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臘八節那天, 宮廷分發臘八粥到各官署。
厲南棠和衆人用完粥點以後,走到外面消食。四處高懸紅色宮燈的喜慶裏,他一眼就看見偏遠宮門前,石青織錦大氅的青年拉起對面大紅織錦披風少女的手, 低頭湊在她耳邊說些什麽。
“杉兒, 多虧你肯幫我隐藏, 不然母後今日非罵死我不可!”
七皇子舒王李景原把藏在袖子裏七八盒胭脂都轉移到符杉那兒,如今正一一清點,物歸原主。
文皇後最讨厭小兒子有些女氣, 竟然喜歡炮制胭脂花粉,七皇子又老改不了這毛病。平時也就罷了, 可最近三皇子剛和皇後鬧了矛盾, 外頭過節熱熱鬧鬧,中宮裏可是冷氣森森。
七皇子急得一頭熱汗,怕見母親露餡,偏偏晉陽要看他熱鬧,安陽膽小不敢幫他藏,符杉看他急得可憐, 而且皇後發怒殃及池魚, 誰都不會好過, 偷偷幫他藏了。
“七哥哥,你可改了這毛病吧!我也吓得心慌, 只此一次,下次我也不敢幫你藏了。”
別人勸李景原,李景原就不耐煩。可軟軟糯糯的符杉妹妹勸他, 他卻笑了。
“好妹妹,我聽你的, 下回一定改!”
說完,最後一盒胭脂推回符杉手中。
“我炮制的太多,這盒你留着用吧……你可別推辭,我制作的可比宮制的幹淨多了!”
李景原別的事情平庸沒勁,唯唯諾諾,唯獨提到獨門手藝,那是自信滿滿,口若懸河。
“宮制的光知道用玫瑰花瓣,深色淺色都有,一點兒也不勻淨。我制作的這些,從同一片花圃摘了滿滿一筐花瓣,全挑花瓣完整,每一片顏色都一樣的。
一百斤頂好的玫瑰花裏頭,最多也就挑出一斤半斤使用。
宮廷濾花漿不過三遍,我可是來來回回濾了九遍,再純淨沒有了,
Advertisement
她們浸胭脂用的綿紙,我用的可是新缫出的素蠶絲。”
李景原獻寶一樣打開圓形嵌寶小盒子,符杉埋頭看,果然顏色紅的純正,不禁跟着誇贊。
李景原便笑的腼腆。皇後親生的三個兒子中屬他最無能,沒有太子哥哥身份尊貴,沒有三哥哥精明強幹,父皇母後不喜歡他,姐妹們也更願意親近那兩個哥哥。
他沒什麽存在感,也有些自卑。只有杉妹妹願意幫他藏胭脂,還誇他胭脂做的好,叫他有些小小的感動。
符杉目送石青色背影走遠,拿着胭脂盒子,轉過身來,忽然對上幽深平靜的眸子。
“舒王殿下給的?”
符杉揚起來給他看了一眼,笑着收進荷包裏。
“七哥哥又做了許多胭脂,怕皇後看見挨罵,我幫他藏了一下,他把這個做謝禮了。”
厲南棠與她并肩走在高高的宮牆下。
“你跟舒王挺親近的?”
符杉點點頭。可能是從小出身弱勢,她不太喜歡和過于強勢的人在一起,太子和三皇子都是那種人。
七皇子雖然被稱作沒什麽出息,但庸碌無害,跟這種人在一起,心裏輕松。
“太子哥哥高傲,三哥哥性格強硬,七哥哥脾氣最好,我是和他關系好一些。”
符杉忽然想起什麽,“我這樣,不影響你吧?”
她也知曉朝堂站隊分派系的,太子和三皇子相互不滿聽說已經快到明面上了。
皇上身體衰老,想要從龍之功的都紛紛削尖腦袋站隊,上面有意叫厲南棠拱衛東宮,或許他是想讓她親近太子的。
“沒事兒,你這樣正好。”
龍子相鬥已經如火如荼,不久以後定會迎來一場血腥大變。
勝者為皇,敗者擁簇定會被血洗一場,符杉遠離是非雖然掙不上什麽從龍之功,倒也安全許多。
“只是學業上別學舒王殿下那麽偷懶就行。”
“我手腕子都畫腫了,你還說我偷懶呢。你這個哥哥,比太子哥哥和三哥哥加起來還要嚴苛,哼!”
厲南棠嘴硬心軟,終究沒罰過她一次站,也沒餓過她飯。符杉知道這個老師不能把她怎麽樣,已經去掉畏懼之心,敢和他乍翅膀了。
*
窗前飄起了新雪,屋裏火龍已經燒上了。外頭天寒地凍,裏面溫暖如春。
厲南棠脫下了狐皮大氅,露出裏面華貴的衣裳,越襯得猿背蜂腰身高腿長。
符杉穿着桃紅貼身小襖,袖子挽了上去,露出半截挂着翡翠玉镯的白膩手臂,正懸臂專心作畫。
菩薩蓮座和衣裳交疊的部分,總是畫不好。貝齒咬着紅唇,光潔的額頭滲出一點兒薄汗。
厲南棠背着手,轉着泥金玉骨的折扇走近她背後,看的符杉心裏發緊,果然聽他說:
“又錯了,重來。”
符杉知道他說的對,只能深呼出一口氣,把那張廢紙拿到一邊,重新再練。
“還不對。”
“歪了。”
“怎麽就不能朝這邊拐一下呢?”
符杉寬面條淚。都不上學了,怎麽還有這種學渣懵逼,學霸講題死活講不透,怒氣值無限上升的可怕事情呢?
耳側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符杉屏氣凝神,緊張的手一抖,墨汁滴下去了。硬着頭皮看着雪白宣紙上一滴不斷變大的墨跡,符杉把筆放在筆架上了,自己揉着手腕,小心翼翼說:
“哥,要不我歇會兒再畫吧。邪了門了,今天這幾筆總是畫不順。”
“你歇一歇,等會兒就能畫的好了?”男子的聲音平靜,但帶着冷峻怒氣。
符杉的手忽然被握住,細肩也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厲南棠拿着她的手,一起握住筆,說話間胸膛震動着她的後背,熱氣爬上她的耳邊和頸側。
“我陪你畫上幾十一百遍,熟練了,不信就學不會。”
他果然另外一只手攬着符杉的細腰,就從背後擁抱着她,一筆一筆握住她的手作畫。
符杉覺得不得勁兒,稍微扭動一下,搭在腰間的大手頓時警告性的輕拍兩下。
符杉就不敢動彈了。
周遭全是強烈的男子氣息。
就算是認作哥哥,厲南棠畢竟是個男子……
符杉不敢多想,定下神來,随着他手的動作,一遍遍感受時輕時重的下筆力道,轉折的流暢弧度。
緊緊貼住的肩膀,裏面出了汗。
握在一起的手,出了汗,發滑。
……
良久,厲南棠松開手,符杉回過頭來,見他也熱的臉頰染上薄紅,唇角緊緊抿着,眼睛幽深。
“會了嗎?”
符杉有些局促的轉過頭,
“我試一試。”
他背着手,轉到側邊盯着她臉,又慢慢往下滑,掃到她的手。
玉手懸空,指尖柔軟翹起,符杉抿緊唇,如臨大敵認真下筆,筆勢流暢。
墨跡緩緩勾勒,行雲流水的走向,等最後一筆成型,符杉立即擡起筆來,低頭盯了半晌,驚喜擡頭望着他,
“我學會了!”
“好。”
厲南棠看她綻放的璀璨笑容,嬌豔無比。雪白的臉頰因為出汗,粘着幾絲頭發,不由得伸出手來,想替她整理頭發。
符杉疑惑地看着他,見手過來,朝後面一躲,一不小心碰歪了硯臺,烏黑的墨汁淋漓染到手側,雪白烏黑對比明顯,一小灘墨汁順着案臺的面滴滴答答流下來。
“哎呀!”
“別動!”厲南棠立馬止住她。“不然墨汁滴到別的地方,越染越多。”
春芸等人忙端來水,拿抹布抹桌面,地面,又端來香胰子給符杉洗手。
“我來吧!”
春芸擦拭的時候,手上也染了墨汁。
厲南棠讓她只收拾桌面地面就行,自己親自幫符杉挽袖子洗手。
符杉擡手想要自己來,厲南棠抓着她的手指壓下去。
“你老實些,小心墨蹭髒袖子。”
符杉只好由着他替她沾濕肌膚,細細抹上香胰子,一點點搓泡泡。小手的墨汁也染灰了大手,他的指/尖在輕輕地,一遍遍的撓洗她的手心,滑過她的手側,分開她的手指,揉着每一個縫隙。
最後抓着她的手,一起浸泡溫水中,沖洗掉所有兩手之間的滑膩。
洗過一遍後,墨跡淺淡多了。
厲南棠重新給她打了胰子,還要抓着她的手洗第二遍的時候,符杉覺得古怪。
不想任由他肆意撫摸,便手指用力,像條倔強的小魚一樣,掙紮起來。
“弄不髒袖子了……哥,不麻煩你了,我自己來吧。”
“行。”厲南棠默了一會兒,輕輕松開手。
*
新年之前,符杉畫的皇後娘娘金身菩薩像交了上去,真是寶相莊嚴,技驚四座。皇後十分滿意,當衆誇贊幾句。
由她金口一背書,符杉不止得到了厚賞,她畫的菩薩像也算是出了名了。
符杉再也沒想到,有一天她能享受和厲南棠一樣的待遇,書畫名滿長安,一畫難求。
所以如今她也可以用自己的畫當做禮物送人了,省錢體面,實惠極了。
“南棠兄教的公主繪畫?果然手法一脈相承,飄逸灑脫”。
新春宴席太多了,魯懷麒母親是郡主,父親是大将軍,所以雖然官職不高,但出身高。宴席上見過幾次面,他又是厲南棠的好朋友,符杉漸漸和他也熟悉了。魯懷麒看了符杉的畫作,大肆誇獎。
“還行吧。我才跟他學了不久,只學了皮毛而已,不敢當你的誇贊。”
魯懷麒又恭維幾句,而後感嘆:“跟他學畫很辛苦吧。南棠兄做事追求完美,定是個嚴苛的老師。”
“不算辛苦。”
厲南棠嘴硬心軟,說要罰她,終究學到最後也沒有罰她一次。最多在她不會的時候,就手把手教她好幾十遍,直到她學會為止。
符杉知道魯懷麒父親曾在嶺南任職,所以和厲南棠是無所不知的發小,忍不住杏眸彎彎和他吐槽:
“他開始還說要拿戒尺打人呢,其實根本沒有那樣。我看他老師當年教他,恐怕也是如此,嘴硬心軟,戒尺舉得高高,只是吓唬人的。”
“這公主可就預料錯了。”魯懷麒怔了一下,脫口而出:“當年是伯母親自教他啓蒙,南棠五歲開始提筆,這些年長大,少說也生生打斷了一二十根戒尺呢。”
“什麽?”符杉慣性的笑着,反應過來,笑容漸漸凝固了。
“真的,那手心腫的老高,還得繼續拿筆作畫。”
魯懷麒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忍不住縮縮脖子,摩挲自己的胳膊。
厲南棠沉默寡言,從未和她說過自己過往。符杉以為他這麽出類拔萃,是全家寵愛長大的優等生,沒想到他小時候被體罰的這麽厲害。忍不住還想再問,魯懷麒個子高,忽然伸着脖子說看見厲南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