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初冬時節, 皇上中了風,徹底無法打理朝政,于是成了太上皇,由太子繼位為新君。

安陽的沖喜婚禮, 也提上議程。大婚的時間被壓縮成兩個月, 要重新粉刷牆壁, 添置喜慶家具,縫制喜服和各色新衣,打車馬彩轎絡子, 糊裱成千上萬各色燈籠等等。工作量加大好幾倍,非常忙碌倉促。

禮部的人既要安排新皇登基大典, 接着又要忙安陽長公主——哥哥登基, 所以姐妹從公主變為長公主了,正如姑姑從長公主變為大長公主——的婚禮,簡直要忙瘋了。

符杉在安陽府邸瞥見禮部侍郎的一張臉黑沉灰敗,不由得稍微躲開,免得被怨靈沾染。

玉城和符杉挽着胳膊,悄然對她說:“你看這老家夥, 是不是需要抹點兒粉兒, 腮上塗一點兒胭脂, 才配的上這周圍的喜慶?”

“你留着自己抹吧,”符杉說:“瞧他的臉色, 人家一把年紀,夠累的了。”

玉城偏過頭去,意味深長看她一眼, “你以為他臉色這麽黑,是單純累的?”

“要不然呢?”

“孤陋寡聞了吧, 他是兒媳婦生孩子了。”

“哦,喜事呀。”工作忙的不能看大孫兒,急死了吧。

“孩子長得不像他兒子,像媳婦家的表哥。”

“噗……”

*

厲南棠最近“又”忙的要死。

新皇剛一登基,就大刀闊斧将中樞改為自己的班底。厲南棠以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名目,直接進入“中書門下”行宰相之職。

Advertisement

當然,這種六部侍郎直接拜相,還是比中書、門下侍郎低一些。

主要是管理本部,也就是兵部事宜,同時協助中書、門下侍郎平章事決策。

雖然只是群相的末尾,然而他年紀太輕,資歷太淺,跻身一群四五六十老頭子中間,已經是新皇排除衆議,格外拔擢了。

既然木秀于林,為人矚目,厲南棠性格又格外要強,更要把差事做的盡力完美,無可指摘。

符杉有小半個月沒見厲南棠了。

他有時候輪值宮內,或者忙的半夜回來,怕過于打攪她睡覺,幹脆就歇在蘭月居。

符杉這陣子也忙,幫襯安陽成親,檢查監督一些瑣碎事情。

她性格和厲南棠不一樣,因為現代得過心髒病,不能受累,所以她做事情一點兒也不着急,以不累着自己為限度。

每日朝九晚五的,白天去安陽府上幫幫忙,說說話散散心。等下午回家,就撸撸貓,遛遛狗,彈會兒琴,或者和侍女們玩一會兒,然後洗澡睡覺。

符杉是在一次吃飯時,發現厲南棠異樣的。

他本來飯量是她的兩三倍,那日自己還端着碗吃的津津有味,他只扒了兩口飯,就放下碗筷。

“胃不舒服?”

“沒有,之前在外面已經吃過了,現在不餓。我還有事要忙,你先慢慢吃吧。”

竟然叫差事累的吃不下飯,說起來委實丢臉,他不想讓符杉知道,于是起身點點頭,轉身掀開簾子出去了。

符杉看出他的不适,可他本人拒絕關心,一時也沒有辦法。

“我們老夫人,家教很嚴,從不許公子訴苦。時間久了,自然而然,他也不會訴苦了。

十三歲時有一次他發了高燒……我見他臉色發紅,問他是否難受,他說不難受,也不叫人碰。

還跟平時一樣,上學,寫字,做文章,練劍……他身子強壯,一年到頭很少生病的,我們也就沒當一回事。

誰知等坐到桌前,正準備吃飯呢,忽然一下子趴桌子上了,怎麽叫怎麽搖晃都不醒,吓死人了!這一摸額頭,才覺得滾燙。那回燒的厲害,人差點兒沒了……

我們吓得腿軟,他卻沒事兒人一樣,第二天退了燒,一下都不帶歇息的,接着又上學。”

侍墨提起來過往,搖頭嘆氣。

蹲在旁邊的春芸聽了,驚愕萬分。

“喲,驸馬爺小時候過得這麽慘呀。”

“可不是,誰叫我們老夫人最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嚴師才能出高徒呢。忒嚴了!”

“那他現在不想吃東西,怎麽辦?”

“怎麽辦,涼拌。就他那脾氣,誰都別想勸他,除非他自己想吃了。”

“那他愛吃什麽呀?”

“他沒什麽愛吃的。”

春芸敲了侍墨一下腦袋,“要你何用!”

侍墨:“……”

*

厲南棠不饞嘴,真沒什麽愛吃的東西。一想到飯點兒要上的份例菜,這季節無非是蒸烤羊肉之類,膩味的很,就和想到繁冗公事一樣,引不起他一點兒食欲。

餓,胃有些痛,但就是不想吃東西。

一只小巧的白玉碗忽然端到他面前,琥珀色透明汁液裏裹着幾顆通紅的山楂。

“我不愛吃甜的。”

厲南棠愣了一下,對着端着碗的符杉說。

“我知道你不愛吃甜的。這是我今天煮的糖水山楂,她們嘗了都說不好吃,可我覺得還挺好吃的,你嘗一個……哎呀,就嘗一個嘛~”

符杉用湯匙舀起來一顆紅果,怼在他唇邊,碰碰他嘴唇。

唇瓣緊閉一會兒,只得張開了。

“還行,酸酸甜甜的,挺好吃的呀。”

“還是你識貨。”杏眸彎彎,又親手舀了一勺,繼續怼在他嘴邊。

“嘗嘗吧,說不準,這一顆就不好吃了……”

他從善如流張開嘴,又吃了一勺。

“也好吃。”

好吃就行。煮山楂罐頭的時候,原材料特得放了一些陳皮山藥,養胃又開胃。

吃完糖水山楂,好久沒滋沒味的嘴裏,竟口舌生津起來。

厲南棠有點兒食欲了,想吃東西了,就見侍女陸續端過來食盒,擺好食案。

“今天吃面?怎麽這麽小的碗?”

一個碗也就茶杯那麽大,裏面裝着一筷子面。

九只小碗後面,有三大海碗鹵子。揭開蓋子,有鴨架熬菘菜的鹵子,清淡爽口。碎茄丁五香豆幹燴肉末的鹵子,香而不膩。香菇雞肉丁鹵子,滋味醇厚。

“碗當然小啦,因為這叫一口面。”

符杉最近吃蒸羊肉,烤羊肉吃的也膩了。也不用侍女伺候,自己取了一小碗面,用銀湯勺添了香菇雞肉丁的鹵子,拌一拌,一口吃下去,連小碗裏的湯汁也光盤了,美得很。

“你光看我幹什麽,自己吃呀。”

厲南棠便挑了碗細面,舀了鴨架熬菘菜的鹵子。菘菜被鴨架熬得入味,肉湯裏又加了點炸花椒油,稍微有點兒麻嘴,面條筋道,一口下去沒覺得吃到什麽,只剩下滿口餘香。

于是接二連三吃起來,九只小碗,兩人一塊吃,不一會兒就空了。

侍女忙撤掉空碗,又盛了新的九碗面。

除此之外,還上來一具銅暖鍋。中間隔子隔開,一半菌菇清湯,一半茱萸辣湯,香氣蒸騰滿室。

簽子只穿三片菜,菘菜,藕片,菠菜,撕開的小朵銀耳,木耳,蘑菇,或者少許薄如紙的鮮肉片等,燙熟即吃,滋味鮮美,也是小巧不占肚子。

所謂原湯化原食,除了面碗,高些的杯子裏還倒了面湯。連吃帶喝,随吃随添,厲南棠也沒數自己到底吃了幾十碗一口面,幾十根簽子涮菜,只覺得飯後出了點兒熱汗,腸胃舒服的很,竟是這段時間以來,吃的最舒适的一頓飯了。

“你們公主還真挺會講究吃的。”

得有半個月了吧,侍墨頭回見到自己主子吃這麽多,難掩敬佩圍着春芸說。

吃喝玩樂,研究好了,也是一門學問。春芸一邊指揮婆子收拾剩下東西,一邊倨傲對侍墨一瞥:“我們公主會的可不止這個。”

符杉記得自己以前不想吃東西的時候,就看吃播。

她沒吃過羊頭,卻最愛看人家吃羊頭。

洗幹淨鹵煮軟爛的羊頭,椒鹽蒜末加上提辣的茱萸,用燒滾的菜籽油一潑,調料滋啦滋啦的,再加上一點兒醋,趁着滾燙往剛出鍋的羊頭一澆,熱氣騰騰,紅油順着羊頭流到大托盤上,看着就香極了。

府裏集合太監們做了個吃羊頭比賽,侍女們歡欣雀躍圍觀,一起選出一個吃的最饞人的小太監。

小太監眉清目秀,幹幹淨淨,一看到羊頭就眼神發亮,吃的時候表情享受,幹淨利落大口吞咽,叫看的人不由得跟着不停咽口水。

厲南棠不知道符杉為什麽喜歡看這個,剛開始他是皺着眉頭看的,覺得吃羊頭徒手去剝,油膩膩的,狼吞虎咽的不雅觀。

可這玩意兒很魔性。也不愛吃羊頭吧,但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跟着口舌生津,食欲大振。

他最近的沒食欲算是徹底治好了。

厲南棠自己也覺得奇怪,他是個最能自苦的人,符杉卻是最能偷懶給自己放松找樂子的人。

兩人性格天差地遠,但不知為什麽,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覺得舒适開心。在仿佛打仗一樣的忙碌日子裏,硬咂摸出一點兒甜來。

厲南棠最忙碌的日子,結束在安陽長公主大婚那天。

他負責協助禮部辦這個差事,等大婚順利結束,忙的事情就可以少一些了。

黃稠夾道,彩燈十裏。

那天黃昏,公主府邸漫天遍地的紅。

禮部宣旨,新人行禮。紅男綠女,璧人一對,接受衆人恭賀。

吃喜酒時,絲竹悅耳,觥籌交錯。厲南棠與他人相互敬酒之後,忽然覺得恍惚。

他和符杉的婚禮,曾經也是這樣的,天地之間一片喜慶的紅。

只是,當時新人離心,整個婚禮他的手垂在腿側,和新娘一路保持距離,看似挨近,身體根本沒有觸碰。不像眼前的新人一樣,手臂有意無意挨着,看着就親昵。

“厲大人,您在看什麽呢?”敬酒的官員笑着随他目光看去。

一道牡丹富貴的屏風隔開男女宴席,他疑惑地看着他,便見厲大人垂下眸子,微笑道:“沒什麽,請!”

“請!”

*

這種好日子,作為新娘的姐姐,符杉一直被人拉着敬酒。

臉熱,身上燙。

聽說某位官場的大紅人,也陷在酒場裏暫時出不來,符杉困累等不得他了,托人給他說了一聲,自己先行回府。

公主府都在十三王坊內,離得很近,不一會兒回到家中,卸下釵環,沐浴更衣,側身在床上躺着。

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覺得涼涼的手指落在燙熱的臉上。

“你怎麽過來了?”符杉閉着眼睛,伸手疊在他手背上。

打從新皇帝登基,他就忙得不可開交,快一個月沒同房了。

“想你了。”

手從香腮轉移到耳後,修長手指捏着她的耳垂,力道不輕不重,在紮的耳朵眼那兒輕輕打圈,癢癢的。

符杉叫捏精神了,幹脆摸着他勁瘦的手腕坐起身。

燭光下,看見他也沐浴更衣了,白皙的臉上,帶着嫣紅的酒暈,呼吸間還帶着淡淡的酒氣。他的眼睛盯着她,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兩人中間氤氲而生。

“我渴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倒水,符杉跟着後面也下了床,赤腳踩在紅色地毯上。厲南棠轉身,把茶盞遞給她,符杉喝了水後,空杯子被他接過去放在桌面上。

符杉伸出手臂摟着他,臉依偎着他的肩膀,正要說些什麽,忽然天旋地轉,眼前景色晃動,被人抵在桌子前。

大手握着後頸,抓着肩膀,符杉被他溫柔而強硬地固定住,只能仰着頭。

啧啧的聲音響起,靠的很近的呼吸,都急促滾燙起來。

就算已經學會了在接吻時呼吸,還是覺得氧氣很不夠用。

兩只手從背後抓着桌檐,顫抖着支撐身體。随着晃動,玉镯敲打着桌面,聲音清脆。

厲南棠在她快要軟下去的時候,狠狠吻了一口,把人攔腰抱起,大步流星朝榻上走去。

“在我……臉上蒙絹子做什麽?唔……”

隔着紅紗被親吻,視線模糊一片。

酒意随着加速的血流湧上來,符杉閉上眼睛,深深呼吸,覺得眩暈。

厲南棠随手蒙上紅紗,就覺得像是新婚的紅蓋頭一樣。

“你妹妹的新婚日,和我們那次好像。”

符杉攬着他頸子,遲鈍回複:“是嗎?隔那麽久,我記不得了……”

“真記不得,還是假記不得?”

符杉舒服了一回,任由他隔着薄紗細細親吻,灼熱呼吸讓耳朵燙熱泛紅。

“真記不得了,就記得你那晚上,特別君子……”坐懷不亂柳下惠啊。

“是我不好。”

“沒事兒……我還挺喜歡你君子的……嗯……你?!”

猝然不防,倒吸一口涼氣。

……符杉酒都醒了,抓着他肩膀的手一下子用力起來。她使勁兒掐了一下,想推開他,卻被扣住手腕。

女人一下子就冒了汗。

深呼吸咬着牙想抗議,還沒緩過來,所有抗議都被堵在對方的嘴中。

厲南棠更細致地親吻她,密密麻麻吻她的嘴唇,臉頰,頸側。

他額上的汗珠,淩空滴落在她的臉頰上,滑落下來,洇濕鬓邊的烏發。

“你怎麽不君子了……唔……”

“是……就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你這人,說話不算數……啊……”

“都算數一百回了,就讓哥哥一回,好嗎?”

他聲音低啞,格外柔軟。

同類推薦