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厲南棠走的時候還天光未亮, 路上黑漆漆的，需要點着燈籠照亮，自然也沒注意到自己的異樣。
到了白天點卯辦事的時候，卻發現老有人看他, 眼神飄忽, 神色異常。
“有何事禀報？”
厲大人掀開薄薄的眼皮, 神态漠然地問。沒有表情的俊臉冷的像是臘月冰封，看的來者頭皮發麻。
“沒，沒事, 屬下告退！”
直到侍墨放下手裏一摞清單折子，轉頭就看見公子脖子。
荔枝那麽大小的紫紅色淤痕, 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明顯, 還有隐隐約約的牙印子。
多狠的一口呢，虧得沒把血管咬破。
侍墨平時只在魯公子脖子見過這個，還頭一回在自家公子身上見到呢。
得虧老夫人在洛陽，否則看見公子放蕩，還不得拿毛竹板子抽死他，連自己這些下人也得屁股開花, 小命不保。
侍墨想給抹抹藥, 怕大夏天暑熱傷口再發炎。
厲南棠拒絕了, 在鏡子裏看到淤痕位置手指按壓上去，有些微的刺痛……良久後, 他稍微拉高了衣領。
“侍墨。”
“公子，您什麽吩咐？”
“這附近哪裏有賣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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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貓……嗯？！賣貓？”
*
符杉是個不用人家把話說兩遍的人。
現在她非常清楚，厲南棠最多只願意當她的哥哥。
那自己一定會退回妹妹的位置, 絕不越雷池一步。不對，叫他這麽對待以後, 簡直連妹妹也不想當了。就應該當陌生人才好。
要不是脖子上有淤傷，不好意思出門，她真恨不得現在馬上就去皇宮找皇後娘娘，說算命後兩人前世冤家，今生無子，為了雙方獨苗不斷子絕孫，趕緊成全他倆和離。
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符杉窩在寝堂裏一天，甚至叫賬房把收支賬本總數統計出來，陵縣補給她不少銀子，她又得了西市兩個吸金店鋪，再加上皇後喜歡，時不時的賞賜，林林總總加起來，還是能湊齊當初雇傭厲南棠的兩萬兩銀子的。
給錢，和離，求皇後給他分派個好官職，她就做到當初的許諾，不欠他的了。
符杉本以為發生這種事事情後，他肯定會開始避嫌，呆在工作的地方至少十天半個月不回家，讓彼此冷靜。
所以在晚膳的時候，見他背着雙手若無其事的進來，倒有些意外。
符杉一對上他不動聲色的臉，就扭頭撇過視線不看他。
春芸張羅着給驸馬盛飯，屋裏忽然聽見喵喵的細微哼唧聲。
符杉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裏沒有養貓呀。
就見身前堵着一個人，墨蘭色繡着白鶴的深衣，黑白雙色蹀躞帶上垂着青色盤龍玉佩。
符杉頭往上仰，忽然對上一雙琥珀淡藍雙色，圓溜溜的大眼睛。
淺色花紋橘貓，小小團坐在玉白的一雙大手上，端端正正，和她大眼瞪小眼。
小貓喵喵叫着，尖尖乳牙薄薄舌頭打個大哈欠，尾巴梢在空中擺了個圈，毛茸茸搭在那人勁瘦的手腕上。
“哎，小貓……”
春芸等侍女都驚喜叫起來，紛紛伸長脖子，想圍上來觀看。厲南棠雙眸含笑，只用雙手捧穩它，又朝符杉眼前送了一送。
“喜歡嗎？”
符杉不爽了一天的心，一時間被小貓的出現打斷。
她忍着想用手指摸摸小貓的沖動，冷着臉扭過頭去。
“不喜歡。吃着飯你拿只貓過來，什麽意思？貓毛掉進飯裏，還能吃嗎？”
厲南棠溫聲維護小貓道：“它現在不掉毛的。”
春杏年紀小，見這小貓太可愛了，喜歡的不得了，馬上跟着說：“掉毛也不怕，奴婢給掃。”
“我不愛養寵物。貓拉臭臭會很臭。”
春杏：“不臭不臭，公主，小貓可愛幹淨了，給它準備好盆，它會自己埋進沙土裏。它不會，奴婢就教它，奴婢給它洗屁股，叫它幹幹淨淨香香的，公主只抱着玩就可以了，這樣行嗎？”
符杉一時間抿緊了嘴，沒說話。
其實她以前也想養貓，但是養父不喜歡寵物，兩個理由都是當初養父給她說的。她聽進心裏，這麽多年成習慣了，也就沒養過寵物。
厲南棠溫聲道：“貓通人性，你說它不好，它都委屈了，想叫你摸摸它呢。”
手指輕微撓了一下貓貓肚皮，小貓立馬弱弱的叫起來。
符杉深呼吸一口氣，僵硬的轉過頭來，又對上那雙純淨可愛的眼睛。
可惡啊，真的很想摸摸。
“現在吃飯呢，我不想再洗手了。”
符杉垂着眼皮，也不看他，矜持道：“找個盆子，先把它放起來吧……啊！”
柔軟的貓毛輕微蹭在臉頰上，像雲朵一樣。
厲南棠拿小貓蹭了一下她的臉，看到她吓一跳怔忡的眼睛，純良道歉：“對不起，它想往外跳，不小心碰到你了。”
而後在她微微睜大的杏眸中，把小貓遞給眼睛放光，早就躍躍欲試的春杏。
春杏笑的眼睛都眯縫起來了，趕緊撸了兩把貓貓，飛快跑出去叫小丫鬟們找盆子，沙土，舊布頭給它張羅做窩。
厲南棠這才慢條斯理洗幹淨手，坐在符杉旁邊端起碗來。
符杉扒拉米飯的速度明顯變快，一雙眼睛時不時往門簾子那邊看。
顯然心神都随着小貓出去了。
厲南棠見她脖子上圍了條淡綠紗巾，感同身受，自己脖子上那塊咬痕也微疼發燙起來。
符杉嘴角沾了一點兒米飯，自己沒發覺，厲南棠習慣性地伸手去幫她拿。
手指快碰到嘴角的時候，對方意識到，立即腦袋一歪，離得老遠。
“有米飯沾到嘴角了，我只是想幫你弄下來。”厲南棠怔了一下。
符杉防備地看着他，轉頭看向春芸，春芸忙拿幹淨手絹替她擦幹淨。
見他果然沒騙她，符杉垂着眼眸，木着臉說：“以後有什麽話就直說，男女有別，別動手動腳的。”
“……嗯，好吧。”
男人端起碗來，出神半天，重重呼出了口氣，開始吃飯。符杉等一會兒用眼尾瞥過去一眼……
對方下颌線繃的緊緊的，脖子上的青筋也繃出來。也不知怎麽意識到她的視線，忽然偏過頭來看她，夾了一塊魚肚子肉想放進她碗裏。
符杉忙在視線對上之前，漠然轉過腦袋，拿起碗來躲開魚肉，無情幹飯。
厲南棠筷子尴尬停在半空，良久，若無其事收回來，放進自己碗裏。
他可能真覺得這碗魚肉挺好吃的，一聲不吭，把魚碗朝她那邊方向推了推。
符杉就像沒看見平日愛吃的魚肉，眼神都不給一個，一筷子也沒夾。
“公主，怎麽還生驸馬的氣呢？”飯後，厲南棠沐浴去了，春芸打量兩人吃飯時情景不對，不像往日那樣親密無間的玩鬧了，倒像是劃了楚河漢界，隔閡分明。
驸馬明顯是想親近的，是公主冷着臉不要和他親近。
真是喝酒害人呀。
符杉只說：“你別管，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厲南棠素來清心寡欲，稱得上一句正人君子，說真的以前她沒意識到他“男人”的危險性。
可現在她很清楚他是“男人”。
有一句什麽話來着？
逃離是刻進女人基因裏的史詩。
她不願意和他太靠近了，隐隐覺得危險，所以有心防備。
不過一宗罪沒有砍兩顆頭的道理，男人讨厭歸讨厭，小貓還是挺可愛的。
趁着厲南棠不在，符杉蹲在小貓盆子前，笑眯眯看着它伸着薄薄的小紅舌頭，一下下地舔煮好放涼的羊奶汁。
手指終于如願以償輕輕摸着它抖動的小耳朵，又順着腦袋脊背呼嚕。
哎呀呀，入手多麽柔軟溫暖，小貓比男人可愛多了！
這個小貓竟然不怕生，還很親人。
大大方方任人摸，高興起來小腦袋還朝素白的掌心依偎。
春杏手抵着下巴幸福嫉妒地說：“這小東西還會挑人，剛才奴婢給它忙前忙後做窩，它也沒朝奴婢撒嬌呀，可見不愧是驸馬爺帶來的貓，知道親近公主~”
符杉撸貓心花怒放，哼了一聲，“別提那人名字，煞風景。”
春杏還從廚房要來比筷子還細的小魚，沒骨頭的那種，她說小貓這麽大，可以吃幾條小魚。等養幾個月，更大了，還可以去市場貓狗店買專門的貓食，比如小魚，泥鳅，豬肝，或着沒骨頭的雞肉等。
那裏還有各色燒制形狀的貓盆，木頭的也有，比眼下這個臨時貓盆精致多了，春杏慫恿公主等脖子好了，就出門去買。
符杉也不嫌髒，把死掉的小魚放在食指上，送到小貓嘴邊，它粉紅的小鼻子嗅了嗅，果然伸着薄薄的小舌頭一舔一舔的吞吃小魚。
符杉的手指頭被貓貓舔/弄的好舒服。
正一人一貓相見恨晚，你侬我侬的時候，忽然眼前多了一道陰影。
“小心貓咬破手指頭。”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好聽。
符杉卻身子一僵硬，蹲地上不起身，也不回頭看他。侍女們見驸馬沐浴好了，早心領神會全悄悄退出去了。
厲南棠的話飄散在空中，見某人聽而不聞，也不生氣，走了一步，蹲在她身邊。
符杉目不斜視，專心看小貓。
那人蹲在旁邊，專心看着她，眸子柔和的，像春雨融融。
“怎麽，還生我氣呢？”
“你怕我生氣麽？”符杉看也不看他，自顧自喂了小貓最後一條小魚。
“我當然怕你生氣了。今天在外面一天，我都心神不寧的。好妹妹，原諒我吧，郁氣凝結，我怕氣壞了你的身子。”
男人聲音格外輕，柔和的像是一陣春風，真是什麽堅冰都能被融化了。
符杉不為所動，肩膀一動，躲開他的觸碰。
“別叫我妹妹，聽了就來氣。男女有別，你別叫的這麽親昵，你叫我名字好了。”
“杉兒……”
“叫我符杉。”
“……”
“以後我也不叫你哥哥了，我就叫你的名字，厲南棠。”
符杉喂完了貓，呼嚕兩把毛，站起身來，就着旁邊的胰子清水洗幹淨手，又找巾帕擦了。
見男人還蹲在原地不動，像盤踞的虎一樣，跟小貓呆呆對視。小貓仰着腦袋驕傲神氣，越襯得他垂頭喪氣起來。
“怎麽，生氣了，覺得我為人不厚道，畢竟以前你救過我的命，我居然不知恩圖報，沒有以身相許，才親一下就跟你生分了，你覺得我特別小氣，是個小心眼，是吧？”
對，她就是個小心眼。
厲南棠：“我沒有……你不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好麽？”
“我才不相信你不生氣。”
“我哪敢生氣呀？”
“昨天我把你腿給踢青了吧，我踢你，你也不生氣？”尾音上揚，明顯不相信。
厲南棠蹲在地上，仰起脖子，擡頭看着她。
燭火搖曳的光芒落在他的眸子裏，點點星光璀璨。
“我真沒生氣。你從不打別人，只打我，是我該打，我高興你沒和我生分。你要是客客套套的，不打我就這麽算了，我心裏才發慌呢。”
符杉：……邏輯詭異，但竟然挺有道理。
沒想到他竟然這麽說，說的還挺誠懇的樣子。
“那你臉色怎麽不好看。”
符杉聽到自己的聲音，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不太講道理。
厲南棠長長嘆了口氣，徑自起身，個子高出她一頭來，湊近低着頭看她，手指着小貓：
“以前，你都喂我吃東西。它來了，你就不理我，只喂它了。我帶來的貓，比我讨人喜歡。再說從見面到現在，你一直在冷落我，還不許我心裏難受嗎……未免有點兒太霸道了吧。”
“……”
符杉正要說話，他馬上柔聲改口：“我知道，你不霸道，是我活該。”
符杉硬邦邦點點頭：“……對，你知道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