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錢財充裕後,符杉焦慮消散,過了個很舒心的中秋節。
按慣例打理和各家的人情來往,挑了一尊壽星公捧壽桃的玉雕像,做進獻帝後的中秋賀禮。
這雕像稍微小些,但是勝在玉質極好,特別是那個壽桃,尖尖上天然帶着一點兒紅,剔透玲珑極了。壽星公也雕刻的活靈活現,笑眯眯的。
這禮物比晉陽公主的翡翠佛像略微低一點兒,正好符合符杉不求拔尖冒頭,但求平安無過的風格。
晉陽看過她的禮物,點點頭評價道:“這賀禮不錯,你也算用心了。雖然說小一點兒,但價格不菲吧。前些日子你不是缺些錢糧,現在還缺嗎?要不我幫你找母後要一些貼補?”
“多謝你費心,不用啦。陵縣還有些滞後沒發過來的錢糧,這幾天陸續補給我了,你知道我花費不大的,已經很夠用了。”
“那就好。”
晉陽不以為意,說着話呢,眸光忽然被一株巨大的紅色珊瑚樹吸引。
這珊瑚樹足有三尺高,罕見碩大,枝幹繁茂,血色一樣剔透鮮紅,站在旁邊,真像是身處龍宮。
晉陽拉着符杉小跑過去,拿起前面的名帖,撇嘴笑道:
“我小姨母送的中秋賀禮,瞧呀多氣派,把咱們的一幹禮物,可全壓下去了!”
“是齊國夫人呀,果然財力雄厚。”
齊國夫人是文皇後頂小的妹妹,皇後四十多歲,她才只有二十三歲,比晉陽和符杉沒大幾歲。不過人小輩分高,符杉記得她常常出入後宮,是個張揚嬌豔的美人。
文皇後把幺妹當女兒帶,皇上也很喜歡她。賞賜不斷,家産極厚。她性子也要強,穿着打扮都要引人注目,送帝後賀禮也要出類拔萃。
只是過猶不及,晉陽這等驕傲的人,禮物被遠遠壓下去了,并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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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氣人,母後叫我們惜福,不要太過奢侈,所以我們送的禮物并不出彩。怎麽小姨母就不聽母後的話,趁着我們收斂,她偷偷送這麽張揚的禮物!哼,這次又是她最出風頭了!”
晉陽拉着符杉的手,撅着嘴巴說:“你陪我去中宮,找母後告狀去!小姨母和我們,當然要一視同仁啦,憑什麽光叫我們儉樸,卻不管她呀!”
姐姐,你那還叫儉樸?
符杉笑着把手抽出來,她才不摻和是非呢,晉陽把眼睛一瞪,符杉馬上找借口解釋。
“皇後娘娘中秋節最忙了,我勸你這時候也別去。人着急上火的時候,不耐煩聽話,你說的有道理怕也沒有用處。回頭等皇後娘娘空閑了,你有多少話不能和她說?”
“而且,我想去看看驸馬呢。他中秋前又去洛陽看我婆母了,舟車勞頓的,可能吹了些冷風,身子有些不爽利,我看看他別吃多了酒。”
符杉這話半真半假。厲南棠去洛陽是真的,只是沒有生病,但他确實情緒不好,給人感覺陰郁。
其實不止是這次,符杉發覺每次去洛陽,回來以後厲南棠情緒都會有些陰郁。
聽說他母親教子嚴格,持身也正。自從丈夫死了,帶着兒子從南方回到老家洛陽,也不改嫁,直接出家入道觀做了帶發修行的道姑。
兒子定居在長安,已經成親了,外頭也有自己單獨的宅邸。幾次想把母親接過來長安,他母親都不願意,就愛住在洛陽。
或許是中秋節到了,還不能團聚,所以厲南棠心情不好吧。
只是他是個悶葫蘆,喜怒不輕易形于色,就算心事重重也不跟她說。
“你呀,就是太慣着你們家厲驸馬了!”
晉陽反而越加拉緊她的手,不服氣道:“一個大男人,宮裏還有禦醫,吃個宴席能有什麽問題?你別管他啦!”
“我不管他,我也不能和你去中宮呀。萬一娘娘答應你的請求,容許大家比着賽獻出好禮物。咱們中間數我最沒錢,到時候拿不出好禮物,我不是自找沒趣嗎?”
晉陽拗不過她。
“好吧好吧,不去中宮了。哎,等會兒才開宴,我給你說,禦花園裏得了一只雪白的大鹦鹉,起名叫白羽将軍,會學人說話,還會唱歌,可有意思了,我帶你去看看!”
兩人便提着裙子沿着長長的紅色回廊朝禦花園跑去。
到了挂金鳥籠的地方,卻空無蹤影。
管鳥雀的宮人說,皇上身邊的人早晨就把白羽鹦鹉給提走了,還沒送回來呢。
符杉說算了算了,下回再看吧,怕宴席馬上就要開了。
可晉陽是個沒耐心的人,起了興致跑來了,就一定要看到鹦鹉。
不過是拿到父皇那裏,她便硬拉着符杉,要去皇上的紫宸宮。
“晉陽,福安,你們倆不在前面赴宴,在這兒幹什麽呢?”
剛到紫宸宮,就仿佛聽見什麽東西撞碎了。
符杉一瞅門外侍者森嚴,人數多了許多,皆是嚴肅木讷,一聲不吭。不僅有皇上身邊的人,還有皇後身邊的女官,心裏就覺得不妙。
想拉着晉陽趕緊走,別碰着什麽隐私事情,便聽見皇後穩重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符杉身子一僵硬,馬上和晉陽對視一眼。
兩人轉過身來,見文皇後高高在上,站在漢白玉石臺階上,一身雍容紅鳳袍。兩人站在下面,忙規矩福了一禮。
連晉陽那麽粗枝大葉的人,都覺得母後今天威嚴的有點兒不太對勁。
晉陽說:“母後,我們想看白羽将軍,就是那只會說話會唱歌的白羽毛鹦鹉。聽宮人說……拿到父皇這裏了,因此過來。”
“來就來了吧。上殿裏坐坐。”
文皇後轉身就走,輕飄飄留下這句話。
符杉只好硬着頭皮,和晉陽一起登上臺階,跨入巨大方正的殿門,仿佛進入猙獰的虎口。
繞過門前巨大的熏香銅鼎,萬壽無疆圖案磚石地面上,除了靜默跪着的幾個宮人,別的看不出異樣來。
“母後,你的镯子怎麽碎了?!”
明黃色坐榻前,深色光滑的地磚上,水頭極好的翡翠玉镯裂成四五瓣。
符杉眉頭一跳,認得是文皇後時常戴在手腕上,極為心愛的一個玉镯。
文皇後這麽穩如泰山的人,怎麽會不小心打碎玉镯呢?
“中秋盛節,镯子碎了,是何兆意呀?”文皇後坐在坐榻前,以手支撐額角,意态懶倦地說。
晉陽有些驚訝。母親平時沉穩優雅,精神頭十足,很少有這麽頹喪的時候。
“一個镯子而已,哪有什麽不吉利的兆頭。哪個婢女手腳笨拙害得母後镯子碎了,罰她就是。”晉陽坐在母親旁邊,抱着她胳膊輕輕搖晃,安撫着她。
“碎碎平安。杉兒聽說,玉器最為通靈,今日忽然碎裂,定然是為娘娘擋災了。”
少女一邊說着,一邊蹲在地上,玉白手掌上攤着塊淡藍色的帕子,一截一截小心翼翼把碎玉拾在手帕上,打掃收尾,端的乖巧。
文皇後探着身子,注視着她,眼神幽深,輕聲道:“杉兒,你說這玉镯給母後擋了什麽災呀?”
符杉聞言抿了一下嘴角,擡頭間嘴角翹起來。
“具體擋什麽災,杉兒也不知道。
不過娘娘,杉兒最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個慈眉善目的女菩薩。您猜怎麽着,那菩薩長得和您一模一樣呢!”
“哦,是嗎?”文皇後愣了一下,眼眸深沉,鼓勵她繼續說。
符杉接着往下編:“可不是,連您眉間的痣都一樣,為什麽我記得這麽清楚呢,因為平時菩薩的眉心痣都是點在正中的,我夢裏的菩薩呀,和您一樣,稍微偏向左眉,菩薩通體籠罩着淡淡金黃的暈光,腳下還有祥雲。
我想,怪不得母後母儀天下,管理這麽多事情也井井有條。不像我,管理區區一個府邸都手忙腳亂,要不是母後派來檀青姑姑幫忙,我府裏早就亂套了。原來母後果然是神仙轉世,天生不凡。
我聽人家說,神仙下凡歷劫,自然和凡人不同,要磨難艱苦許多。
但是神仙本身又有法力護體,向來是遇難成祥,化危為安的,所以,
這玉镯碎了,肯定是給母後擋災了,雖然是無形的災難,也該認它做個功臣。
碎碎平安,這是再好不過的兆頭了。”
殿內凝滞陰郁的空氣,随着符杉眉眼靈動,笑意盎然,看不見的烏雲逐漸消散。
晉陽聽的一愣一愣的,不可思議看着篤定的符杉。
衆位跪地垂頭的侍者,悄悄松了口頂在嗓子眼裏的氣,連文皇後也散開眉眼間的郁結,喃喃自語。
“說的沒錯。我自有天神護佑,些許魑魅魍魉,豈能傷我。”
喃喃之後,神色重新恢複堅定。
“小福安,你真是嘴巴甜,會說話。今日過節,想要母後賞賜你什麽?”
文皇後吐出一口濁氣,沖符杉溫柔招手。
符杉起身謝恩,雙手舉着帕子說:“娘娘把這镯子賞我吧。這玉石擋災,太有靈性了。像我這種凡人,遇到的凡人災應該小些,說不準還能替我擋一擋呢。”
“哦,你這孩子……”
文皇後笑起來:“可它都碎了呀。”
“沒事兒,母後,我可以找玉匠把它金鑲玉補起來。或者不好補的話,母後容許我把它打磨成別的小首飾嗎?”
“這有什麽不容許的?你這孩子,天可憐見的,怎麽這麽招人疼呀。”
文皇後感嘆。就算碎镯子的玉質極好,換成晉陽她們,誰也不多看一眼的。
這孩子平時小心,儉樸,但并不貪心。她知道她是珍惜作為母後的自己的随身東西,不肯輕賤了。也是想化解她心中郁結,想哄她開心的意思。
就算親生子女,也沒有這般溫柔貼心的。
“謝母後賞賜。”
符杉喜滋滋小心收好手帕。
晉陽搖搖頭,神助攻一句:“福安妹妹,你實在是太窮了。”
文皇後聞言,轉頭看符杉:“好孩子,晉陽的意思,是你最近手頭緊嗎?怎麽這麽老實,不給母後說?”
遂又賞賜她黃金百兩,進貢的上等絹布兩車,上等白玉手镯,翡翠手镯各一對,拇指那麽大的珍珠一盒,百年人參兩枝。
符杉沒意料到收獲滿滿,大喜過望,連連謝恩。
皇上不在殿內,符杉和晉陽手拉着手出殿門,走下臺階後,晉陽才恍然一拍腦袋,叫道:“哎,怎麽忘了,咱們本來是要看白羽将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