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
第2章(修)
“如侬,好久不見呀!”
她擡頭,看見旁座的紅姐笑眯眯地問好。
紅姐是九十年代香港電影鼎盛時期出道的演員,但她并沒有趕上港片的黃金時代,反而在風華不再的不惑之年,演技才漸漸被人認可。
因此,即使作為三金大滿貫的影後,紅姐待人依舊平和低調,前兩年與如侬合作拍戲,港島圈抱團嚴重,也只有紅姐與她往來最多。
“上次見還是我婚前。”如侬覆手蓋上流程卡,笑着與人寒暄,“您越來越年輕了。”
“哎唷,你怎麽也學會客套話啦?”紅姐語氣嗔怪,可眉眼間明顯因為這句客套話平添了笑意,“今天先生沒來?”
“嗯……他學校課題忙。”
如侬想想,這個點離婚協議書應該已經由宋頌寄給律師了。
紅姐沒察覺她神色有異,靠着她坐近,翻開座上的流程卡讀起來。到最佳男主角頒獎那列時,蹦出一聲輕呼:“呀,給你調整了頒獎項目。”
“組委會說嘉文姐抱恙,臨時調整的。”
能為最佳男主角頒獎的嘉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基本上是電影圈德高望重的前輩,落到她這樣一位尚處青年的女演員頭上,委實有些過譽,難怪紅姐會驚訝。
“這屆男主角沒什麽好看頭。”紅姐撇撇嘴,小聲點評,“不是阿明,就只能是那位演同志片的先生咯。”
演同志片的先生——如侬想到這個代稱說的是江以商,不由嘴角勾了勾。
“紅姐您覺得誰的可能性大一點?”
這位資深女演員臉上露出一絲犯難:“呀,要我說麽——阿明自然是民心所向啦,這麽多屆陪跑,始終差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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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一滞,眼神也幽幽遞到如侬這側,“不過這位江先生确實表現很優秀喔!情緒處理很自然,不是技巧派,也沒有大陸演員常見的毛病,話劇痕跡重。而且——”
後面這句則是俯在如侬耳畔說的:“他身材真的練得很好。”
如侬哭笑不得:“紅姐,評男主演又不看身材!”
紅姐性子活潑,一向口無遮攔,有時候如侬覺得自己心理年齡比她還要大些。她狡黠地眨眨眼,“你沒看過吧?線條确實很好看的。”
“好啦好啦,我有空就去看看。”如侬拉過紅姐的手,“如果他拿了影帝的話。”
其實她哪裏沒看過呢。
二十歲唯一一次借酒裝瘋那次,她該看的不該看的,什麽都看過了。
男人優秀的骨架線條、溫柔的耳語,還有情迷時朦胧的眼,她都還記得清楚。
她原本以為這段記憶會深刻隽永,可剛剛在場內匆匆瞥見一眼現在的江以商,兀的沒了這種篤定感。
他好像沒變,又好像變了。如侬想了好一會兒,才琢磨出變的只是他眼中的情意。
*
頒獎典禮漫長而乏味,除了提名者心懷忐忑地等候,其他人多半也跟如侬一般,坐得腰酸背痛。
“接下來,有請我們最佳男主角獎項的頒獎人:金朝宗先生、賀如侬女士——”
經過良久的等待,主持人終于宣布了最佳男主角頒獎環節。這類獎項一般作為頒獎儀式的重頭戲,放在靠後的部分。如侬起身時,只在心裏暗嘆一聲解脫。
她在掌聲中登臺,恍惚間對上江以商的眼睛。
原來她也承載着他的期待。
金朝宗,暴力美學張弛有度,尤其擅長港圈最拿手的警|匪、犯罪類電影,也是拿下過三座金像獎杯的知名導演。
賀如侬,金棕榈、金像、金馬、金雞在手,雖年紀尚輕,但出道起點極高,頒發最佳男主角獎也算能服衆。
如侬之前同金導有過一面之緣,是在金馬獎頒獎禮上。現在,他們要同臺揭曉新一屆金像影帝。
金導感慨:“時間真的很奇妙,上次見賀小姐是三年前,不過三年,賀小姐便從領獎人變作頒獎嘉賓了。”
“是我的榮幸,誠惶誠恐。”
揭曉獎項前總是少不了打發時間的尬聊,如侬并不擅長這種交際,安心在金朝宗身畔當個花瓶。
經過幾段調節現場氣氛的對話,終于接到導播方向舉起的“ok”信號,金朝宗才打開組委會給的信封,而如侬第一眼就看見上面“江以商”的名字。
他終于等到這天。
眼神不自覺地瞥向男人那畔,意料之外地,得到了男人的回應。
然後江以商笑着整理了一下西服外套,仿佛因她的眼神獲得了肯定。
“本屆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得主是——”
萬籁俱寂,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金朝宗的手卡上,而他故意吊了半天胃口,才鄭重宣布了結果:“江、以、商。恭喜!”
掌聲雷動,聚光燈也落在這個矜貴疏離的男人頭上。他在潮汐般的祝福中起身,一時間,鮮花、燈光、掌聲,還有港島今夜所有的星光,一切都屬于他。
如侬禮節性地微笑着鼓掌,提起裙擺準備讓出獲獎人發表感言的身位,突然發現地上躺着一只衣物卡子。
很像葉宗林給她別在禮服上的那只。
她大腦一片空白,在現場的喧鬧裏沒人發現女明星神色異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如侬只覺得失去了夾子的保護,抹胸裙似墜鉛一般地往下掉。
她隐到金朝宗身側,一只手假裝用手卡護住胸前,小心地提起裙沿。
“恭喜江先生,請江先生登臺,也請金朝宗導演、賀如侬女士一并為他頒發獎杯——”
按理說,在這個環節,兩位頒獎嘉賓都要祝賀獲獎者,可是如侬已退到邊緣,江以商卻從另一頭上了臺,在追光和攝像機的捕捉中,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來。
金朝宗向前迎接他,與江以商握了握手。而如侬站在後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想了想,剛剛應該已經提得夠高,短時間裏這裙子再怎麽掉也不至于走光。
如侬深吸一口氣,也跟上金朝宗的步子,向江以商伸出手。
高跟鞋明顯踢到障礙物。一層布,抑或什麽的觸感,如侬只知道自己完蛋了。
這一腳下去,抹胸裙明顯受力往下墜。
如侬大腦宕機了零點一秒,然後臉燒了起來,連忙伸手去抓裙沿。
她在閉眼的那一刻已經在大腦裏想好了明天熱搜頭條的一百種可能性。
#賀如侬走光#無疑将成為金像獎最爆炸的新聞。
說不定還會有缺德的人截圖她一秒鐘的春光乍洩,然後配上缺德的标題,陰謀論她是否為了流量出此下策。
甚至還有更低俗的、圍繞女明星的黃色玩笑……她不敢再想。
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被擁入男人的懷抱裏,帶着些松柏香,異常的熟悉。像那年雪夜裏的擁抱,也像暴雨的夏夜裏,他們意亂情迷的相擁。
“好了麽?”男人磁性的話音仿佛就貼在耳畔。
原來江以商用身體正好擋住鏡頭,然後在禮節性擁抱中,為她留足整理服裝的時間。
“……嗯。”如侬很輕地答了一聲。
下一秒,男人身上清冽的松香自她鼻尖抽離,禮堂內的聚光燈如舊,江以商帶着全場的祝福,在鏡頭前發表獲獎感言。
“感謝組委會給予我的肯定,這是我人生中第一座獎杯。在表演系畢業後,我曾懷疑過自己是否走在一條正确的路上,不過幸好我堅持了下來,不然也不會有今天……”
江以商的獲獎感言一半粵語一半普通話,相比起大學時期,他的粵語已經十分熟練,如侬不适宜地想,現在他唱粵語歌,也一定不會有人笑話了。
他正在港島拿下這座金像獎杯,昔年身上那些窘困的标簽蕩然無存,耀眼、奪目、未來可期。這條路,江以商明明可以走得更順利一點——如果沒有如侬當年的攪合,他或許不會有那些彷徨迷茫的時光。
如侬想到這裏,眼神開始失焦,連鼓掌的動作也變得機械。
毫無疑問,她毀掉了江以商的人生。
*
酒會的舉辦地就在維港旁的半島酒店,嘉賓們的下榻地也順理成章選在此處。
“姐,你真的不去酒會了嗎?”宋頌倚在浴室門前,可憐巴巴地問。
如侬熟練地拆下禮服背後的卡子,順着腿就這麽褪了下去。碩大的翡翠懸在她白淨的胸口,鮮豔欲滴。
她這架勢,确實是半點不想再見人了。
宋頌喪氣地垂下頭。
“也沒什麽意思,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就回去。”如侬解下盤發,烏黑的長發便如綢緞一般散開,襯得她罕見的風情萬種,“幫我找找玫瑰精油,我泡個澡。”
然後她擡頭,察覺到宋頌的失落,頓了半刻。“或者,如果你想去玩就去吧,我自己休息。”
“姐,你不在場我有什麽由頭混進去呢?”宋頌見她松口,連忙見縫插針地讨好。她雙手扒在門邊,一雙杏眼撲閃撲閃:“要不就去看看?我真的很想要簽名!”
如侬垂眼看了看近乎不着寸縷的自己:“我這樣帶你去?那條禮服裙可是需要造型師固定的,今天還差點走光。”
小姑娘很靈性,轉頭回房間翻行李箱,最後拎出來一條如侬的真絲睡裙。
……很有創造力。
“你這條裙子壓根不像睡裙,它是長款的!”宋頌義正言辭,“而且你不覺得這個綠色和你的翡翠很搭麽?同色系,不突兀,而且這樣一來,就沒人盯着看它是條睡裙了。”
如侬擺擺手示意她作罷:“穿這個出門,跟裸奔有什麽區別?”
“可是,姐你穿這個很好看呀。上次我去你家時,你穿着這個出來,就跟《贖罪》裏的凱拉奈特莉一樣驚豔。”
她的眼神相當真摯,讓人不忍拒絕。
如侬終究還是心軟了。
她給這條裙子加上了披肩,很恰到好處地遮掩了貼身衣物為了舒适度而犧牲掉的剪裁不足。雖然看起來不比名媛們精致,但是應付一個after party足夠。
帶着宋頌入場後,她便把人放去追星,自己端着香槟面朝維港發呆。
中環的高樓用璀璨的燈火勾勒出一弧天際線,海風拂過她的發,帶着點鹹腥的味道。
名利場的社交活動如侬向來不感興趣,所以零星有幾個人找她搭話,簡單寒暄後也各自散去。她險些在頒獎典禮上走光,便躲在角落喝悶酒,反正香槟也不醉人。
這個夜晚,注定是屬于新一屆金像獎寵兒們的。
她固然地位在此,可時代在變遷,就像江以商一朝聞名天下知,誰都想趁熱在這位新晉影帝跟前刷個臉。
而如侬的高不可攀圈內人多有耳聞,不做叨擾,她也得個清靜。
酒不醉人,夜風後勁卻大。她吹得頭有些暈,說不上是酒勁還是感冒,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如侬趁着清醒,從手包裏摸出手機,然後撥通宋頌的電話。響了好幾聲,沒人接。
她皺着眉又打了一次,這次電話接通了。
“宋頌,我先回去休息,你別玩太晚就行。”她含糊地說完這句話就挂了電話,沒等對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