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當警察久了,總會遇到一些無法挽回的意難平,他們也許會産生這樣的想法:‘如果我早一點到就好了’、‘如果我能更加注意,會不會就不會有悲劇産生’、‘如果我能發現危險,我的戰友就不會殉職’……
但那都是‘如果’。
——世界上沒有‘如果’,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況且,他們當時都已經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
提升自己的能力,避免下次出現這種狀況,這才是正确的解決方式。
只是即使提升了自己,多數人也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伊達航年長相葉彌生三歲,這種事情看得多一些,他自覺自己作為‘前輩’就應該有引領後輩的職責。
所以他拍了拍相葉彌生的肩膀:“別難過,這不是你的責任,別大包大攬了。”
他還是叼着根牙簽,像三年前警校時一樣,也像四年後波洛咖啡廳見面時一樣。
相葉彌生勉強笑了笑:“……嗯,謝謝你,伊達前輩。”
佐藤美和子彎腰去看門鎖:外面有幾條剮蹭的劃痕,果然能看出是撬鎖入內。
仔細再看下去,刮痕很淩亂且特別曲折,兇手撬鎖不太熟練。
最近沒有入室搶劫殺人案,別的區也沒聽說有流竄過來的犯人,所以極為可能是初次作案,但不排除是沒抓到的犯人再犯。
只是不知道兇手是有預謀的殺掉這家人還是随機挑選的。
高木涉看看地板,又走進主卧室:“兇手沒有掩藏血液和腳印,看這個血液的滴痕,是先殺夫妻二人,再走進他們女兒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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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達航點頭:“和勘測人員的判斷一樣。”
既然都這麽想,而且命案現場痕跡也挺明顯的,基本就別無可能。
他繼續說:“兇手在這裏綁住了平岡早苗,然後用随身攜帶的小刀砍了幾刀,但孩子還是反抗,兇手為避免人再反抗,因此錘打頭部形成致命傷。”
佐藤美和子露出不忍的神情:“是失血過多死的嗎?”
法醫還在措辭話語,因為這需要嚴謹,他不可能說出太肯定的話。
相葉彌生的手托着下巴,反而先法醫一步說出自己的猜測,因為他的身份是刑警,完全可以大膽猜測小心求證。
他說:“也許,平岡早苗的頭上傷口是致命傷,但是兇手覺得女孩不夠老實,才用小刀砍了幾刀,這導致平岡早苗失血過多,最終在中途就死去。”
他說完看向法醫,法醫點頭,指着平岡早苗大腿上的傷口說:“這裏切到了大動脈,流血非常嚴重。頭上同樣是致命傷,但是很可能在還沒有顱內出血形成致命傷的時候,平岡早苗已經失血過多死亡。”
相葉彌生轉頭看幾位前輩和一位同期:“所以,平岡早苗的致命傷應該是大腿上的傷口。”
法醫在一旁又點了下頭,然後支使助手去檢查另一具女屍。
目暮十三拍了拍相葉彌生的肩膀:“相葉你真不錯啊,果然很靠譜。”
相葉彌生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轉頭再次看向屍體的時候,表情就嚴肅了。
因為現在這樣的情況,實在不是什麽應該笑的場合,找到真兇刻不容緩。如果犯人持續逃脫的話,不是以後‘金盆洗手’再也不幹了,就是會升級成更嚴重的連環殺手。
到時候,偵查和反偵查能力都直線上升,作案手法也只會越來越娴熟,這就更加難抓——現在的監控也還是沒有普及到每一個地方,壞掉的監控也不會被及時修理。
似乎人人都存在僥幸心理,又人人都會踩點,能拿到毒/藥,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近乎完美的作案。
現在的科技條件還不如四年後,監控也沒四年後普及。
相葉彌生悄悄在心裏嘆了口氣,又随着法醫去觀察平岡江美。
高木涉很不想去看好不容易努力後得到幸福的女主人凄慘的倒在血泊中的樣子,可悲劇已經産生,這個共情能力很強的,和相葉彌生同期的青年穩住自己,再次看向女主人。
平岡江美的身上衣服完好,只有脖子上有很明顯的致命傷,絕大部分是被被褥吸收了,但血還是流了一地。
“這個血液的噴濺情況……”佐藤美和子皺眉。
初步勘察了現場的鑒識相關人員說:“死者恐怕是坐着的時候被砍的,她身上一部分的血噴濺到了她丈夫的身上,此時丈夫應該是躺着的,而且她丈夫身上的血液有二次噴濺的不自然痕跡,因此判斷丈夫先遇害。”
目暮十三認可地點頭:“一般在兇犯眼裏,都是男性更具有威脅力。”
他摸了摸自己的腦子,深感痛苦:“這案子難查。”
他說:“我已經拜托交通課查看昨晚附近路段的監控,但是不一定能夠看到……”
他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只要是一輛車,就可能是兇犯的車,夜晚的車輛不算少,也有不少半夜下班的工作者。”
佐藤美和子說:“時間段內,同一輛車出現兩次,就應該列為重點标記。”
法醫補充:“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晚半夜12點到淩晨2點左右。”
相葉彌生也發愁,他實際上不擅長破案,更擅長的是狙/擊、追兇和潛伏,純純武力人員,還好他的思維算是很發散的。
他想到一個可能:“不排除兇手白天到這裏踩點蹲點,晚上再動手的可能。”
伊達航總結:“不僅要查看晚上12點到2兩點時間段內的附近監控,還要看下午或者晚上過來,沒有從其他路口離開的車輛。”
目暮十三拿起手機:“我馬上轉告交通課,讓他們幫忙注意。”
篩選範圍真是太大了,短時間不一定會有進度。
如果沒有決定性的線索,或者是這名兇犯自己露出了馬腳,監控……如果兇犯謹慎,監控還真不一定有線索。
目暮十三又想嘆氣了,但是他不能表現出頹勢,這對整組的屬下都沒有正向作用,甚至可以說會讓屬下也消極。
破案往往就是這麽無聊,他對警察來說是一份工作,一份能夠還給民衆真相的工作,但每年也還是會有一些冤假錯案,另外有一些沒有破的案子頂住了上面的壓力,沒有替罪羊,因而成為了懸案。
沒有格外傑出的能力或者是直覺,就只能夠慢慢地抽絲剝繭,一點點的從每一個線索查起,多線并行,從每一個方向查起。
可這往往花費的時間很長,并且還是無用功,又不能不查。
忽然間,他聽見有人說話,擡頭看過去,是他的下屬高木涉。
高木涉正弱弱地舉起一只手:“那個,監控裏如果能夠看見開車的駕駛者是男是女,應該能夠排除一小半的人吧。”
這種半夜單獨作案的兇犯,八成是沒有同夥的。
但也不能不考慮,就像駕駛員是女性,嫌疑比較弱,但不一定沒有。
目暮十三:“嫌疑小,但不能完全排除。”
也許就有那種腦子不正常的,自己望風,讓她男人或者兄弟什麽的去作案,覺得自己是在幫兇犯……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誰能理解奇怪的人那奇怪的腦回路啊?
高木涉又弱弱地放下了手。
相葉彌生舉起了手:“目暮警部,平岡夫人沒有受到侵害,這位兇手是戀/童/癖,他既然能夠做出這樣瘋狂的案子,如果是健全的男人,以前肯定不會‘籍籍無名’。”因為這個兇手忍不住。
說到最後,他有點嘲諷。
佐藤美和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他以前有案底,但不是殺人案。”
伊達航補充:“也可能沒有案底,被告猥/亵,後來調解或者報案者撤案了。”
目暮十三沉思:“我讓檔案室那邊的同事把近五年……不,近十年的相關案子找出來,先整理近五年的,然後再考慮五到十年前的。”
他再交代了伊達航和高木涉:“你們兩個去附近住戶走訪一下,錄一下附近人的口供,問問他們對平岡一家的印象怎麽樣,還有,問問有沒有人看到可疑的人……看看他們有沒有問題。”
伊達航&高木涉:“是!”
兇犯不一定是驅車逃跑的,也有兇犯是反其道行之,仗着警方燈下黑,就在附近徘徊,這邊監控太少,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
也有一些兇犯會回到現場來看看自己的作品,欣賞自己的‘作品’。
想到這裏,目暮十三繼續吩咐相葉彌生和佐藤美和子:“你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誰家有監控,能夠照到這邊最好,照不到的也拷貝回來,小區裏要是也有監控就更好了。”
陌生人作案和無差別作案,真是最難偵破的兩種案子種類了。
相葉彌生&佐藤美和子:“是!”
這也就是說,的确沒有排除這個人就住在小區裏,住在附近……警方的确有可能燈下黑。
目暮十三繼續說:“還有一點,等會出去後小心地回來看看,那些圍觀的人中,有沒有人表現得可疑,現在不确定兇手會不會回來‘欣賞’自己犯下案子的現場。”
這是兇手很常見的一種表現,有些是因為心虛,想要掌握警方的進度;有一些是對自己的作案手法很放心,想在現場看警方無能為力的樣子,享受這份愉悅。
兩個人再次應下,拿着帶着的記錄本走出這家的房屋。
遠超本國平均身高的青年和女士走出房屋,身材都很挺拔。
他們自然地擡頭看了一眼,然後沒在意一旁想要過來采訪的記者們,只是自顧自地下臺階。
下臺階之後似乎是不經意間,又擡了頭看眼警戒線外。
青年走在前面,擡高警戒線讓女士先通過,然後又護着她穿過人群。
佐藤美和子穿過去之後,等出了人群才說話,她看了眼天色,感慨般說說:“還好昨晚沒有下雨。”
相葉彌生笑着說:“也許是天照大神顯靈了,幫助我們破案呢。”
佐藤美和子:“……”
她扶額:“你這是胡說什麽呢!”
就算沒有下雨,可是這周圍也沒什麽土地,只有院子裏有,鞋印也很難找啊!
“說起來,這次的報案人,就是第一個看到現場的人,她受到了很大驚吓。”
佐藤美和子嘆了口氣:“她當時敲門沒開,繞到窗戶那邊敲也沒有動靜,她就報警了,等破鎖的人過來之後,她堅決要看一眼。
“畢竟她還是個孩子……這次回去恐怕要做好幾天噩夢。如果不是約好了今天要和平岡早苗一起上學,說不定這裏幾天都不會被發現。”
相葉彌生忽然頓住腳步:“等一下,她們一起上學是偶然嗎?”
佐藤美和子愣住一秒,反應過來:“你是說……”
相葉彌生點頭:“佐藤前輩,犯人很有可能在附近踩點過,他早就盯上了這一家!”
佐藤美和子整個人頓時變得更加積極了:“很好!不是随機選取就有方向了!先找人排查附近賓館有沒有居住三四天或者一周以上,一個月內的,現在先去附近看看監控情況,如果有目擊者就更好了。”
相葉彌生:“是!”
他想了一下,又說:“佐藤前輩,他如果确定自己犯案不會被發現這麽早,不僅僅說明他極有可能住在附近,還說明他覺得這幾天自己能夠處理幹淨自己!
“如果是住在酒店的話,他需要淩晨回去,回酒店的在這個時間除了夜班的人,真的很少,排查會很明顯。
“我還是傾向于他是附近居民,但這樣的話車也不一定會有,交通課可能白忙了。”
佐藤美和子擡高手拍拍他的肩膀:“沒想到啊,相葉彌生你的推理原來這麽好!”
她在本上寫了幾筆記下關鍵詞,然後說:“放心吧,既然沒有确切答案,就一個都不能放過,不能忽視可能性。但是線索也有輕重緩急,我會全部上報給目暮警部的。”
她回頭看了看警戒線附近衆多的圍觀人群,拿出手機站到一邊,向他示意:“我先給目暮警部打個電話。”
相葉彌生點點頭,擡頭看看周圍房屋的分布情況,還有哪裏放了監控——這點反而非常難,這裏的監控太少了。
說實話,就憑借這一點,他們就覺得這裏可能沒什麽線索,監控攝像頭真的太明顯了,基本上只要用心,就能夠躲開監控攝像頭的範圍。
案件沒有更多的線索,真是讓人頭疼。
他真的并不擅長推理,他的推理能力肯定是遠遠不如松田陣平和安室透那兩個家夥的。
萩原研二和諸伏景光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是在情緒和細節方面十分敏銳,一個是在狙/擊方面很有天賦。
伊達航很細心,并且很可靠,也許他沒有十分出色的方面,但是他非常穩,整體綜合實力是當年的警校第二名,所以無論哪個部門缺人,實際上都是可以把他要過去的。
傳說中的他是一塊磚,哪裏缺人哪裏搬。
總之,相葉彌生覺得自己哪裏都不如他們,他們每一個都比自己閃耀——當然,他不是說自己是籍籍無名的普通人的那個意思。
只是和他們在一起,總感覺自己會變得非常平庸。
如果朋友們都是這麽出色的,那麽自己在朋友中平庸,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們會彼此督促、進步的。
還有沒有什麽地方落下的?
相葉彌生有點急切,他站在原地掃視周圍,看看警戒線附近有沒有奇怪的人……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總覺得差了一點沒有想起來,非常關鍵。
相葉彌生:“……”
他苦惱地揉了揉臉,手指又忍不住搓了起來,喃喃道:“落下了什麽?還有什麽?什麽東西十分關鍵……?”
還沒有挂斷電話的佐藤美和子覺得他也許發現了什麽,讓目暮警部稍等別挂斷電話,她走回來問:“相葉,你是想起什麽了嗎?”
相葉彌生:“……想起來什麽……什麽……”
他的眼神發直,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總覺得快要想起來了。
“血跡、兇器……不、不對……”
黑發青年恍然:“兇手是個左撇子。”
佐藤美和子愣了一下:“對,這點勘察的法醫剛剛也有猜測。”
青年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他想得太入神了:“足跡……血滴到地上的痕跡……能根據血液痕跡判斷出犯人身高,不僅是這樣,還有出門時……”
他猛然擡頭:“足跡!”
相葉彌生帶了點激動的說:“是足跡!
“在踏出房門的那一瞬間,即使平岡一家門口有臺階,是獨棟的住處,但是兇犯不一定是!他會在出門的那一瞬間有偏向!
“而且他或許是從房子側面溜走的,草坪上一定有留下的痕跡,即使費心複原,也不會和之前一樣!
“也許其他人發現不了,但是鑒識課的同事們一定能發現!”
他繼續說:“因為出門後,房子左右都沒有監控——這點我剛才觀察過了——所以他只會轉向更方便自己的方向,住在附近的左邊,那就從左邊轉向,住在附近的右邊,就向右轉!”
正因為是常人思維,所以反而容易被忽略掉。
門口對面同樣是住處,它是沒有監控,但這個提前踩點的謹慎兇犯,真的會從正門出去,讓自己可能在別人眼中出現過,制造一個目擊證人嗎?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青年的聲音是正常音量,不僅佐藤美和子聽見了,電話那邊的目暮十三也聽見了。
“太好了!”
目暮十三現在是無比慶幸自己今年和人家‘打’了一架,争取來高木涉和相葉彌生。高木涉還好,排名不是非常靠前,相葉彌生的綜合能力非常強,所以好幾個部門争取他,甚至SAT特警也透露過意向。
要知道,SAT都是從東京警視廳的在職警察裏選擇,并且身高要求175cm以上,會合氣道和劍道,選拔标準非常高,全部加起來也只有200人左右。
目暮十三太欣慰了,慶幸自己能和人‘打’贏:“現在也有一點方向了,相葉,你做得很好!”
這種入室殺人的搶劫案,通常很難破,研究沒有方向,大海撈針,從一周為下限,到一個月、兩個月、半年甚至一年沒有破的也不是沒有,直接成為懸案的是多了去了。
所以現在的下毒殺人案反而是最好破的,不說時間上的要求,就說這些偵探……嗯,現場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有很多恰巧在附近的偵探,可能偵探遍地都是吧。
這些偵探的推理能力不錯,總是能夠推理出來前因後果,找到關鍵證據。
而相葉彌生這種人才的出現,對搜查一課來說簡直是救星!
伊達航和佐藤美和子他們的能力當然不弱,但是思路如此清晰,也沒有漏掉一處可疑的警察,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們搜查一課可是太缺這種人才了!!!
目暮十三立刻讓人在門口處查看,有沒有腳印的偏向。
得到誇獎後,相葉彌生也從那高速思考的情況中脫離了,然後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這也太不沉穩了!
幸虧表弟和他的區別大概就是表弟更愛笑一點,他自己的笑容……一部分出現在愛說騷/話的時候,幸虧表弟這點沒有學他。
他太知道了,表弟這家夥從小時候就和他很親近,很崇拜他。
相葉彌生用手背探了探自己有點紅的臉:“謝謝,目暮警部,佐藤前輩。”
佐藤美和子沖他擺擺手,又和目暮警部說了兩句,然後挂掉了電話。
她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頓時感覺神清氣爽:“左撇子的人本來就在社會上占據少數,要是在外面寫過字啊,都會被當談資說上兩句,小區附近的人可能多少都聽說過。”
年輕的女刑警這次拍了拍相葉彌生的後背,鼓勵道:“你以前還沒碰到過這種案子,能有這樣的反應真是不錯,以後繼續努力!”
她暢想了一下:“破案很快的話,也許能有獎金。”
相葉彌生點點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謝謝佐藤前輩。”
表弟……性格上更像是諸伏景光啊,但是不像諸伏一樣是個黑芝麻餡的湯圓。
一邊想着這案子終于有了眉目,一邊他的目光就被旁邊不遠處的兩個人吸引了。
相葉彌生:“……”
他的眼睛險些就黏在同期身上下不來了。
同期,兩個同期,野生的同期!
佐藤美和子見他站着不動,順着目光看向兩個成年男人,回頭又看他:“怎麽了?”
“啊。”
相葉彌生連忙回神:“沒什麽,只是我之前見過他們,他們……是我表哥的同期。”
他的笑容莫名看上去有點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