牙膏減輕症狀。

從醫院出來後，陸廣柯當即說道：“我不可能再給你買冰咖啡了。”

方晏默默看他一眼，最近工作壓力大，生活上的确有所放縱，他飲食極度不規律，免疫力也有些降低。果然每一份對健康的疏忽，身體都在暗暗記下。

回想起醫生的叮囑，陸廣柯有些為難：“冷的酸的硬的暫時都不能吃，我是不是得去準備一些齋菜？”

周沁開口說道：“我做吧，下班後你們回來吃。”

“這樣好，沁妹妹的手藝我最信得過。”陸廣柯當即贊同。

“跟你有什麽關系。”方晏打斷躍躍欲試的他，“做飯不累嗎？你要受這嗟來之食？”

“我可以去買菜，也可以洗碗啊。”

他閑閑開口：“看來還是工作太閑了，你都能幹這麽多事情。”

“我……”陸廣柯無話可說，心想果然如周沁所言，牙痛患者的情緒波動十分大。

教學樓離得不遠，距離上課還有段時間，周沁打算步行過去。臨走前她對陸廣柯低語：“我會準備你的那份。”

“還是你夠義氣。”

“你別忘記去買脫敏牙膏啊。”她叮囑道。

“記着呢，我們真是為他的健康操碎了心。”陸廣柯長嘆。

兩天後，方晏的牙齒狀況已經好轉很多，他們最終選擇在周日上午去參觀那個蕨類植物展。

整個展覽完全是一部植物百科全書，電子屏幕上詳細記載着蕨類植物的分類、形态和各種價值。連周沁這個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不禁折服于諸多形态優美的品種。

她看得有趣，很快認出方晏庭院中栽種的一款，用手指輕點：“你有養這個。”

“對，它叫山蘇花，學名是鳥巢蕨。”

“這麽好聽的名字！”她感嘆到。眼前的植物葉片直立，被燈光打出一層碧綠，望過去竟像是假的。周沁控制住想要掐它的沖動，告訴自己不必去查看是否真的能夠流出植物汁液，轉頭繼續觀察其他的種類。

“是啊，很多植物很美，連名字也動聽。”方晏認同地回答。

參觀過程中，借助文字資料和方晏的科普，周沁感覺自己打開了認知新天地。她喜歡這種生長在山林或溪谷邊的植物，安靜的，綠意盎然的，像帶有春夏氣息。

這種自在感，讓她生出想要多了解他的欲望。“你為什麽喜歡植物？”

“小時候一個人待着，會想找人說話，但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後來我發現那些花草，也是不錯的傾訴對象。”

“所以你會跟一棵草講話？”周沁不可置信，她實在想象不出這樣的場景，即使是尚且年幼的他。

“很奇怪嗎？”方晏笑容清淡，“但我沒有講過，小孩子也知道花草是無法回答的。”大多時候，他只是沉默地和院子裏的那些花草對坐，有時候直到黃昏時分也不願回去，曾姨走出房子出聲喚他回家吃飯。

那些綠色和盛開，像某種無言的陪伴，搭建出另外一個沒有辱罵和嘲諷的空間。那時候他隐約開始懂得，不管這世界如何令人感到疼痛和無助，花總是會開的，春天也會如期抵達。命運如草芥，就這樣年複一日，可他不會臣服于此，每個春天都有破土重來的機會。也是它們讓他知道，比起生長在被修剪整齊的花園裏，外面的廣闊天地才是自己真正向往。總有一天，他會在方家之外的地方，根植出自己的花園。

“方叔叔不陪你嗎？”周沁問道。

彼時付芸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怎麽會允許兩個孩子互相接近。每日耳提面命，倘若見到方銘和他接觸較多，便總是指桑罵槐。為了不制造更多的家庭矛盾，也為了避免方晏遭受更多的謾罵，方銘在家裏總是離他很遠。

“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已經進入大學，能夠碰面的時間并不多。”

周沁了然：“你們差了很多歲。”

“十二年，不算多，代溝也是存在的。”

她不服氣：“我和你就沒有代溝。”

方晏并不與她争辯，橫跨在他們中間的，是一條貫穿了年齡、世俗、閱歷和欲望的鴻溝，比他與方銘之間的更難跨越。

展覽一個角落裏，專門辟出塊地方做店鋪，銷售一些适合家養的蕨類植物，周沁跟着他進去轉了一圈。

“這個你喜歡嗎？”方晏問。

白色瓷盆裏的植物葉片下垂，呈現出嫩綠，有一股清新飄逸的氣質。

“喜歡。”她點頭。

方晏付款後提着袋子繼續朝前走，繞完一圈後，他們出了展廳。去一家粥店吃完清淡午飯，他将周沁送回學校。臨行前，他從後備箱裏将波斯頓蕨、裝有肥料和噴壺的塑料袋拿出來，遞到她手中：“好好養。”

“送給我的？”周沁滿臉詫異。

“嗯，放在宿舍裏可以淨化空氣。”他不忘勸慰她，“很好養的，陽光和肥料都不用多，記得澆水。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問我。”

“好……”周沁有些惶恐，她害怕自己是植物殺手。

回到宿舍後，室友看着周沁放在陽臺角落的植物，問她：“怎麽突然想起來養花了？”

她頗為驕傲地昂起頭，用新買的噴水壺灑水：“別人送的。”

室友露出八卦神情：“我知道，肯定是每次來找你的那個男生送的。真浪漫，這需要多澆水吧，每次看到植物的時候就想起人，我覺得可比送一束花實用多了。”

周沁默然，誤會已經這樣深遠，她想，自己應該找機會同林開祈講清楚。原來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努力了就有結果，有的會水到渠成，有的則付諸東流。她不該妄想所謂”新歡“的力量，那是自欺欺人，于林開祈也不公平。

被噴壺擠出來的水在空氣中飄灑，像霧一樣輕盈，很快落在嫩綠葉片上。此刻讓她确信，這葉片真實存活，像展覽上所遇到的那些，它們美得令人生疑，可都是真的。

她想，這是禮物還是折磨，是否每次養護這盆波斯頓蕨時，都會想到求而不得。她的喜歡，是否也如蕨，只能生長在潮濕而不為人知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