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最珍貴

第46章 你最珍貴

六月天,水下卻有些寒涼。

輪渡停止運行後,江水中仍夾雜着燃油味道。周沁躍出水面呼吸,看到那個在水中掙紮的影子,仿佛要被江水席卷走。自己游動很輕易,救人卻是另外一回事。那個孩子明顯被吓到了,在周沁抓住他的時刻,依舊憑借本能上下撲騰。這帶來阻力和麻煩,她要保證自己不被拖拽的同時,盡快帶着他抵達不遠處的岸邊。

很沉,很費力,周沁意識到自己雙腿的力量已經開始減少,接近體力邊界。本能讓她想要松開手,離開這黑暗一樣的漩渦,可是男孩緊緊抓着她,此刻連手臂也不好使力。

接近于虛脫的時刻,她察覺到身後有力量靠了過來。與此同時,穿着橙色衣服的救生員也趕了過來,他們從救生艇上跳進水中,從她手裏接過男孩。松開的那一刻,她知道他們得救了。

直到安全抵達救生艇,周沁才意識到,一直在身後給予力量的那個人是方晏。

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跳下來的。

那股冷意終于開始散去,可是畏懼很快盤踞心間,一種後知後覺的害怕讓她不受控制地有些抖動,周沁咬着牙努力克制。幾秒後,一個同樣濕漉漉的手臂攬住她,用了些力氣,好像怕失去什麽。

接下來是兵荒馬亂的一切,孩子經過拍打背部,吐出來一些咽下去的江水,好在安全無虞。家屬過來反複道謝,還有人拿着手機全程拍攝。

“你們的東西,記得收好啊。”一個女孩将周沁的背包、方晏的手機和車鑰匙遞過來,那是他臨時拜托對方代為照看。

方晏向她道謝,拂開圍觀人群,拉着周沁匆匆朝停車場走去。

高樓和燈光近在咫尺,這種絢爛,是可以靠近的人間繁華,而不是隔着江水的夢境雲端。

車輛解鎖後,周沁坐到副駕駛位置上,方晏則在後備箱裏翻撿片刻後才上車。沒多久,一條毛巾和一件白色襯衫被扔到懷裏。她想說什麽,但見方晏神色明顯不悅,因而只是埋頭默默擦拭頭發。

“衣服披在外面。”他發動車子,将暖風打開。

“我不冷。”她底氣不足地開口。說完後見他表情又暗了三分,只能将平整襯衫散開,披在已經濕透的 T 恤外面。

車子出了江邊停車場,很快駛向附近還開着的商場。方晏帶着她去了一家臨街服裝店,讓她選好衣服後直接換上,自己随意挑了 T 恤和長褲,而後進入試衣間。導購員雖然有些詫異,第一次看到渾身濕透的客人來買衣服,然而什麽都沒有問,而是在問好周沁內衣褲尺寸後,去不遠處的內衣店,幫她買回來合适尺碼的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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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回到車上後,幹燥的觸感讓周沁放松下來。奈何空氣悶滞,他好像在忍着什麽。

“不走嗎?”她輕聲開口。

他覺得心緒難以平靜,第一次無法沉穩地将車子駛回家。“你當時怎麽想的?那麽高的距離,直接跳?”他轉過頭看向她,眼神中明顯帶着怒氣。

周沁安撫他:“我水性很好的,跳下去不成問題,以前訓練時,比這更高的跳臺我也嘗試過。如果不是那孩子老拽,我可以帶着他直接游到岸邊。”

他似乎是冷哼了一聲:“真實情況怎麽樣?你差點被拖下去。”

她聞言神情慌亂,這時才終于發現了異樣,當即臉色都有些白。迅速打開背包翻找,片刻後,她語氣焦慮:“我手串不見了,是不是掉進水裏了?”

“什麽手串?”

“你送的那個,我跳得太急了,忘記取下來了。”周沁語氣中滿是後悔,出現了明顯自責的情緒。“或者是留在岸邊了?會不會有人撿到?”

似乎下一秒,她就要推門下車,再跳進那墨色一樣的水中。

方晏怒氣值已經抵達頂峰,他側過身體,抓住她手臂,迫使她望向自己。

“周沁,你聽着,只要你平安上來,管它是什麽手串,任何東西都不重要。”他幾乎被痛苦和心酸包裹,連眼神都令人覺得哀傷。

她意識到手臂上的力量,帶着某種禁锢。即使遺失手串的遺憾仍在,可是她努力點頭,想要表示自己會聽從他的話。

“你是怎麽做到的?不管不顧,不怕生死。”方晏露出苦笑。

周沁将下唇咬得發白,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問題。那一刻,情況沒有允許她去計較所謂得失利弊,只是一股腦想要救人。

她當然怕死,被水嗆到的時刻、被拖拽着往下墜的時刻,恐懼包裹着全身,只覺陸地遙遙無期。如今回想起來,倘若不是他和救生員及時趕到,自己是否會因為無力而放棄自救。

“對不起,下次我會……”她停頓住,不知該做出怎樣的承諾。

“我不是反對你救人,以後遇到類似的情況,不管是水裏,還是醫院裏,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基礎上,再去勇敢。”他說完後,頹然靠在座椅上,語氣是自嘲的,“很懦夫對不對?救人還要考慮這麽多。但我沒有那麽偉大,周沁,我沒辦法讓你不顧安危地施以援手。”

“我記住了。”她轉換角度想了片刻,倘若當時是他不由分說地先跳下去,自己根本做不到鎮定以對。

他在心底長嘆一聲,收起斥責和擔憂。車子終于被發動起來,外面夜景接連閃過。周沁在無數燈影更疊間,摸着空無一物的手腕。她覺得不适應,可又覺得沒關系。

大抵是因為,他說這世上任何東西,都不比她重要和珍貴。

*

醫學院很快迎來考試季,他們并沒有再見面。學校裏籠罩着令人緊張的氛圍,圖書館自習室裏有學生通宵苦讀。周沁上半學期見識到醫學考試的魔力,它足以讓人在得知确切時間後,便開始緊抱佛腳,力求不挂科。

等考試稍微告一段落,口腔系暑期去寧縣做愛牙公益活動的時間也定了下來,七月中旬出發。臨出發前的日子裏,周沁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在餐廳打工和做一個初二學生的數學家教。

方晏這段時間工作忙碌,并不能經常去餐廳吃飯。他們再見面,是在尹晚的升職宴。

餐廳最大的包廂被預定出去,下午六點左右,似被衆星捧月,穿白色連衣裙的尹晚,在七八人的簇擁下走進來。這無疑是件喜事,從她愉悅的神色中便能夠得知。菜品明顯經過精心準備,連桌上的插花,也用了心思,兩支嬌俏新鮮蓮蓬,搭配出清新氛圍。

這天晚上很忙,周沁奔走于餐廳和食客之間。偶爾空下來的時間,便關注着群內的最新消息。老師說後天一大早出發,這次去的地方距離江市大約四五百公裏之遠,是典型的山區地形。他們将輾轉三個城鎮,請各位同學務必帶好衣物和必備的生活用品,完成這次口腔健康行。

周沁剛回複過去一個收到,擡頭便看到方晏推門走了進來。她想要過去打聲招呼,恰有食客按鈴點餐,将手機揣進衣服口袋,她拿起點單機,先投身于工作。

等再閑下來的時刻,才發現他是進了尹晚的那個包廂。

“我來送進去吧。”周沁對負責這個包廂的服務生說道,“你都忙了一晚上了,喝點水。”

女孩早就腿腳發酸,自然答應下來,打算回到更衣室稍微休息幾分鐘。淩岳不是個锱铢必較的老板,知道他們偶爾會偷懶,在不影響正常運行的情況下,會貼心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周沁端着一盤青檸汁蒸鮮魚,推開木門。她在圍桌而坐的十餘人間,很快捕捉到方晏坐在尹晚身邊。将餐盤放好後,她順手将食物已經吃完的大圓盤拿起來準備帶出去。

或許是注意力都凝聚在身側的那個人,尹晚并未注意到她進了又出。剛走到門口,正打算拉開包廂門,淩岳捧着一大束紅玫瑰,與她擦肩而過。與此同時,揚起帶着笑意的聲音:“祝賀尹小姐步步高升,阿晏定的祝福,我來借花獻佛了。”

“謝謝淩總。”尹晚站起身來,言語中喜悅難擋,“你們太客氣了。”

“怪不得不讓我們送花,原來是另有人準備了。”一個女孩見狀出聲打趣,“這花,得有 99 朵吧?”

“再瞎說,我今天不買單了啊。”尹晚故作嗔怒道。

“不用買單啊,我直接記在他賬上。”淩岳拍拍方晏的肩膀。

裏面的歡聲笑語仍在繼續,周沁捏着圓盤一角,忽然覺得茫然無措,她懊悔為何會選擇進入這個包廂。

這頓晚飯在接近十點時結束,食客斷斷續續地離開。除了吧臺處還有人在飲酒,餐廳已經開始做打烊準備。按照工作慣例,服務生需要打掃好所負責的餐廳衛生後方能下班。周沁和女孩将碗筷和垃圾放入推車後,準備關閉燈光離開。

“看那邊。”女孩拉窗簾時,朝周沁招手,“是今晚上的主角,她身上的裙子,我前段時間剛在網上刷到,很漂亮對不對?但也好貴。”

周沁覺得好奇,走過去看到餐廳包圍的庭院角落裏,相對而站的兩個身影。下一秒,她看到他伸手扶住了尹晚。

“聽說是方先生女友,真是男才女貌。”

仿佛是驗證這個猜測,尹晚扶着方晏的手臂,上身微傾地倚着他,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好似在擁抱。周沁還想辨別出更多,下一秒,窗簾被無情拉上。眼前出現的淺白色褶皺,如起伏心緒,怎麽都撫不平。

“終于要下班了。”女孩嘆息一聲,“周沁,你沒事吧?怎麽看起來像生病了。”

她擠出一絲接近于虛脫的微笑,抹布在手中捏得發緊變形。“沒事,可能是有點累了。”視線忽然落在餐邊櫃的那一簇火紅上,是他送給尹晚的玫瑰花。那顏色似火,将她的眼睛都灼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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