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從雨中而來

第50章 他從雨中而來

先是豆大的雨水砸下來，然後眼前很快變得密不透風。雨水來得又急又猛，将遠處連綿的群山也籠罩起來，空氣中蓄滿濕潤。磅礴雨聲中，原本嘈雜的蟬聲已無處可辯。土地散發出腥氣，淡白的水汽從路上升起。

周沁氣惱，眼前的山路仿佛怎麽都走不完。因為雨勢太大，山坡上的泥巴被沖刷，以至于腿腳裹着黃漿，帆布鞋迅速濕透。她拂開臉上滑落的雨水，然後感受到握在掌心裏的手機震動。

“你走到哪裏了？”

聽到方晏聲音的那刻，她只覺委屈無緣無故地鑽了出來。“還沒有下山。”

“我去接你，可以找到地方躲雨嗎？”他那邊已經出發，“把位置發給我。”

透過雨水，她努力尋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沒有，附近都是農田，我往下走走。”她将地址發過去，“雨水好大，你開車要注意安全。”

她聲音又暖又柔，即使整個人已經被淋透，仍舊不忘叮囑他。方晏只覺胸口好像忽然疼了一下，他頭上有擋雨的車頂，可她那邊一無所有。

萬幸周沁在幾百米後遇到一座空落房子，是當地修建的已經閑置的防火護林屋。她衣服都擰得出水，外面的雨勢絲毫未減，悶重砸在頭頂上的舊瓦上。等了差不多近二十分鐘，一個撐傘而來的身影進入視線。

隔着雨幕，她認出那是方晏的身影。雨水毫不憐憫，将他的襯衫和褲腿都打濕。

“你沒事吧？”他走過去，急急問道。她的情況不算好，與落湯雞沒有任何分別，可是臉上居然還有笑容。

“你怎麽來了？”她好像看到晴空。

方晏來不及回答這個問題，先将她拉到身邊：“車停在下面，還要走一段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變小，這房子并不牢靠，我們不能等在這裏。你還可以走嗎？”

周沁揚起臉，點點頭。她知道自己此刻會是糟糕透頂，濕發布滿臉龐，可是這些都比不上看到他的愉悅。

他好似沒有發現她的雀躍，把人往懷裏一帶，解釋道：“只有一把傘。”

踩着蜿蜒而淌的雨水，他們繼續朝山下走。雨水将暑熱洗淨一空，褲腿上生出絲絲涼氣。周沁忽然想到，不知最近他們怎麽總與水有關，上個月剛落了江，這個月又開始淋雨。胡思亂想間，一聲響亮噴嚏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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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晏看了眼頭頂的傘，堪堪遮住他們的身體，她的手臂環在胸前，左側仍被雨水淋到。奇怪的是，中間竟像隔着楚河漢界的距離。兩個人手臂碰在一起，她像怕撞到他似的，将自己抱得更緊了。

他沒有猶豫，将原本撐在左手的傘換到右邊，繼而移至中間，然後伸出手臂将人輕輕虛攬在懷裏。

周沁輕輕屏住呼吸，一定是因為傘太小，讓他淋到雨水。又得顧及自己占的位置，這才有所舉動。她咬唇，恨不得會縮骨術。

等到回到車上，已算熟悉的步驟，先用毛巾擦頭發。她拿着他從後備箱取來的襯衣問道：“上次後備箱裏也有毛巾和衣服。”

“我習慣放一套備用，有時候出差或者臨時有事情，可以直接換另一套。”他啓動車子，雨刷器刮出浪花似的痕跡。

周沁只願拿着毛巾擦頭發和手臂上的水，拒絕披上襯衣。如果都弄濕了，晚些時候他無法更換幹燥的衣物。方晏不做強求，開着車子離開原地。

這場暴雨的影響範圍不容小觑，山路旁還有地方出現泥石流。即使行進不易，幸好一路通行無阻，等到他們回去時，整支隊伍都在翹首以盼。高老師看到她的身影後，終于長舒一口氣，倘若出了事，還真不知如何向家長交代。又叮囑周沁好好休息，不要感冒了。

周沁在借住的農家院換衣服，方晏開車去幾公裏開外的鎮上找住宿地方。在房間中，她換下濕漉漉的衣服，同住的女生端來煮好的姜湯，不忘八卦：“這帥哥哥是你男朋友啊？他剛到不久發現要下雨了，就趕緊又出發去接你了。”

姜湯滾燙，她小口啜飲，差點被嗆住：“不是不是。”

可也沒開口解釋他們的關系，那句“他是我叔叔”簡直比姜湯還熱辣，灼得人無法開口。

“那他這麽緊張你！”女孩搖頭表示不信，“這麽大的雨，真的太辛苦你了。”

周沁安慰她：“我沒事的。”

“不過這個哥哥真是人帥心善，你看到他帶來的牙膏牙刷了嗎？加起來數量好多啊，要不是追你，幹嘛做這樣的事情。”女孩繼續說道，“真是下血本了。”

他這樣做的原因何在，周沁也不知道，就像她至今疑惑，只是發過去一個地址，他怎麽就循着過來。

山裏雨水似匆忙過境，十多分鐘前驟然停止，持續許久的悶熱被清洗幹淨。天邊甚至還出現了一道雨後彩虹，挂在水墨氤氲的山峰前。雨過天晴讓人的心情大好，他們原本就約好今天晚上去附近鎮上放松，明日可以休息。這場暴雨沒有改變計劃，幾個年輕人叽叽喳喳地收拾好東西，在網上搜索，商量着要去哪裏玩。

周沁不欲參加，只是一起坐着約好的車子抵達鎮上。她想要去看看方晏，他已經在鎮上酒店入住。其他人知道她有人需要探望，于是分開各自尋找目的地。

按照房號，敲響酒店三樓東側的一間房。方晏開門時正在打電話，他已經洗澡換過衣服，只是頭發半幹，在燈光照射下暈出帶有光澤的黑。他側過身，讓周沁進屋，又回到窗前繼續這通電話。

環顧四周，房間不大，是連鎖酒店的常規布置。周沁住得不多，僅有的知識讓她意識到房間裏只有兩瓶免費礦泉水，他自然不可能燒水，稍後下樓的時候要記得告訴服務生，再送幾瓶上來。他此行或許走得匆忙，除了圓桌上攤開的電腦和充電線，一件多餘的行李都沒有，只一個灰色裝衣袋躺在電視下的長條桌上。

她進入衛生間，霧氣已經散開，但濕氣仍在。果然如自己所料，剛換下的濕衣服扔在大理石洗漱臺面上。洗完手出來後，他已經結束通話，站在拉開的窗簾前等她。

外面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沉而濃郁的低飽和度藍。

“你吃飯了嗎？”他走過去問道。

周沁站在原地，輕輕搖頭：“沒有。”

“那出去吃飯吧。”他拿起桌上的車鑰匙，“你有推薦的嗎？”對于寧縣這個地方，他實在了解甚少。

周沁在路上聽到隊友提起，因為地處山區，這裏的土雞很不錯，再加上山野之間生長的菇類和竹筍較多，自然形成地道的香菇竹筍炖雞，備受當地食客歡迎。

“吃這個就可以。”聽完她的介紹後，方晏做出決定。他先走到門口，打算開門，然後取出房卡。

“你什麽時候走？”周沁已經消化這個從天而降的人，如盛夏暴雨般，裹挾熱望抵達此處。

方晏停下動作，轉身回答：“計劃後天，明天你不是休息？”他沒有告訴她，原計劃是次日一大早就走，可是聽聞她明天可以不用忙碌，便将行程往後延了一天。

周沁思忖片刻，心裏的雀躍快要從表情中流露出來。她問：“過來是有事情嗎？”談生意、找朋友，或者心血來潮地想要短途旅行。

“沒有。”他說，“來找你。”

明明是冷白燈光，周沁卻覺得皮膚上仿佛有熱意。這令她想到下午時分，他攬在後背的手，寒涼中帶着滾燙。她思量過後，擡起頭試探性開口：“衛生間的衣服，要不要我帶回去洗幹淨？明天是晴天，後天你可以直接換上幹淨的。”

方晏完全沒有想到她心思竟已繞至此處，衣服并不髒，只是被淋濕，然後褲腿被濺上泥漿。按照他的習慣，離開時并不會帶走，無非是在附近重買一套暫時将就。然而聽到她的提議後，他笑着點頭：“好啊，不會麻煩嗎？”

“當然不會。”周沁搖頭，他是為了接她才遭遇這些，“那我裝起來了。”說着她拿起放在長桌上，原本放幹淨衣物的袋子，随後走進衛生間。

他原本站在門外，在周沁即将抖開衣物時，慌忙沖進去。

看着忽然按下來的手，她疑惑擡頭，他這是反悔了？

衛生間吊頂不高，燈光很明亮，也因為靠得足夠近，周沁清楚地看到他微低着頭，表情十分別扭：“等我一下，你先轉過身。”

她乖巧地聽話照做，耳邊傳來翻動衣物的聲音，然後是有什麽東西落入塑料袋，發出摩擦聲響。仿佛忽然被點醒，她意識到他或許是将內褲扔掉了。

“好了。”方晏恢複如常，随意卷起衣服塞進袋中。

周沁想說襯衣不要這樣粗暴對待，畢竟他穿的每一件都價格不菲。但經此一遭，她比他更加不好意思，于是選擇一言不發。

路過酒店服務臺時，周沁告訴工作人員，請他們再送 6 瓶水到 302 房間。他跟在身後，看着她繼續說道，只送水就好了，其他的不用收拾，懂事得像個田螺姑娘。

找到排名靠前的餐廳，經過甄別後，周沁選擇了一家看起來環境不錯的。他們點了招牌菜，坐在窗邊往外看。城鎮不大，卻十分集中，正是熱鬧時間段，外面霓虹閃爍。

菜品足夠地道，又實在實惠，一盤子雞肉甚多。周沁吃得認真，她下午走了很長時間的路，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方晏也時常動筷，不過都是挑選雞肉放在她面前的瓷碟上。

“你不吃嗎？”她有些擔心，“是不是不合胃口？”

“沒有，我不餓。”他看着她低頭小心翼翼地咀嚼，像努力解決食物的倉鼠，軟萌萌的可愛。

即使周沁已經用了全部力氣，最後還是剩下不少。好在她聰明地預判到這個結果，在方晏甚少動筷時，便将食物分成了兩部分。請服務生将另一半沒動的打包，向他解釋道：“我們住在附近的農戶家裏，可以帶回去給他們吃，實在不行，喂給大黃也可以。”說完後又加上一句，“大黃是他們養的一只中華田園犬。”

從餐廳出來後，便聽到嘹亮的廣播聲音，是對面廣場上有人在跳廣場舞。她想消消食，便問他：“可以在附近走走嗎？”

方晏伸出手：“可以，東西給我提。”

小城日子活色生香，尋常中生出歡愉。雖已入夜，這裏的消暑方式卻豐富多彩。除了跳廣場舞的，還有專門開辟出的一塊平地，很多孩子在溜旱冰。四周則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攤位，銷售特色小吃，還有一些手工制品。

周沁覺得有趣，和學校後面的街道不同，這裏的攤位明顯更具煙火氣。她沒打算細逛，走馬觀馬，純屬這段時間太過忙碌，想找個機會放松身心。

方晏始終跟在她身後，不着急，不忙碌，好像旅途中的閑适漫步。他去過世界上很多城市，也途經不同地方各具風情的街巷，卻是第一次，提着打包盒，跟着一位女孩，走在人間紅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