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個秋夜

第59章 一個秋夜

他們特意抽出一個周末去探望曾姨一家，秋天對于生活在鄉村裏的人來說，意味着累累豐收和喜悅。玉米已經收割完畢，許多人家門口都堆着一片金燦燦。這裏周邊多種植柑橘和柚子，渾圓的果實挂在枝頭，看得人心情愉快。

出發時間晚，中途他們在路上找了地方吃飯，抵達時已至下午兩點。梁烨和附近來幫忙的人，已經投入到熱火朝天的忙碌中。魚塘裏的水被洩去大半，露出滑膩暗黃的淤泥。随着池水越來越少，原本游淌其中的各類魚因為缺乏氧氣，在空氣中躍起又落入。

曾姨将雨褲遞給方晏時還在叮囑：“要注意點啊，下面泥巴很滑。”

“好。”為了下塘捕魚，他專門穿得休閑寬松。然而雨褲潮濕且悶重，方晏穿到腰部的地方已經很難使上力。曾姨在和其他阿姨交代等會兒拉網的事項，回身準備幫他時，看見周沁将他身上的系帶放置好，兩個人有說有笑。

“你上次還說，想要成年人的連體衣，這麽快就實現了。”她眉眼生笑。

方晏想起七月份的那場對話，嘴角輕彎：“待會兒看我怎麽捉魚的，你離池塘遠一點，很多淤泥。如果覺得累，就回去休息，不用待在這裏。”

來時路上她就說腰部有些發酸，覺得十分疲累。此刻看着眼前的豐收圖景，瞬間将自身難受抛諸腦後。輕拍他的肩膀，似寄予厚望：“我還好，你去大顯身手吧。”

方晏之前雖然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但他站得穩，力氣也可以，很快成為男性中的一員主力。團結的力量不可小觑，随着水花四濺，鲫魚、草魚相繼被收網入桶。運魚的桶接連不斷，大家臉上都帶着笑意，忙碌了大半年終有收獲，如果今年價格尚可，這份辛勞也就有了最好的回報。

五點半時，除了重新放回去的小魚苗，大規模的豐收已宣告尾聲。前來幫忙的人有些留下來吃晚飯，有的帶着贈送的鮮魚回家。

這只是梁烨承包的很小的一個魚塘，今年夏季江市雨水多，也發過幾次損害不算大的洪水。好在按照目前形勢看，今年秋冬會迎來不錯收成。他站在魚塘邊的田埂上，望向暮色中的水面，滿臉喜悅。

比他更顯開心的是方晏，他明顯對捕魚有着超乎尋常的熱情。不僅忙到最後收網，臉上的笑容幾乎沒有消融過。周沁覺得他像從繁重作業裏脫身而出的學生，心智很不成熟，所以将全部心思和喜悅，都傾注在眼前，也不管淤泥下很難行走，露出來的 T 恤上沾上了不少泥點。

周沁站在岸邊，等他上來後，從口袋中抽出紙巾：“你臉上也有泥巴。”誰能想到前一天他還西裝革履地出行在商廈辦公樓，此刻已十足接地氣，簡直地道漁民。

手上都是泥巴，他舉着雙手，微低頭，用眼神示意她擦拭幹淨。

“有這麽好玩嗎？”周沁笑，伸手擦他臉上的泥巴，“我看你簡直都不想回去了。”

“有的。”他認真回答道，“晚上你要多吃點，可能會遇到我捉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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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你捉的，那我應該帶回去養起來，給它養老送終。”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這個主意好。”他陷入到思考中，衡量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周沁伸手脫他身上的連體雨褲：“不許再玩了，快回去洗洗，我得幫曾姨做飯了。”她之前真的沒發現他還有這麽幼稚的一面，此刻簡直比她年齡還小。

晚飯她沒能幫忙，因為剛回到住處便發現每月一度的“老朋友”造訪，早上起床感覺到的腰酸疲憊，是有跡可循的征兆。曾姨讓她待在二樓房間裏休息，忙碌中在廚房煮紅糖姜水。

她百無聊賴地趴在陽臺上往外看，夕陽欲墜，晚霞綿延。沒有什麽值得煩憂的事情，因此使人覺得平靜，她想，人生中能有幾個這樣心無旁骛的黃昏呢。

曾姨敲門進來，順勢将房間裏的燈也打開：“沁沁，趁熱把這個喝了。”

“謝謝曾姨。”她将玻璃杯接過來暖在手心，“今天辛苦你了，晚上好多人，我也幫不上忙。”

曾姨笑言：“有人在廚房幫忙，你照顧好自己就好了。”說完後，她沒第一時間離開，而是慈愛地望向眼前女孩，“阿晏跟我說了。”

她剛開口，就發現周沁臉紅了，不禁笑道：“這是好事，曾姨替你們開心。都是好孩子，能夠在一起不容易。如果後面他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曾姨給你做主。”

周沁原計劃吃完飯後找時間和曾姨談起這件事情，沒想到他會提前告知，這樣也好，省去面臨尴尬。手心的熱量傳到心間，使她也露出溫柔笑容：“他對我很好。”

曾姨點頭：“我知道，這小子剛還說要給你送水上來。”她輕拍周沁的肩膀，“他沒什麽感情經歷，也不會讨女孩子歡心。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夏日時節他們來的時候，那種莫名的氛圍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明正大的關心。曾姨欣慰笑道，“就像這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樓下有人叫曾姨的名字，許是廚房中有事情需要她做決定，人只能急急下樓。周沁沒來得及問，變化究竟發生在何處。

她站在窗邊，小口喝着姜味濃郁的紅糖水。樓下空地廣闊，男人們坐在竹制板凳上閑聊。他已經重新換了身幹淨衣服，入鄉随俗地端着泡有幾片茶葉的紙杯，側身聽旁邊人講話。餘晖寸寸下落，她卻覺得他立在一片明亮中。

仿佛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方晏轉身回望，看見二樓開着的窗戶邊立着纖細人影。暮色已經降臨，對望之間，卻燦如白晝。

她捕捉到了最後一抹餘光。

晚飯堪稱豐盛，新捕撈上來的魚，分量不輕，腌制後用鐵鍋炖了，一整盆芳香撲鼻。曾姨還專門做了青菜魚丸湯和雞蛋魚肉卷，口味一如既往地好。附近來幫忙和做客的人知道他們專門從江市過來，便熱情地邀請方晏嘗一下自家釀造的糯米酒。度數不高，他便淺喝了兩杯。

吃飯時他一直照顧着周沁的口味，她正在吃其他食物，原本盛好的魚湯怕放冷了有腥味，喝了肚子不舒服。他在她拿起勺子前，重新舀了碗熱的放在手邊，自然而然地喝着已經微微變涼的那一碗。

其他人并沒有注意到這個插曲，只有曾姨看到後欣慰一笑。他對飲食慣常挑剔，如今倒細致得像變了一個人。

梁家小姑娘已快半歲，睡得早，被媽媽抱着很早就上樓休息。鄉村秋夜長，飯局還沒有散時，有人不知從哪裏摘來一個成熟的柚子，剝開外皮後，清新香氣在風中搖曳彌散。周沁吃得飽，只能望柚興嘆。

周邊的漁民農戶聊着附近的瑣事和今年的收成，他們坐在其中，被家長裏短包圍。有些瞬間，周沁覺得，那些不好的事情，似乎也被秋風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